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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神箭将军

众人哑然,老者脸色铁青,扫过满地尸首,心知德理所言不错,今日保得性命,已是侥幸,要杀黄冷,万万不能,不由得一跺脚,向黄冷扬声叫道:“阁下可敢留下名号,峨嵋刘气流若是不死,必向阁下登门讨还这笔泼天血债。”

黄冷嘿了一声,也不答话,双腿一夹,纵马向前,艳芳望了德理一眼,眸子里透出一丝落寞,拍马跟上黄冷。薛家兄弟见状,心中皆想:“这女子看来也是他一伙,虽然不能奈何这黑衣男子,但可在她身上讨回公道。”当下三箭齐出,向艳芳背心射去,德理看得箭出,不由得一惊,刹那间错步而出,后发先至,将一支箭攥在手里,那箭劲力极强,竟将他手上油皮撕去了一层,痛得他冷汗直冒,眼见另外两箭射向艳芳,不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哪知艳芳背后好似生了眼睛,马鞭反手卷出,一声脆响,将两枝箭圈落在地。众人不禁大骇,心想:“没料到这女子也如此厉害,若她与那厮联手,就算有薛家兄弟助阵,只怕也不是他们对手,只是不知她为何一直看着。”

薛家兄弟见二人去远,拍马上前,其中一名黄脸汉子向德理道:“阁下为何捉住薛某之箭?”

德理怒道:“是那黑衣人杀人,与她何干?你们为何胡乱射人?”

那人没料到他如此气壮,愣了一下,道:“难道他们不是一伙么?”

德理道:“就算是一伙,但她没有杀人,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就是不应该射她。”

众人皆感不然,正要与他争辩,刘气流道:“此事暂且不说,如今死了这么许多官兵,才是大事。”他说到这儿,望着地上同伴尸体,不禁落下泪来,道:“更没想到今日一战,我峨嵋一派,竟然死伤过半,当真是劫数,这位公子,你可知那黑衣男子是什么来头?”却见德理不答,便道:“公子为何不言?”

“公子?”德理诧异地指着鼻尖道:“你是指我吗?”

众人皆是一愣,黄脸汉子眼光突然落到德理腰间的九龙玉令上,神色皆是一变,再仔细端详德理容貌,突然“啊呀”叫出声来,滚下马来,伏地颤声道:“千岁!”

其他人大惊,面面相觑,刘气流迟疑道:“薛兄……”

黄脸汉子大声道:“敬玄王驾到,尔等还不拜见?”德理也还过神来,心里连珠价叫苦。

刘气流一呆,道:“他是敬玄王么?”

黄脸汉子望着德理,神色恭敬,道:“千岁可记得在下么?”

德理张口结舌,黄脸汉子见状,有些失望,道:“莫非千岁不记得了么?在下薛容,这是我兄弟薛方、薛工,去年我入京,失手打伤了权贵,为人构陷获罪,若非千岁力保,早已丢了性命。那日别后,小人牢记千岁之言,入川召集群雄,共同抗击羌虏,如今川中豪杰,大多集于黄石,这位‘仙人剑’气流公,乃是川中武人翘楚,一支剑打遍巴蜀,未逢敌手……”

“惭愧,惭愧。”刘气流摇头道:“薛兄也看到了,今日刘某一败如水,从今往后,‘仙人剑’三字休要提起。”言下极是丧气。

德理见他如此凄苦,心中不忍,安慰他道:“白先生武功恁地高强,也对此人十分忌惮,据说他师父更是了得,号称‘黑水滔滔,荡尽天下’呢!”

众人顿时面如死灰,场中一片死寂,这股子气氛压得德理喘不过起来气来,忖道:“这群人怎么一个个都好像见了鬼似的。那个黄万计真这么可怕么?”过得半晌,只见得刘气流望天长叹道:“原来如此,我今日也败得不冤了。”他向德理长长一揖道:“若非千岁拼着性命襄助,方才只怕刘某门人已无一幸免了。”

德理被他们一口一个千岁,叫得浑身好像蛇钻蚁附,一百个不自在,但又不知如何分说,只好“嗯”了一声。

薛容道:“说到白先生,薛某今早联络一位朋友,方与他见过,他与严子先生,严兄,哦,还有一位老先生,神情万分惶急,匆匆向薛某打听千岁的消息,得知千岁失踪,当真把薛某吓死。”说到这儿,颇有余悸

德理一惊,道:“他们过了剑阁了么?”说罢扭头四顾,心头惴惴。

“不错,天幸千岁无恙。只不知……千岁为何失踪……”薛容见德理神情别扭,以为他另有隐情,不愿吐露,当下欲言又止,

“白……白先生他们不会在这附近吧?”德理最担心此事,吞吞吐吐。

薛容见他举止古怪,有些诧异,但也还没起疑,只道他关心属下,便道:“想必距此不远……”

德理脸色一变,正要借词开溜,却听刘气流道:“白先生可是‘双绝秀才’白朴白大侠么?”

“正是!”薛容点头。

刘气流大喜道:“他也到了么,白先生拳剑双绝,当年掌毙淮水一枭,剑压栖霞十二堡,名震江南。早年在川中,刘某与他也有一面之缘,当真武功深不可测,刘某佩服至极,若是他,或许能胜过那黑水门人。”他自觉找到助拳报仇的高手,精神大振:“千岁放心,草民虽然武功不济,但在川中,朋友还是不少,我这就让门人告知朋友,打探白先生的下落……”

德理脸色发白,忙打断他道:“不必……”

“千岁不必客气。”刘气流殷勤地道:“这在草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德理见他会错了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解,正惶惶不安,又听薛容道:“千岁,经略使正在黄石翘首望千岁大驾,如今军情危机,千岁不如与小人速速前往。”他心存私念,一心要在“敬玄王”面前立功,这下正是时候,而且若能抢在白朴之前,护送德理到了黄石,经略使王立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说不定就此踏入仕途。眼见德理神色犹豫,害怕他要拒绝,慌忙道:“属下对千岁一片赤胆,天日可鉴,能为千岁效命,薛某就算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薛工、薛方也唾沫飞溅,各表忠心,刘气流也看出便宜,道:“薛家兄弟箭法超绝,必能保千岁安然到达黄石,刘某虽然不才,也愿附骥尾,为千岁尽力。”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德理哪里插得进嘴,再说他脸皮又薄,胆量又小,看着这群人信誓旦旦,坚决请命,早已乱了手脚,虽然一肚皮都是“我不是什么千岁”这句话,但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彷徨无计之下,只得无可奈何“嗯”了一声,心里却打算来个故伎重施,半途上乘机溜走。

众人见他答应,甚大欢喜,刘气流留下一名门人处理后事,又命两人联络友人,探听白朴等人下落,自己与薛家兄弟拥着德理前往黄石。

黄冷与艳芳纵马驰骋了一阵。黄冷回过头来,向艳芳道:“饿了么?”艳芳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你不舒服么?”黄冷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从怀里取出血玉还阳丹:“吃两颗吧!”

艳芳低头不语。黄冷脸色一冷,嘿然道:“莫非你念着那小子?”艳芳一惊,只听他阴森森道:“你喜欢他么?”

“我……我哪有了?”艳芳急忙道:“那个浑小子又傻又呆,武功又差!我就算喜欢猪喜欢狗,也万万不会喜欢他的!”

黄冷吁了口气,神色稍驰,道:“不知他从哪里学来那身功夫,虽然不差,却仅得皮毛,哼,连我三刀也挡不住!”说到这里有些得意,向艳芳道:“你输了,日后可得听我的话!”

“谁说我输了?”艳芳撇嘴:“第三刀还没砍呢!”“你……”黄冷微微一愣:“你又撒赖。”艳芳诡笑。“哼!”黄冷道:“就算如此,我迟早也会宰了他!”

艳芳默不作声。黄冷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眉微顰,神态说不出地可爱,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师妹,其实我也不想惹你生气,我只是怕你有什么闪失,你该知道,我对你有什么心意……”艳芳愣愣出神,黄冷说到到这里,她才还过神来,疑惑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黄冷心头一跳,急忙转过话头,举目一望,拍马向前,叫道:“前方该是黄石城了!”

刘气流一干人成了惊弓之鸟,一路上格外小心,处处提防,简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如此一来,却苦了德理,毫无逃走的机会,就是借口方便,这几个人也四面八方,守得水泄不通,他虽然有三生归元掌在身,但秉性柔弱,若非不得已,万万不敢与人动手,摇摆不定之际,已至薄暮时分,忽听得阵阵涛声,隐隐传来,绕过一座山峦,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细水,穿过翡翠般的山谷,宛然汇入大江;这时候,西边残阳未落,东方圆月初上,日月交辉,照着长江碧水,浩浩荡荡,咆哮奔流;那两岸山峦,险峻起伏,万木葱茏,蜿蜒向西而去,没入晚霞深处。

见此奇观,德理心胸为之一畅,竟忘了眼前烦恼。正出神之际,突听薛容叫道:“千岁请看,那里便是黄石城了。”

德理一惊,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苍莽暮霭中,一座黑越越(yue:左黑右宛,指黄黑色,字库里没有)的城池,依山傍水,似头庞然怪兽,踞伏在两江汇聚之处,尤其是向水一方,城高百尺,森然壁立,面对着江天气象,煞是壮观。

“此城两面临水,又名钓鱼城。”刘气流捋须指点道:“不过当真要临水垂钓,只怕非得两百来尺的鱼线不可了。”

薛容命薛工快马疾驰,前往城中报讯。

德理心头打鼓,忖道:“此时若是再不逃走,只怕再也没有走掉的机会。”想是这么想,但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被那一群人簇拥着向那城池行去。

行出不足二里,前方烟尘四起,一彪人马,迎面而来。为首一将翻身下马,向德理一掬到地,其他人等也如法炮制,德理不禁愣在马上。

“巴蜀经略使王立见过千岁。”那为首将领道,他约莫五旬年纪,额宽面阔,鬓发斑斑点点,眉间一粒朱砂痣,十分醒目,此时抬身,满身衣甲晃动,哗哗作响。

德理不禁长长吸了口气,想压住心中狂跳。王立不待他回话,又道:“千岁为贼子惊吓,又旅途劳累,不宜在这荒郊野外久待,属下已经命人备好美酒佳肴,为千岁接风。”一扬手道:“千岁请!”

德理迟疑道:“王经略使……”他想道出实情,但又有些羞涩难言。

王立神色沉重,打断他道:“属下失了剑阁,自知罪该万死,具体情形,到了城中,属下再行禀告。”

德理被他说得一愣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见王立跃上战马,与众人弯腰作礼,请德理先行,德理无法,只好拍马向前,薛家兄弟在他左右护拥,张弓搭箭,好不威风。德理一时间头大如斗。

入了城中太守府,大厅中,已经摆好席宴,一干侍女,低眉垂目,分立道边,见得德理,纷纷扶腰作礼,厅中乐师弄起丝竹,乐声欢快喜乐,正是一曲《相见欢》。

德理浑身难受,忍无可忍,掉过身来,正要说出真相,忽听门外马蹄声响,一片喧哗,他一愣之间,白朴四人闯了进来。

德理骇然,与他四人对视无语,场中一片宁静,那些乐师也觉出气氛不妙,停了鼓奏,德理正要开口,白朴拜倒在地,沉声道:“属下疏于防范,致使千岁涉险,罪该万死,请千岁责罚。”其他三人对望一眼,也跪了下来,李天德心中最是憋气:老子跪儿子,成何体统?

德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望着老爹得背脊,禁不住全身发抖。王立见他神情,揣摩他的心意,忖道:“莫非千岁恼他四人失职,但又不愿在众人面前重罚,失了宽恕之意。”他一念及此,刻意迎合,心道:“既然如此,我就为千岁做这个恶人。”

他神色一变,向四人喝道:“尔等保护不力,该当重罚,来人,拖出去,重打两百军杖。”

其他四人还没说话,德理听得要打老爹,忙叫道:“且慢!”

众人皆回目望他,德理无法,强自镇住心神,慢慢地道:“我……我……嗯,此事不怪他们……”他蓦地想到话本里某些微服私访的段子来,便道:“我本想微服私访,看看川中情形如何?哪知遇上歹人……嗯,此事全是本……本王的不对,本……本王如今既然无恙,你们,你们就起来吧。”他无可奈何之际,只好认了这个敬玄王的牌子。

白朴等人对望一眼,微微一笑,站了起来。那夜,他们失了德理的踪迹,四处寻找未果,得知剑阁关告急,遂入关中,协助守关,但守将何磊被伯颜一箭射死,关中群龙无首,顿时大乱,吐蕃大军趁机佯攻关西,再以大弩火炮掩护撞车,轰开关门。四人好容易约束部分败兵,逃出蕃军追赶,退入川中。他们想到失了德理,剑阁关也丢了,彷徨无计,只得随着败兵退向黄石,此时见德理无恙,虽然心中疑惑未解,但也甚是欢喜,李天德更是打心底松了老大口气。

王立碰了一鼻子灰,甚是无趣,其他官将则心头惴惴,忖道:“没想到这敬玄王如此厉害,竟然独自一人微服私访,不知道我平日做的那些丑事被他知晓没有?”

众人各怀鬼胎,分别落座,忽听门外笑声响起,数人身着精铁大铠,快步进来。为首一人白面长须,形容儒雅,左侧那人中等身材,肤色黝黑,目光如矩,看上去十分精悍;他身后两人,身量皆在八尺之上,挺拔雄伟,一个虬髯及胸,一个长须飘洒,端地神威凛凛,甚是不凡。

为首一人入了大厅,向德理作了一揖,朗声道:“黄石太守李汉生军务缠身,未及迎接,还望千岁恕罪则个。”

德理当日听白朴说过黄石官员姓名模样,还记得一些,此时既已无奈认了这个假扮的勾当,只得道:“李太守不必多礼。”

“水军都统制吕德见过千岁。”那黝黑男子作礼道:“铠甲在身,无法成礼,还请千岁见谅。”

王立指着吕德身后二人笑道:“李太守和吕统制千岁都曾晤面,这两位,千岁大概久闻其名,但还没见过,这位虬髯的是马军都统制向宗道,那位是步兵统制林梦石,有他二人与吕统制在,黄石必然固若金汤。”

德理不知如何应对,只是点点头,让四人坐下,心中却想:“这样下去,早晚会露了马脚。”王立见他神色忧郁,又会错了意,道:“千岁不必担心,羌虏前锋虽然到了泸州,但守城的可是刘整将军,刘指挥使乃是川中数一数二的名将,智计百出,韬略过人,羌虏万万难越紫池半步,有他守泸州,千岁运筹帷幄可矣。”

德理也不知他说些什么,只是颔首。王立说罢,将手一拍,只听丝竹声起,两行彩衣舞姬鱼贯而入,一名身披蓝纱的俏丽女子手持红牙木板,由石阶踱上厅堂,击板而歌:“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歌声清圆如玉,闻者只觉心脾间渗入一丝暖意,极是舒服。那十二名舞姬随着歌声,举袖迎风,

楚腰婉转,宛如纤纤弱柳,又似彩蝶翩飞,让席间众人神驰目眩。

一曲跳罢,掌声紫动,蓝衣女郎错步上前,向德理欠身作礼。

“千岁。”王立笑道:“这蜀中歌舞还过得去罢。”

“唱得很好。”德理老老实实地说,心里却想:吐蕃人大军压境,这些人还有心思盘桓于歌舞之间,当真‘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大唐朝的官儿当得实在舒服。

“千岁精于词曲,不妨填上一首,让她唱来。”李汉生怂恿道。王立连声叫好,使了个眼色,手下人立时将笔墨奉上。

白朴等人面如土色,互望一眼,忖道:这下子完了,这小子怎会填词?

但见德理只呆了一下,便援起狼毫,白朴的心也随着那狼毫提了起来。德理凝神片刻,想到方才看到的大江景象,壮观之处,生平未见;转念间,又想到艳芳,这一别,佳人渺渺,只怕再无会期,心中顿时酸涩难言,笔走龙蛇,拟了首《一丛花令》:“一江离愁泪东去,送别有青山。碧月玲珑照人寰,忆当年,几多悲欢。云水深处斜阳影,草木天际黯;孤鸿声断层云里,无处觅乡关。干戈事,随惊涛万里,日落处,风流云散,归去来也,黄粱梦醒,枕边泪阑干。”

蓝衣女接过纸笺,微微皱眉,白朴等人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上。

轻轻吐了口气,蓝衣女道:“这词愁了些,通篇就‘干戈事,随惊涛万里’有些豪气。”乍见王立等人脸色不善,她只好叹了口气,轻启朱唇,正要吟唱,突地,门外跌跌撞撞,冲进一名军士,大声叫道:“大事不好。”众人认得这人是城外探马首领,皆是一愣。

“何事惊慌?”王立显出大将风范,沉静问道。

那人吞了口唾沫,喘着气道:“据前方探马消息,吐蕃大军越过泸州,向黄石而来。”

“什么?”王立猛地站起,失声道:“岂有此理,难道泸州破了?”

“属下已命人再去打探……”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将冲出门外,只见一名探子飞身下马,急声道:“刘整投敌,泸州失陷,兀良合台三万大军,由陆路往黄石进发!”

众将面面相觑,王立怒道:“我大唐待他刘整不薄,他岂有投敌之理?”

“莫非打探有误?”李汉生捋须沉吟。

“军机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吕德道:“泸州一陷,吐蕃大军必定水陆并进,直抵黄石,若不及早提防,黄石有个闪失,吐蕃铁骑,必定顺流而东,效仿王濬破吴之法,横扫江南。”

话音未落,又听马蹄声遥遥而来,众心为之牵动,看着一匹骏马停在门外。

骑士快步进府,拜倒在地,沉声道:“吐蕃大将兀良合台率前锋数万,进至黄石三百里外驻扎,泸州水师以史天泽为主帅,刘整为副,沿江东下;还有消息,吐蕃大汗离开六盘山大营,率军十万,驻跸剑阁。”

四周悄然无声,众人惊骇的目光都凝在德理身上。德理被这接二连三的噩耗弄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斜眼瞟向白朴。

白朴微微颔首,道:“兵贵主速,羌虏真是得了个中三昧,当今之计,除了背城借一,实在别无他法。”

大将们都有同感,德理心想:“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管他谁胜谁败,与我有什么干系,呆在这里,再被他们问上几句,我这根狐狸尾巴就翘起来了,这两天累死我了,还是早点……”

王立打断他思虑,躬身道:“白先生说得有理,不知千岁还有什么计谋没有?”

“睡觉。”德理不假思索地说。

“睡觉?!”众将呆的呆,傻的傻,张嘴的张嘴,瞪眼的瞪眼,活似一群供在土庙子里的泥菩萨。

德理说溜了口,叫苦不迭,只得嘴硬到底道:“吐蕃人想必明天就要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发,若不蓄精养锐,怎么应付?”

“千岁真乃大将风度。”李汉生叹道:“我等皆是如坐针毡,不知所措,唯有千岁气定神闲,想的深远。”

“此言妙极,唯今之计,休养第一。”王立大表赞同,下令道:“命城中军士,今夜好好休息,睡个舒心觉,养足精神,再与羌虏决个胜负……”

德理没想到他们如此听话,大感意外,忖道:“若是大家都睡得死猪一样,吐蕃人杀了过来,罪过岂不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你两个老家伙想的倒美。”他扫视众将,目光落在吕德身上,忖道:“此人方才的见地甚是高明,必定是个担得大事的角色。”想到这儿,向吕德道:“吕统制。”

吕德应声上前,德理沉吟片刻,道:“你将城中军士分为五拨,每过一个时辰,轮换一次,仅留一拨人马准备明日守城事宜。”

吕德领命。德理又对向宗道说:“向统制,你指挥四百名轻骑,在城池四周巡视,百里之内,发现吐蕃人,就效法古代烽火,以焰火为号,向城中传递。”

向宗道领命,心中却十二分不舒服:“这种事付与下属便可,让我来做,不是大材小用么?”

德理瞟了王立和李汉生一眼,心想:“这下子万无一失了吧。”

“千岁思虑果然周密。”李汉生不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

王立捋须道:“不错,我们也该学学千岁的风度……”他本想说继续酒宴,但终觉不妥,就此打住。

于是众将散去,王立引德理径至竹香园歇息,这园子中遍植翠竹,风吹影动,在月下甚是婆娑。

德理随王立进了一座精舍,舍里陈设雅致,四名风情万种的俏丽婢女含笑相迎,要为他宽衣沐浴,德理骇了一跳,忙道:“我自个来就成。”一双手把腰带紧紧拉住。

王立一愣,忖道:“听说这敬玄王素有寡人之疾,府中美人无数,怎么今日一反常态,莫非嫌这几个婢女不够美貌么?”他微一沉吟,拱手告辞。

德理沐过浴,浑身舒泰,步出厢房,见厅中婢女多了一人。那女子见他出来,欠身作礼。德理面红耳赤,低着头从旁走过,忽听耳边有人柔柔地道:“千岁!”

德理扭头一看,认出她正是方才在经略府唱曲子词的蓝衣女。这时一副婢女打扮,几乎有些认她不出,不过既然认出,就得打个招呼,这小子只得嗫嚅道:“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蓝衣女低着头,默然半晌,“千岁想必比月婵更明白。”她涨红了脸说。

“明白什么?”德理哪里解得这些风情。他见月婵欲言又止,便道:“我困了,有话明日再说吧!”

“千岁莫非不想听我唱一首曲子么?”月婵道。

德理连连摇头,一骨碌钻进卧房,将门从里面锁住,舒了口气,道:“总算挨过了这晚。”他爬上床,本想打坐,但心乱如麻,老是静不下来,想到最后,满脑子都是那个刁蛮的影子。“不知道还能够见到她么?”德理心中郁闷:“也许今生今世也见不着她了。”想到这里,心中酸楚,几乎落下泪来。忽然远处传来一缕吟唱,德理细细一听,竟然是今晚那支填了没唱的《一丛花令》,歌声缥缈清绝,带着淡淡的愁意,德理心事与曲韵暗合,听了半晌,不禁痴了,披衣出门,只见月婵浴着蒙蒙月色,缓步花丛,手捧一纸素笺,蹙眉低唱。

她听得门响,掉头看去,不禁失色,施礼道:“婢子无礼,扰了千岁清梦么?”

德理脸比猴子屁股还红,连连摇头,嗫嚅道:“不……不是,你唱得很好。”他顿了一顿,咽了口唾沫道:“只是我填得不好……”

月婵微微一笑:“不说好坏,只是千岁填得词与往日有些不同。”

德理一惊:“莫非她认得真货,瞅出了我这个假货的破绽?”

“我曾从王经略那儿看过千岁的词,着实豪气万千,气吞山河,大有驱逐羌虏,北靖中原的雄心。”月婵望着德理,摇了摇头:“与千岁这首词大是不同。”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德理略略放心,道:“天色不早,你也睡了吧!”

月婵低头道:“王经略让我来侍侯千岁就寝,千岁未能入眠,婢子怎敢先睡?”

德理不知这里面的关节,道:“好罢,我这就睡去。”他走进卧室,月婵也跟了进来,德理道:“我要睡觉,你跟来干嘛?”

月婵一愣,道:“难道千岁不让婢子服侍么?”

“我有手有脚,要你服侍作甚?”德理说道。

“千岁真会逗人。”月婵掩口直笑。

“我哪里逗你了?”德理搔着头,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月婵叹了口气道:“千岁不是嫌弃婢子么?婢子自知容貌丑陋……”

“谁嫌弃你了,你很美啊?”德理很坦率地说。

“是吗?”烛光下,月婵晕生双颊,道:“千岁……”头向德理胸前靠了过去。

德理向后一跳,扶住她道:“你……你不舒服吗?”

“原来千岁还是嫌弃婢子。”月婵眉眼微红,欠身道:“如此就不打扰千岁了。”说着一掉头,步出门外。德理正在迷惑,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他跃出门外,只见远处屋顶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闪电般飞驰,初时距离甚远,但片刻之间,后面那人已经逼得近了。

“千岁,那是什么?”月婵花容失色,身子紧紧贴在德理身上。德理虽觉别扭,但身为男儿,也觉不能退缩,一挺身,大声说:“别怕!”话音未绝,当头黑影从屋顶飘然落下,落在中庭,与德理一照面,两人都吃了一惊,“呆子,是你么?”那人娇呼。

“是我!”德理没料到还能见到她,惊喜万分,叫道:“黄姑娘!”黄艳芳一声黑衣,更衬得肤光胜雪,听德理叫得亲热,不禁心头一甜,道:“你还记得我么?”转眼看到他身边月婵,顿时大怒,骂道:“原来你和那些无耻男子没什么两样!”

德理听她骂自己无耻,一时不知何意,还没答话,白朴大袖飘飘,幌若凭虚御风,从屋顶落下,足未沾地,折扇一合,点向艳芳。艳芳回手一刀。白朴扇柄在刀上一点,翻身落在德理之前,微微笑道:“你好大的胆子,今日叫你插翅难飞。”

艳芳呸了一声,挥刀上前,和他斗在一处,德理听得四周警戒之声大起,不由大急,道:“白先生……”白朴听得叫喊,道:“千岁有何吩咐?”说话间,挡住艳芳三刀一脚。

德理本想求他放人,但见守卫军士蜂拥而入,舞刀弄枪,将二人守在阵心,顿时无语。王立也受了惊动,赶了过来,见状叫道:“白先生,你且退下,让军士擒她。”

白朴笑道:“这也不必。”他翻身让过一刀,折扇从袖里吐出,蛇信般向艳芳“迎**”点到,艳芳向左跃出,白朴宛如游龙,一个转身,已绕到了艳芳左侧,大袖横扫,击在她腰间,艳芳踉跄后退,背撞在一株美人蕉上,口角渗出血来。

德理大惊,一跃而上,白朴伸手拦他,德理步法一动,白朴顿时拦了个空,惊诧莫名之际,德理已抢到艳芳身侧,伸手扶她,艳芳呸了声,一刀向他劈到,德理匆忙让过,但她也失了平衡,跌倒在地,两个军士上前要擒,德理身形一晃,双掌一拂,顺着那二人的来势,让他们跌了个满嘴泥。

白朴见他显示如此武功,更是惊讶,忖道:“这功夫分明是我派中的路子,这小子哪里学来?”只听王立向德理叫道:“千岁让开,这女贼危险!”

德理也不答话,只是拦在艳芳前面。

王立与白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忽听一声咳嗽从角落处传来,德理浑身猛震,抬眼看去,只见李天德怒目相向,旁边站着樱木修和严元。他面部微微抽搐,终于敌不住老爹的目光,错步让开。

白朴大步上前,将艳芳抓在手中,王立道:“千岁,这女子如何发落?”白朴看了看德理,后者几乎要流出泪来,低声道:“她已经受伤,还是……还是不要再为难她……”

“谁……谁要你……你可怜?”艳芳气息紊乱,但口气依然倔强。

王立倒没看出其中症结,随口道:“既然千岁如此说,那么暂时将她收押在府中的石牢里。”白朴看了德理一眼,点了点头,将艳芳挟起,向石牢方向走去。德理看着二人背影,一阵晕眩,不知如何是好。

伯颜勒住马匹,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也缓了下来。他抬眼看着远处的城池,半晌叹道:“这座黄石城,像踞在江边的猛虎,落在山头的苍鹰,易守难攻,不可轻辱呀。”

阿术双眉一展,神采飞扬:“我吐蕃大军攻无不克,这城又算得了什么?”

“那要怎么攻打?”伯颜皱眉道。

阿术带着细密茸毛的嘴角弯成一道诡异的弧线,道:“我会示弱,将唐军诱出城外,然后断掉他们的归路,在野战中歼灭!”

伯颜不置可否,目视长江滚滚激流,长长叹了口气。身后一传令兵拍马而至,朗声道:“兀良合台将军有令,命你二人在离黄石六箭之地扎营,准备攻城!”

“这么急?”伯颜变了脸色。

“这个令传得好!”阿术眼中精芒一闪,哈哈笑道:“攻破黄石,就在今天。”

德理心神恍惚,站在城头,身边拥着守城的众将。极远处,濯濯童山间,雪白的吐蕃包随着逶迤的山势绵延起伏。城下一阵肃杀秋风吹过,卷起迷蒙的烟尘,散在云天之间。

一缕胡笳悠悠忽忽,好像从大地深处升起,与牛皮鼓的激响和在一起,在空中迸发出震人心魄的声响。人马从吐蕃大营潮水般涌出,在枯黄的茅草间,三个万人队一字排开,战马与秋风此起彼伏地嘶鸣,吐蕃军队向黄石城逼进。

战鼓声让德理将心神收了回来,只见吐蕃人推着巨大的云梯,沿着山坡上行。城头的千百张强弓巨弩搭上了粗糙的麻石城垛,投石机满满盛上锐利的石块,系着巨大滚木的绳索被崩的笔直。

云梯离城墙还有三百步,数万吐蕃人发出震撼天地的呼啸,刹那间,冲锋开始了。箭弩的清鸣和着滚木擂石的隆隆声,在山坡上空响起,凄厉的惨叫从吐蕃士兵的嘴里发出,力量强劲的箭矢贯穿了他们皮制的胸甲,铜盔在飞落的巨石撞击下,凹了下去,血肉从裂缝中四散飞扬,洒在青青蔓草之间。坚硬沉重的滚木撞翻了高耸的云梯,士兵们被压在下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只看得德理小腿酥软,浑身冒汗,三十六颗牙齿作对儿厮杀,只觉生平所见可怕之事,莫过与此。

在强劲的矢石下,蕃军渐渐有些抵挡不住,向后溃退,唐军士气大振,数万守军齐声发喊,与远处的江涛声遥相呼应,久久不绝。

“咻”,长箭的影子在空中闪过,在一名挥舞大旗的唐军身上添了个窟窿,旗子脱手落下,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跌落在沾满鲜血的荒草间。

唐军一时哑口,放眼看去:只见城下立着一匹黑马,马蹄飞扬,鬃毛忿张,鞍上一蓝袍将军,手挽巨弓,遥指城头。只听“咻”的一声,第二只箭又到了,这箭射透一名发弩的唐军,其势不止,没入他身后同伴的心窝。

“又是他!”严元嗔目大喝。

“岂有此理,他这箭怎么来得……”王立骇极而呼,要知伯颜所在之地里城头约莫六七百步,何况以下抑上,要射到城头,又要这般强劲,非得有射出千步的能耐不可,除了黄石城中的一张十人开的破山弩,寻常强弩休想射出这般远法。

王立话没说完,第三支箭已经到了,白朴眼疾手快,抢上一步,折扇磕上,箭失了准头,向斜偏出,射穿王立身后一名亲兵的脑袋。

三箭发出,伯颜催马上前,吐蕃大军大是振奋,发出山崩似的大喊,随着伯颜的战马前进。

王立号令三军,矢石有如雨下,吐蕃军队顶着箭雨,两度竖起云梯,死亡的战士在城下堆起血红的尸堆,伤者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伯颜时时弯弓出箭,每箭发出,必有一人倒下,断是度无虚发。但城头唐军终究是占了地利,相持半个时辰,蕃军渐渐后退。

向宗道见势,向王立道:“羌虏气馁,此时若麾军进击,定能大胜,请经略使下令,让属下率军出击,挫挫羌虏的锐气。”

王立颔首,向德理道:“千岁以为如何?”白朴站在德理身后,闻言道:“不可,羌虏虽然损失惨重,但来去皆有章法,并无气馁之象。”“不错。”李天德也捋须颔首:“羌虏的阵形并未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二人不过是千岁手下,国家大事,哪有你们插嘴的时候?”王立一心显示手段,眉头一皱,干脆不理他们,径直向德理道:“如此良机,稍纵即逝。”

德理忖道:“爹爹真是多事,此事与我们何干,由他去吧。”想到这里,道:“就依向统制之意。”

白朴见其不纳己言,叹了口气。李天德见状,皱了皱眉,突然拱手道:“既然如此,若向统制不弃,李某愿为马前卒。”

德理吃惊,但又不知该如何反对,向宗道望了王立一眼,王立见德理不语,当他默许,正要说话,薛容也站了出来,高声道:“我兄弟也学了几天弓马,不想后人,求千岁与经略使应允,让我兄弟跟随向统制,与羌虏见个高下。”王立目视众人,笑道:“原来我大唐有的是热血男儿,也好,各位就随向统制出击,给羌虏皇帝一个下马威瞧瞧。”

众人轰然应命。城门中开,八千唐军精锐如风掠出,仿佛锐利的刀锋,刹那将撤退的吐蕃大军切成两片,两翼弓弩手箭矢四溢,吐蕃人惨叫之声顿时响彻云霄。向宗道挥军变阵,大军穿插往复,将一个吐蕃万人队冲得支离破碎,李天德身披软甲,一马当先,手中一支长枪,飘若瑞雪,当者披靡。

吕德脱口叫道:“好了得的枪法。”城头众人见蕃军溃乱,也眉飞色舞,交口称赞。德理却关心老爹安危,手搭凉棚,仔细观看,他虽然未经战阵,但长于观敌,揣摩对手心意,看了片刻,忽地发现吐蕃大军看似纷乱,却有意无意,向城下退了过来。

“不好。”德理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是……。”顿时冷汗淋漓,向王立叫道:“快快收兵……”

王立正打算增兵出击,击溃这支吐蕃先锋,忽听德理叫喊收兵,大是迷惑,方要开口询问,忽听一声羊角号的激鸣划破长空,城下大战发生了巨变,吐蕃大军闪电般移动,兵分为二,伯颜在左,阿术在右,在阵地上划了两个光滑的弧线,顷刻间将向宗道的八千大军与黄石城分隔开来。伯颜弓如满月,一支长箭激射而出,穿透了向宗道的锁子连环铠,没入他的胸中,向宗道的铠甲是精铁冷锻而成,坚硬异常,这一箭虽然入肉四分,但还不足致命,他忍住剧痛,正欲挥军突围,阿术透围而入,迎面一枪,向宗道血流满面,栽倒马下,瞬间被乱军踏成一团肉泥。

主将毙命,唐军军心大乱。吐蕃大军一左一右,似两条巨龙,来回绞动,弓箭刀枪所到之处,有如滚水泼雪,唐军阵势荡然无存,一时间血肉横飞,死伤无数。吐蕃士气大振,牛皮鼓巨响如紫,黄石城也为之震动,城中诸将无不失色。

李天德将枪绰在马上,纵马狂奔,取下弓箭,瞅中一名千夫长,于飞驰中一箭射出,那人应弦倒下。李天德举枪长啸:“随我来。”

唐军被这一轮杀戮,十成去了四成,那六成也如没头苍蝇,到处乱撞,听得这声长啸,也不管真假,大多随着李天德冲了过去,那处的吐蕃军失了首领,一时间略略乱了方寸,李天德纵马飞驰,左右开弓,刹那间,连毙数十人,身后唐军士气大振,各自拼命,硬是将吐蕃铁桶般的战阵冲开了一个口子。

凌厉无匹的羽箭呼啸而至。伯颜到了!李天德好似背心生了眼睛,反手挥弓一绞,竟然将伯颜足可穿金洞石的羽箭别在弓上,然后身子一矮,伯颜第二支箭从他头顶掠过,头盔落地,花白的头发随风四散。

李天德心惊之余,也不示弱,俯身之际,就着伯**来的羽箭,反射回去,伯颜侧身让过,还未及回手,身后三支羽箭流星般赶至。出手的正是薛家兄弟。

伯颜虎目寒光闪动,反手一勾,轻轻将三支箭挽在手里,薛家兄弟齐齐一惊,忖道:“这手法好生眼熟。”伯颜手法若电,不待三人发第二箭,三支箭同时搭在六尺巨弓上,“咻咻咻……”四个人六枝箭同时脱弦,撞在一起,伯颜箭上力道大的惊世骇俗,薛家兄弟的羽箭与它一撞,无不断折堕地,而且去势仍然强劲,直奔他三人而来,这一下出人意料,薛方躲闪不及,一箭穿胸而过,当即不活了。

薛家三人出生猎户,从记事起,打猎练武,起居饮食,都在一起,仿佛三人同体。薛方丧命,另两人心如刀绞,两骑斜出,向伯颜包抄过来,箭出连珠,伯颜双腿控马,飞驰盘旋,他左手扬弓,右手轻挥,打落四箭,接住四箭,闪电般搭在弦上。

“这羌虏与那黑衣人是一伙……”薛容终于认出伯颜的“如意幻魔手”,这个念头还没完,一支羽箭,势若奔紫,撕破了他的咽喉,薛容一口血雨洒向天空,眼角到处,薛工正跌落马下,一只马蹄从他的头上踏过,雪白的脑浆和着鲜血四溅开来。

李天德率残军突围,恃着枪法精绝,左冲右突,屡杀大将,边战边退;阿术麾军迂回包抄,奋力兜截,自己挥枪,迎上李天德,他年纪虽幼,枪法却不容小觑,一支枪如灵蛟出海,诡奇百出,和李天德斗了个旗鼓相当,王立见势,率军出城救援,数万大军在城下杀得昏天黑地,吐蕃兵将骁勇,唐军不敢久战,缓缓后退,吐蕃大将兀良合台在本阵见状,知道今日再难得什么便宜,若是赶上,城头必然乱箭射下,于是下令收兵。这一战,双方皆是损伤惨重,但吐蕃精锐未到,唐军八千马军就丧了大半,当真雪上加霜。

众将立在城头,看着吐蕃大军缓缓后退,心中好像灌了铅水,沉得喘不过气来,王立望着血染衣甲的李天德,沮丧无地,哀叹道:“今日不听白先生之言,吃了这个大亏,若非李壮士力挽狂澜,只怕……唉……”他向德理抱拳道:“还请千岁责罚。”

德理见老爹无恙,心里欢畅得很,别说他不敢当真责罚,就算有这个权柄,这会儿也不打算追究了。当下摇了摇头,径自下城。

回了经略府,侍女们奉上酒菜,山珍海味,甚是丰盛,德理尝了两箸,将牙箸放在一旁,托腮沉思。

“饭菜不好吃么?”月婵小心翼翼地问。

德理叹了口气,道:“你不会明白的。”

“是为了那个黑衣美人么?”月婵口气中有些酸溜溜的。

德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月婵轻轻叹了口气,道:“昨夜千岁叫她时,我听得清楚,后来千岁分明又想护着她……”

德理脸儿发白,道:“我……我……”月婵轻声道:“看着千岁这么不快活,月婵心里也不好受,千岁既然喜欢,为何不直接去见她呢?”

“行么?”德理急道。

月婵笑道:“怎么不成,谁敢拦你呢?”德理一呆,旋即明白:“我胡涂了么,我现在是敬玄王呢!”

他想到这儿,拔腿就跑,跑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将桌上诸色点心抱进怀里,月婵不解,诧异地看着他,德理红着脸,讪讪地道:“以她的性子,想必今天一定没吃东西的。”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千岁真是有心。”月婵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苦笑。

一路上无人阻拦,德理到了石牢外,忽见白朴从里面出来,忙让到假山旁躲避,白朴蹙着眉头,似乎有些愁意,叹了口气,向远处去了。德理见他走远,才走了出来,守门的卫兵见得是他,自然不敢多言,德理顺着甬道进去,石壁上碧藓茵茵,牢里颇为潮湿。透过牢门缝隙,德理看到艳芳神色委顿,身上缠着三根粗大铁链,两根缚住双手,一根缚住双脚,身边有些饭菜,果然没有动过,不禁心中一酸,忖道:“你来干嘛呢?我这个假千岁救不得你的。”

他推门而入,艳芳冷冷望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德理呆了一会儿,将点心盒子放在地上,道:“黄姑娘,我给你带了些点心,你吃点吧,不要饿坏了身子。”

“无耻之徒!”艳芳怒视他道:“我才不要你可怜。”

“我怎么无耻了?”德理叫屈。

艳芳喝道:“你还狡辩,你昨晚那个时候,还和年轻女人呆在一起,不是无耻之徒是什么?”

德理一时呆住,半晌才道:“你是指月婵姑娘么?”

“月婵姑娘?叫得好亲热呢!”

“月婵姑……不她……她只是给我唱曲子,和……和我……无……无耻有……有什么干系?”德理急得口齿不清,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艳芳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是真的吗?你真的没和她睡觉?”

“睡觉?”德理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我……我哪有?”

艳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一放即收,板着脸道:“你们男人都坏的很,那些吐蕃王公个个都是无耻之徒,只会欺负女人,逼女人和他们睡觉!”说到这儿,她似乎触动了心事,眼圈红了,幽幽道:“我娘就是被那个混蛋逼了,才生下我这个孽种,那个混蛋后来有了许多新欢,百般嫌弃娘,娘上吊自尽,留在我一人,若非有师父,我……”说到这儿,她放声大哭起来。

德理被她哭得不知如何是好,讪讪地将衣袖伸到艳芳脸下,想帮她拭泪,却被艳芳一头撞开,德理见她哭得哀伤,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急声道:“黄……黄姑娘,我对天发誓,若是和其他女子睡……睡觉,叫我万箭穿心,死在黄石城下。”他想到白日里看到的厮杀惨象,便发了这么个毒誓。

黄艳芳脸一红,道:“你……你睡觉与我什么关系?”德理不知这些男女之事,被她一问,顿时目瞪口呆,道:“是呀,与你有什么干系?”

艳芳本是吐蕃人,不拘礼法,加上生在王侯之家,对这些事情,朦胧知道一些,但也不十分清楚。但听德理一再傻言傻语,实在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你……你笑……笑什么,我……我是说真的,你……你不信么!”德理会错了意,涨的面红耳赤。

艳芳拼命忍住笑,柔声道:“我信了,你过来。”德理一呆,走上前去,“把袖子挽起,手伸出来。”德理依言,艳芳突然一口咬下,痛得德理几乎叫了出来,但又怕惊动门外侍卫,只得忍住,龇牙咧嘴道:“你……你干什么?”

艳芳松口,眉眼中带着笑,道:“我们的马匹都烙上主人的印记,我也给你烙一个,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谁也偷不去的。”

看着小臂上两个半月形的牙印,德理哭笑不得。艳芳将头靠在他胸前,一股少女的体香钻进德理鼻孔,让他热血上涌,心跳如紫,但又不敢动弹分毫,浑身僵得像块石头,只听艳芳软语道:“你知道我为何来这里么?”

德理好容易,稳住呼吸,道:“不是来杀人么?”

“笨蛋!”艳芳白了他一眼,轻声道:“其实,我……我是想你。”她颇有大漠情怀,敢爱敢恨,心里想到,嘴里就说了出来,直把德理听得呆住。

“你在的时候不觉得。”艳芳轻轻地道:“你走了之后,不知道为啥,我心里只有你的影子,我……我就是想你,骗过师兄,四处寻你……嗯,天见可怜,我找了你两天,总算被我找到!”她说到这儿,笑容浮上雪白的脸颊,就像波中的涟漪,落入德理的眼里,在他心中扩散开来,不由得呆了。

沉默半晌,德理口齿笨拙地道:“吃……吃些点心吧!”

“我被捆着,怎么吃?”艳芳望他笑。德理愣了,不知如何是好。“呆子,不会喂我么?”艳芳忍住笑,说。

“啊……好……啊!”德理手忙脚乱,将点心打翻在地,顿时一张脸比黄连还苦:“该死,我真该死!”

“不要紧,你拿起来给我好了。”艳芳说。德理摇头道:“脏了,怎么能吃?”

“只要是你拿来的,不论多脏,我都吃。”艳芳俏脸含笑,眸子闪闪发亮。

德理一愣,拿起点心,拂去上面的尘土,轻轻送到艳芳嘴边。

艳芳一口吞下,差点把德理手指头咬了下来,“真好吃,一天没吃东西,饿死我了。”她十分开心。

德理揉着手指头苦笑,将一块块糕点细心弄干净,送进艳芳口里,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相依相偎,一个喂,一个吃,顿时让这个阴冷潮湿的小小石室燃起浓浓的春意。

“傻瓜!”艳芳道:“你在闷着嘴作甚?给我说故事吧!”

德理正想着怎么救她出去,却想不出什么主意,听她这么一说,只好点点头,说起故事。他今天心情格外舒畅,说故事也分外有趣,逗的艳芳格格直笑。如此这般,两个男女沉浸其中,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也不知道消磨了多少时候,当德理走出石室,已是竹影摇拽,明月在天,走了十来步,“千岁。”白朴从暗处走了出来,神色十分古怪。

“啊!白先生。”德理心头有鬼,道:“有事么?”

“昨夜千岁显露的武功实在厉害。”白朴摇扇道:“不知从何学来?”

“你师父教的。”德理也不打算瞒他。

白朴神色一变,道:“果然没看错,难道是‘三生归元掌’么?”

德理点点头。白朴踱了几步,仰首叹道:“这门武功我练了一个月,始终无法入门,尤其是那心法,实在玄奥,师父说我天分不够,练不成这门功夫,没想到他居然传授给你。”

德理只想走人,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白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那日失踪,李先生急得不行,你最好不要再让他挂心。”

德理面皮一红,道:“我省得。”他转过身,白朴在他身后道:“有那个丫头在手,对付黄冷就能容易许多,故而还请千岁不要坏了大事。”

德理浑身发冷:“他知道了?!”白朴道:“不过,那丫头不肯吃别人的东西,只怕还得你照料一二。”

“你在偷看。”德理恼羞成怒。

白朴嘿然一笑,道:“若非属下遣走卫兵,千岁哪有这么自在,属下只是想提醒千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过分沉迷。”说罢大袖一拂,飘然去了。

德理被白朴的话扰的一宿未眠,但又担心艳芳,次日又硬着头皮去石牢里送饭食,月婵也聪明,早已备了一份。艳芳见了他,自然万分欢喜,只是缠着他谈天说地。德理面子上强颜欢笑,骨子里忧心忡忡,不知道城池能否守住,也不知道如何救艳芳出去,只觉前途如迷,分外心急。说了一阵故事,突然叹了口气。

“呆子!你不高兴么?”艳芳一双眸子闪闪发亮,神态极是关切。

德理不会隐瞒,便把自己心意如实说了。

艳芳沉默一会儿,把头埋进他怀里,柔声说:“别想那么多!不说吐蕃和唐人谁胜谁败,我倒是宁愿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只要……只要能天天见着你,就算来日挨千刀万剐,我也不怕……”

德理堵住她口,叫道:“别……别这么说!你死了,我也不活!我……我只要活着,绝不让你死……“他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心里也下了决心,誓死保艳芳周全。

艳芳望了他半晌,突地嫣然一笑,低声道:“真是呆子!”

远处隐隐传来山崩海啸之声。

“那是什么?”艳芳疑惑道。

德理细细听了会儿,道:“吐蕃人在攻城呢!”

艳芳打了个哆嗦,紧紧贴着德理,德理伸臂搂住,二人默然无语。

一连数日,阿术都在城外挑战,唐军那还敢轻易出击,死守不出,李天德上次立了大功,王立甚是器重,命他暂代向宗道之职,约束近万马军。众人各司其事,无暇来扰他,德理自然胆大了许多,再之不用打仗,他便苦中作乐,除了陪陪艳芳,便揣摩“三生归元掌”的奥妙,这小子不懂什么武林规矩,也不避嫌,不明之处,竟和艳芳商榷。

艳芳虽然不懂九宫图里的奥妙,但她师父是天下寥寥可数的大高手,她耳濡目染,武功不十分厉害,在武学上却见识极高,听德理说出难处,她就大致明白关键所在,又见德理如此信得过自己,当下也不藏私,俨然成了德理的师父,随意指点,说书说累了,二人便口说手比,推演武功,艳芳为了让他明白许多关键,先将本门武功招式演示出来,然后再与德理一同思考如何闪避,如何破解,要知道,公羊羽和黄万计二人势同水火,便是武功,也是彼此相克,但阴阳反正,相克之余,也有相生之道。他二人的武功,若斗起来,固然难分高下,但若相互切磋,则有异乎寻常的奇效。此等奇效,便是黄万计与公羊羽也未必想得到,或者根本不愿去想。但此时艳芳德理不拘门户之见,将这奇效发挥到淋漓尽致,尤其是德理,正是进展最快的时候,如此一来,精进之神速,端地超乎想象。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德理正与艳芳钻研武学,忽听得扣门之声,吃了一惊,只听门外白朴道:“千岁,属下有事相禀。”

德理红着脸出了门,却见白朴神色凝重,迥异往日。他欠身施礼,沉声道:“吐蕃皇帝到了。”

附李白《战城南》一首:去年战,桑乾源;今年战,葱河道。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韩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德理由白朴陪着,步上城楼,只见远处吐蕃大军的旗帜满山遍野,遮天蔽日,士兵比那日多出一倍不止,列阵若云,纹丝不动。大江之上,艨艟斗舰浩浩荡荡,顺流而下,与唐军水师遥遥相对。

城头上百十口巨锅,煮着混了火油的金汁,发出让人窒息的恶臭。巨石滚木,堆积若山,城中数十万百姓也被驱逐,精壮男子尽皆上城守卫,妇孺老弱推车牵牛,搬运矢石。

胡笳数声,悠悠飘起,金鼓紫动,吐蕃大军发一声喊,仿佛晴天霹雳,山川也为之颤抖。蕃军水师数百小舟载着干柴火油,燃起熊熊烈火,顺流而下,向唐军水师冲来,被撞上的大船,迸发耀眼火光,吕德指挥水师,一面灭火,一面移开阵形。

史天泽站在船头,仰望唐军水寨,见其分散,大旗一挥,刘整号令水师,借着水流之势,奔腾直下,欲一鼓作气,冲开唐军。吕德发令,唐军箭如飞蝗,火炮巨响,蕃军士卒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带着箭尾,从船上跌落,几艘战舰被火炮铁砂打的粉碎,在江心打着转,缓缓沉没,

江边吐蕃大军摆开巨弩飞石,向唐军水师还以颜色,箭来石去,巨声震耳。半柱香的功夫,双方战船便撞在一处,船上战士东倒西歪,没倒的操起弓箭长枪,在大江上厮杀,鲜血横流,殷红江水。

陆上鼓声更加激烈,吐蕃大军踏着撼动天地的步伐,开始郁动,前方二十人一队,推着高约五丈,半尺来厚,上面裹着牛皮和毛毡的挡箭牌,向城头进发,后面是大弩和木制大炮。

火油涂上了箭矢,火箭点燃了引信,带着密集的呼啸声,向城下倾落,火光伴随着鸣爆在挡箭牌上闪现,裹着烈火的巨木撞在上面,烧透了牛皮和毛毡,木板在冲天的烈火中变得酥黑,吐蕃大军发出凄厉的喊声,机括的摩擦声中,弩炮向城头打来,二十斤重的石箭头接二连三地撞在城墙上,发出巨响,地动山摇。

林梦石传下号令,破山弩绞起,这张床弩能将四十斤重的矢石射出千步,要二十人才能开动。闷响声起,二十枚巨矢破空而出,烟尘四起,惨叫不断,挡箭巨牌纷纷破碎。破山弩连发五次之后,吐蕃大军暴露在唐军的弩炮之下,火箭在空气散出缤纷的光芒,每闪过一次,城下就留下嚎叫滚动的人体,皮肉焦枯的臭味弥漫开来。

蕃军拼命发射弩炮,向高不可及的城墙做徒劳地还击,后面的大军开始扛着云梯,前仆后继,向上猛冲,将云梯搭上了城头,蚁附登城。唐军的巨石滚木落下,在山坡上涂了一层血红的肉泥。那百十口大锅被铁链吊着倾落,滚烫的金汁落在吐蕃士兵身上,烧透了铁甲,贯肌洞骨,在内脏中沸腾,数不清的吐蕃士兵带着可怕的惨叫声落下了云梯。

近百名蕃军推着巨大的撞车抵至城下,一锅金汁伴随着矢石兜头落下,撞车失去了控制,翻倒在地,沾满金汁的万斤巨木被地上的火箭点燃,带着飞旋的火焰,以不可阻挡之势,沿着山坡向下滚落,留下一团一团的肉饼。

吐蕃军队不支溃退,这时候,鼍鼓的巨鸣密集地响起,稍稍后退的吐蕃人又疯了般向前猛冲。

德理已经看得有些虚脱,嘴里阵阵发苦,几欲呕吐,眼见吐蕃大军后退,正松了口气,哪知一阵鼓响,对方又冲了上来。颤声道:“怎么回事?”

“羌虏皇帝到了。”王立眼中喷火,指着远处,德理遥目看去,只见一支白毛大纛,迎风招展。

蒙哥停住西域神驹“逐日”,遥望城下的厮杀,面肌微微

“大汗。”兀良合台小心翼翼道:“如此攻打,不是办法,我军不熟水战,江上占不着便宜,黄石城又占尽地利,易守难攻……”

嗖的一声,蒙哥的马鞭狠狠抽在他的背上,兀良合台不由窒息。“我十六岁随拔都汗西征,横扫天下,攻无不克,区区黄石城,哪能挡我?”蒙哥刚毅的脸上透着炽热的光芒,好像天上的烈日,让人不敢仰视:“想你祖父速不台何等骁勇?你身为他儿孙,竟然说出这么没志气的话!”

兀良合台羞愧无比,下马拜倒,大声道:“臣下愿率军进攻东门。”

蒙哥也不回答,望着远处道:“那个着蓝袍的是伯颜么?”兀良合台掉头看去,只见伯颜纵马驰骋,每每开弓,城头必有一人倒下。

“正是他。”兀良合台道。

蒙哥淡淡一笑:“听说破剑阁是他的功劳,今日一见,果然骁勇,我要见他。”

号令下去,伯颜飞马过来,翻身叩拜,“抬起头来。”蒙哥沉喝,伯颜抬头,蒙哥双目若电,照在他脸上。

伯颜不动声色,安然面对,二人对视良久,蒙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不惧我么?”

“臣下问心无愧,又有何惧?”伯颜淡淡地道。

“好个问心无愧。”蒙哥抬手道:“起来吧,神箭将军。”

伯颜一愣,兀良合台笑道:“大汗封你呢!”伯颜顿时明白,蒙哥赐了自己神箭之号,这个称号,只有当年哲别受过,即是“吐蕃第一神箭手”的意思,要知吐蕃以骑射平天下,这个称号可说十分了得了。

伯颜起身谢过,蒙哥道:“你一路南来,攻城破坚,必定颇有心得,你认为,这城应该如何攻破?”

伯颜略一沉吟,道:“以微臣之见,莫如不攻。”

“不攻?”蒙哥一呆,随即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大汗也看到了,这黄石城险峻不下剑阁,但规模庞大,兵马众多,唐之良将精兵,大都在此,若是连续攻打,只怕急切难下。”伯颜侃侃而谈。

“唔!”蒙哥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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