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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Lee met Mr.zhang when he went to Tom-J' s house the third time with Kena.

Lee inquired into the whole matter of the house's history and the real reason of his friends' death after he talked with Mr Zhang.

The new prediction appeared again which indicated that commit suicide will happen at Xia recently.

Lee attemped to stop it and he knew the dead place of Xia through the white paper.Lee found Xia and saved her life,But he need to devote his ownlife.

Lee leave intentionally in his house and turned it to Kena use someways.Kena will become the owner of .

01

我花了半年的时间终于把小说写完,小说结尾的时候我把手从键盘上撤开,头晕目眩,感到整个世界都往下在坠落,平凡的生活趋向于无聊,无聊是相对的,只是身边少了一些人,茕拓,夏夕,还有以前的自己。不过这一天真的是着实的慌闷,我约了克南在图书馆见面。无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只是想带着他从这里出发第三次前往茕拓的家以及他家的周围展开彻底的调查。当然事先并没有跟他说好。

星期一图书馆不开门。平日图书馆也够安静,休息日就更加安静,俨然被时间遗忘的场所,或者像不希望被时间发现而悄然屏息的地方。克南有个迟到的习惯,虽然平时也有着利索的性格,但只要和他说好时间,他总会晚个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我点了杯咖啡,仔细回忆了一下事情的整个过程,在脑中列出以下的事件:

四月七日,茕拓的死,尸体在其家中发现。

茕拓生前曾阻止过我的一次遇难,中过一次彩票,买过一套房子。

四月九日,我在茕拓的房子里发现《灰之预言》。

四月十一日,第一则预言出现继而被证实。

五月八日,第二则预言出现。五月十四日,我和夏夕开始交往,从而预言再次被验证。

五月二十七日,我受到规则三的威胁,继续阅读《灰之预言》。

六月三日,遇见克南。六月四日,克南出车祸,预言三证实。

六月十一日,我再次前往茕拓的房子,目睹一场离奇命案,获得一张白纸。

六月十二日,发现夏夕失踪。

六月十七日,发现白纸是属于《灰之预言》的某一部分。

片刻之间,我发现了一个在时间上严重的漏洞,这颠覆了我起初的假设——茕拓是在他的房间里无意发现《灰之预言》的。可是,现在一想,茕拓是先得到预言再中彩票,然后才会有钱买那间房子。那么也就是说《灰之预言》在那之前就已经被他发现,然后才有搬进那房子的可能。可是为什么在冥冥之中,让我觉得这座神秘的房子会和《灰之预言》存在着莫大的联系呢。我在大脑中划掉所有的推论,只存下一种可能,那就是,茕拓是受到某种东西驱使才会搬到那座房子居住。

我联想到了自己。感到自己本身也在潜移默化地被它驱使,我如同木偶,一举一动被丝线束缚,陷入深渊,命运的轨迹被无限次地重新编排,直到丝线割断生命殆尽。现在不仅仅是因为好奇,我要做的是尽快做出《灰之预言》幕后的操纵者,尽快脱离苦海。

我陷入沉思的时候,落地式空调咔嗒一声停了下来,克南还是喜欢在背后拍我的肩。“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事,先出去抽根烟。”我也拍拍他的背对他说。

“有事要谈?”

“急事。”

然而走到走廊上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运动鞋发呆。克南掏出打火机,先给我点上。“说吧,难以启齿的时候,往往是向女孩子表白,或是向朋友借钱,不过首先我不是女孩子,再则你还比我有钱哦,那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呢。”

“我遇见不是人类的人类了,你相信吗?”我抬起头看着他。

克南看我一脸严肃便不再说笑,缄默不语。

“我受到了超自然能力的控制,你相信吗?”我把目光转移到天花板上叹了气。

克南依然缄默不语。

“我没有在做梦,如果你认为我还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人的话,请跟我去一个地方。”我低下头,烟灰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02

接近中午时分,这块地区的街上空无人影。沿街排列着不大的建筑物,等距离排开的电线杆的浓重影子投在地面上。河段水干见底。白花花硬邦邦的泥块,犹如巨大古生物布满皱纹的死尸一样鼓涨出来。河岸用来装卸货物的宽大石阶,现已派不上用场,惟见丰茂的杂草顺着石缝盘根错节。旧瓶子和生锈的机器零件从泥土中探头探脑,这块区域在这个城市中日益腐朽。

克南在车上睡着,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推了下他的胳膊,他疑惑地说,“啊,到了?”

“嗯,到了,就在这,沿着前面这条小路进去就是。”我向他比划着。

“怎么会是这,那附近是不是有个废弃的旧工厂?”

“是的,难道你来过这个地方?”

“我不止来过,因为以前我爸在那家厂里工作,我还在那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只是小时候的事了,搬家后没再来过,我爸现在当然也不在那上班了。”

“不会那么巧吧,那边就只有一座住宅楼,你就住那上面?”我一边走着一边向他描述,又有着对他的话表示怀疑的态度。

“我住一楼,房屋有五层,座东朝西,没墙外砖,红砖石灰砌成,光线并不十分充足,楼梯是铁质的,扶手被油漆刷成红色,因为每层四户人家所以过道很长,每户人家大约六七十平方米光景,阳台面对着山坡,对吧。”克南为了证明他的确住过这里,一一向我描述着有关房子的一切信息。

我愕然。我的意识完全被他黑洞似的的话吸引进去。

沿着这条路直走,为了走捷径,我们穿过对面山下茂密的树林。运河岸边,寂无人息的废工厂和围墙将房屋包围。门扇紧闭,窗口玻璃荡然无存,墙壁爬满常春藤,安全楼梯的扶手锈透斑斑,杂草丛生。五层楼高的房屋矗立在我们的眼前,在我肿起的眼睑上,肌肉的抽动异乎寻常。我在房屋前仰望天空,风吹动树枝发出干燥的响声。回过神时,克南终于问出本质性的问题,“那么,你带我来这又是做什么呢?”

“寻找历史的真相。”

“你所说的鬼魂又是怎么回事?”

“进去再说吧。”

克南在路边拣来一块石子,蹲在画了一个圆圈,画完一个,又在稍离开些的地方画同样规整的圆圈。我紧闭双唇等待他做完一切后向我解释,“与鬼魂打交道之前必须做些准备,你先站到圆圈中,它会绑定你的灵魂,以至于我们不会一去不复返。”

克南说话的口气像个巫师,真不知道作为一个无神论者还懂这么些奇怪的事情,不过我还是按照他的话乖乖地将双脚踩他画好的圈子里,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这样可以了吗?”

“嗯,可以进去了。”克南也站在里面说,“你一定不知道前面还有个后门,不过也就我住一楼知道,其他外人察觉不到。”

“后门,做什么用呢,我们走前门和后门,不是一样可以进去吗?”

“那你就错了,你不是要调查这里的历史吗,当初买下这块地并出钱盖造这座房子的人就住一楼,但要从后门才能找到他,当初我就经常和那伙小孩爬到他家院子的枇杷树上偷吃枇杷,我们先去找找他询问点你要知道的事情。”

他的话让我感到今天带他过来是非常正确的选择,我一直都没有想到这房子的秘密会随着我来访的次数增多而增多,不过还是从心底里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过原来克南所谓的后门,只是再在石块围墙边绕过一圈后见到的一扇小木门。从门缝里看,门是被铁闩锁住的,门两侧的围墙并不是算高,只要轻轻跳跃就可以知道里面的大概。克南敲敲门,喊了声张大爷。里面走出一个年纪大约七十岁光景的老人,脸色红润,从行动上看,精神算是抖擞的。应该就是克南所熟悉的张大爷。

张大爷把门闩拔开,见到克南有点木讷住了,大概是一时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谁都却又觉得面熟。克南摘掉眼镜,摸了摸已经被剃的很短的头发说,“我是克南呀,以前偷你家枇杷的那个。”

“一点不错,就是你小子。”这位张大爷拍拍他的肩。然后很是热情地将我们唤到屋里坐。我环顾四周也并没有发现院子里有棵枇杷树,估计是已经被移植。房子不是很大,里面有简单的卫生间和贮物室,有单人床,床头柜上有读书灯和闹钟,有能写东西的书桌,桌上有台灯,有罩着白布套的老式沙发,有放衣服的矮柜,有半米高的小电冰箱,上面有可以放餐具和食品的餐橱。

克南对我作了一番介绍后,事先向张大爷描述着来此行的目的。我则在旁边适当地插入话题,向张大爷讲述茕拓的死亡事件。张大爷听闻过后先是沉默,但又没有隐瞒的意思。

“他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这我不知道,早年我就把房子全出售给了附近的工厂,工厂在几年后倒闭了,于是就将房子出售给当地的房地产商,员工也没有了安顿的地方,虽然后面几年也有人搬进来,但不是很快搬走就是有人突然死亡,事情多了也就被传的可怕了,都说那闹鬼,自然而然也没再多少人搬进住了。”

“哦?之前那里是不是发生过一起命案?”我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一幕,或许和这又有点联系,于是干脆就问了。

“是的,那是二十五年之前的事了,克南的父亲也大概也了解这事。”张大爷站起身伸了下懒腰,两点的太阳最为强烈,一只黑猫徘徊围墙之上,然后跳进了院子里,注视着张大爷晒在外的咸鱼,张大爷给我们沏了一壶茶,继续说,“当时是据说厂里的员工闹事,为了点小矛盾一对夫妻杀了三个人,那事闹的挺大。”张大爷脸色开始阴沉下来,眉间聚起了皱纹。

“具体的说,您知道是什么矛盾吗?”

“也没什么,经济上的事情,先是小吵,酒后情绪就难以控制了,被害者是副厂长跟两个车间主任,我记得当时他们是这样说的,凶手是一对夫妻,当时四十来岁,案发之后他们也并没有逃走,若无其事地在自家客厅里坐着,真是罪孽。”

“可是当时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就是凶手吗?”

“证据倒忘了,目击证人是有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是那凶手的学徒,不过后来那案子一结束人就失踪了,毕竟那孩子不是本地人,回家乡了也不是没可能。”

“那他是哪人?”

“江苏的,离南京不远那个地区。”

“常州?”我突然想到茕拓的家乡不禁失声。

03

黑猫轻巧地叼去一条鱼从石阶往上跳到旁边的房脊,笔直地竖起黑色尾巴走开了。体形虽然不小,却很敏捷。我从屋内目送它的背影像风一样离去。墙上那古旧的大挂钟在沉默中缓缓移动时间的脚步。下午三时的太阳从墙外照进,将我的身影清清楚楚地印在地面上。克南双手握着茶杯喝了一口降了温的茶,蒸汽覆盖在他的眼镜上。

喝茶的时候我呛了一口,突然之间明白茕拓生前得到这本书的途径,下意识地握起拳头敲了一下大腿,肌肉紧绷,深蓝色牛仔裤略微起了褶皱,为什么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这里呢,那位二十来岁的学徒目睹了凶杀,一定也便知道了关于《灰之预言》之间的某个秘密,也就是说他在等那两位老夫妻被捕后,就潜入他们房间独自得到那张可以回答你无数关于未来的问题的纸,而那对老夫妻杀了人在家中若无其事地等待被捕是因为他们早就通过预言知道事实无法逃避,而当时的那位学徒很有可能带着那张纸回家,人类无法抵挡的贪婪的欲望会使他发财,为了隐藏秘密他很有可能隐姓埋名地生活,也许他最终难逃厄运,死于非命,于是将白纸留给茕拓,像是传承一项使命。因为他也已经预测到茕拓会在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来到这个城市,还会搬进那座废弃的房子。茕拓跟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茕拓不仅得到了纸,而且还发现了《灰之预言》,而我跟茕拓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是先得到《灰之预言》再发现那白纸的存在。以至于我一直从我的角度思考才让米团越陷越深,直到刚才为止,我却从未想到,只要把事情倒转过来思考就会变得如此简单,迎刃而解。

我向张大爷询问了凶手的外貌后感觉一切都和当时看到的相吻合,问,“那对夫妻家住几楼?”

“四楼,四零四,也正巧,当时副厂长就住他隔壁,四零三。”

“那现在还有人住四零四吗?”为了确认我在梦中和现实中看到的那对老夫妻存活与否,我继续问下去。

“大概是从五年前出了一起坠楼自杀案后就再也没人搬那去住了,那房子也快拆了,估计不会再有人会想到搬那生活。”张大爷的记性像是固定在二十五年前,没有半点的疏漏,这让我很佩服。

“那对老夫妇现在还活着吗?”

“不在了,杀了人当然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十年前丈夫被枪决,几天后他的妻子也随之自杀。”

原来他们真的已经在十年前离开人世。但是在跟他们的谈话交涉中,我并不感觉到他们是个凶残的凶手,隐约地体会到他们的话是在帮助我,可是这是为什么。

“也许死之前,他们做了忏悔,已经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表示后悔,毕竟人性本善嘛。”他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继续说道。这让我明白,他们给我的梦境给我的幻觉,仅仅是为他们所做的事来作为弥补。

收集到相关信息后,时间是下午四点时分,克南和我向张大爷告别准备离去。我和克南表示感激,尽管在他看来这事似乎没有明显的进展。

从老屋回来,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张大爷家回来,已经是夏夕失踪的第七天。虽然没有扼杀宿命的操控者,但隐约知道了事情的整个来历和相关的背景,心理逐渐舒坦。而由于某种程度上的局限性,茕拓的死和夏夕的失踪依旧是个迷。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一只手放在窗台,我喟叹一声打开罐装啤酒大口大口地饮进胃里,六月炎热的空气中充满酒精的味道,生活像啤酒泡沫般纠结起来。

预言四:

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日。海边。她会看到一艘快要靠岸的船,尚未展开的帆已经涨满了风。在海岸的迷雾里,她的头发在风中飘逸。凌晨一点的月光被迅速流动的云层覆盖,白色的建筑物呈现黑色的轮廓。她站在房顶边缘,脚尖接触地面。她的嘴角上扬,身体向外倾斜,逆风坠落,你的爱情随即死去。

第四则预言我反复看了三次,将它的描述逐字逐句地轻声念了出来。心被悬空的感觉从对书面上的理解直接被我亲身体会。我能清楚地意会到字面上的她指的就是夏夕,可是她怎么会到海边,难道她回到了她的家乡,可那只是她小时候呆过的地方,她一个人为什么会去那。我现在处在内陆城市,面对着即将死去的夏夕束手无策。《灰之预言》上的文字在我脑中飘荡,不断地拆散又组合,最后拼凑出一个红色的画面,夏夕在画面中坠落,她柔弱的身躯在风中显得轻盈飘逸,我清楚地回想了一下她消瘦的脸颊上,始终带着郁郁寡欢的微笑。在身体与地面接触的那一瞬间,画面的色调显得更加殷红。我崩溃地抱住头,遏止自己停止想象。

可是夏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放开,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04

更晚的时候我冲完冷水澡,习惯性地打开电视,夏夕失踪的前五天时间里,我每天夜里都是在电视机前度过的。电视机里几乎每个频道都会重复一次东南部沿海有关台风的气象预报,今年的台风比往年的稍早,台风以风速每小时210公里侵袭浙江。闽浙两省开始做好防台防汛工作。

半夜大汗淋漓地醒来。梦见自己在一团漆黑中痛苦挣扎着慢慢地死去,虽然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梦境,但是这次不一样,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梦也还是没完,依旧继续。这是梦最可怕的地方。醒后喉咙干得沙沙直响。去厨房打开电冰箱门。冰箱里面的牛奶和纯净水早已喝光,但当时意识不到,一边觉得纳闷,一边开电冰箱门。只见电冰箱里漆黑漆黑的,照明灯熄了。以为是停电,把脖子伸了进去。可是没想到从电冰箱里倏地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脖颈。是一只死人的手。那手抓住我的脖颈,以极大的力气把我往冰箱里拖,我极力反抗,喘气声充满整个房间。

午夜,他就这样坐在了我的身旁,以白色的眼球瞪着我的脸,苍白的面色,消瘦的脸颊,他看起来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要瘦多了。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做梦的时候我不会听见耳边蚊子的稀碎的声音,不会闻到床边蓝莓果酱的香味,甚至不会在和他对峙时感触到他冰冷的肌肤,但这的确是梦,或者说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梦。我没有了刚刚过多的恐惧,我攥紧双拳,目不转睛地盯视。他缄默,眼睛没有眨过一下,黑眼圈愈加浓重。我渐渐在他身上嗅到了自己的味道,尽管他没有生命的气息。我这样想到,原来他就是我,原本是我自己的一部分意识,但出于某个原因他从我肉体内抽离,分裂出来,可是这想法太扯淡了。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先开口,以质问的语气跟他说。

他光着脚走到衣柜面前,从底部拿出被衣服压住的《灰之预言》,翻开其中的某一页,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书的一角,缓缓地将页面朝向我,封面朝向他自己,整个过程他的双唇禁闭,没有说话。上面出现的字,都是我和他不愿意看到的。

规则四:

这如同游戏,当从你打开《灰之预言》的那一刻起,你便要完全遵循它的规律和指示作出行动,宿命是无法改变的,如果你非要打破原先定好的预言,改写命运的轨迹。那么,你付出的代价是,你不仅在七天后死去,而且你的灵魂也要永远随肉体蒸发。

我沉在床上,蜷起身体,沉入短暂而深稳的睡眠。天空、街上,还有这个房间里,都好象染上同样潮湿、阴暗的灰色,没有任何看起来比较显眼的地方。起床时,作为我的灵魂的他已经离开房间,或者说已经离开我的梦境。《灰之预言》在床头摊开,规则四上面的文字没有褪去,字迹工整清晰,像被印刷好的铅字。

我整理了下思绪,简单分析出他想杀害我的举动应该是猜到我接下来将要做的便是改变夏夕的命运,作为我的灵魂,他只是并不想在这个世界蒸发,这多少有点抵触感,因为他是我的一部分,所早已经知道我已有办法如何找到夏夕。

同时,根据这条规则,我也终于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每个点都连上了清晰的线条,最后勾勒出一幅完整的画——茕拓的死,不过是因为他也卷入了命运的游戏,在四月一日那天为了救我,他不得不在预知的情况下改变了我的命运,因此违反了游戏的规则,他的肉体和灵魂也因此受到迫害,在七天后猝死于家中。我闭上眼睛,关于茕拓的各种各样的记忆相当清晰地复苏过来,历历在目。我低下头为茕拓无法安息的灵魂默哀。

临走前,我给克南打了个电话,准备将钥匙交于他手中保管。

克南在电话那头问我:“找到夏夕了?”

“找到了。”

“打算去哪找她?”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等等就知道了。”我的话让克南听起来有点语无伦次的样子。

在克南到来之前,我简单收拾了下房间里的一切,比如把报纸用绳子捆好,茶杯用湿抹布擦拭后放进橱柜,将写完的小说打印出来夹在书柜上等等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是将《灰之预言》在书桌上摊开,用钢笔在《灰之预言》上的第四页上写道:

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二日,夏夕的尸体被发现于何处?

几秒钟后问题是这样被《灰之预言》回答的:

预言五:

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二日凌晨六点三十分,浙江温州东部沿海,精神疗养院大楼北面,因患有严重抑郁症,她于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二日凌晨一点零一分跳楼身亡。

对我而言,这终于已经是最后一个预言。我明显意识到,我将会在最后的战役中阵亡。

05

六月二十日到二十一日之间,我在火车上度过一个漫长的昼夜。火车如同针线穿过了近百个隧道后,抵达温州。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为二十一点差五分。这座城市的紧凑感让我感到窒息,难以适应。在满城灯火和风雨中我到处打听位于海边的一家疗养院的消息。广播里说,台风从在Y县东部登陆时起就一下子放慢了速度,现在正以人们跑步般的缓慢速度朝东北方向转移。风仍然不依不饶地发出骇人的吼声,力图将地面上的一切物体吹向天涯海角。

因为台风,港口没有航船。幸运的是,我却在此刻搭上了短途客运汽车向海岸方向驶去,车内只有两三位乘客,门窗座位无不贴着广告,后排座位上机械和汽油特有的气味参杂在一起飘在空气中,沿山道行了一程后高速公路又到了直道,穿过几座幽深的森林,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我从背包里掏出望远镜,在地势较高的路边眺望。月亮,被望远镜放大,向我展示它的所有细节。将视点往下移动,那么多东西一下子向我涌来,混杂在一起,以至于无法正确找出夏夕所在的那家疗养院。我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零点零八分,时间似乎没有停滞的可能性,而风势却好像在我不知不觉间慢慢地增强了。

疗养院位于巨大的外环绿化带中,和其他的房子沿大街并排在一起。而路的另一面,越过海面吹来的潮风,残留在岩石缝隙的海岸上、潮湿的沙子中,一切混合在一起却没有了海岸的气息。小树被连根拔起,树叶回旋在空中,海水渐渐地被风推向山脚。我卷起裤腿,在海浪把我抓走之前向夏夕所在的方向奔去。

我冲上大楼楼顶,天空颜色开始急剧变化,像有一种非现实性色调掺杂进来。夏夕面朝大海,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我看了一下时间,零点三十五分,离预言中夏夕自杀的时间还相差近半个小时,我跪倒在通道门口的地上喘气,雨水打在我和她的脸上。虽然不大,但在风的作用下,每一滴都是痛楚。

呼吸平稳下来后,我轻轻向她靠近,楼下传来窗户和物体敲打的声响磨掉了我的脚步声,十米,五米,三米,两米,一米,我抓起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身体在风中摇颤,力的一点点的变化都使我们两边摇颤不止。

“你在追求死亡的乐趣吗?”我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要让我孤独地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将诡异的微笑如黎明前的月牙一样浮上嘴角说,“或许是那样的,但也没有为什么,就每天实际生活来说都是没多大区别的——为活下来也罢,为死去也罢。”

我紧紧将她抱住,往里面挪动。我始终没有放手,等待时间从凌晨一点上划过,我知道我即将改写命运,也即将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夏夕以恳求的语气对我说,“你放手吧。”

然后再大声对我喊道,“你放手吧。”每个字都被风承载,送入我的耳朵。

时间终究还是跳过一点一分。风平静下来,月光把海岸线变成了刚刚磨好的尖刀。在漫长的等待以后我松开手,夏夕没有挣脱而是扑向我的怀抱,看来她已经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她恢复平静,那双眼睛还如当初那般轻柔地望着我。我们前面一无所见,惟有冥冥的虚无横无际涯。楼顶的空气彻骨生寒,我们仅靠对方手心的温度相互取暖。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变的不想说话不想见人,开始数着日子过日子,生活百般无趣,看到很多不是常人能见到的东西,医生说我得了抑郁症,于是就被家人带着回来治疗。夏夕坐在八楼的楼梯道上笑笑说。

其实并不需要担忧的,每十位男性中就有一位可能患有抑郁,而女性患者的概率就有五分之一了。我安慰着她,并认为自己也是一个患者。

在疗养院的第一晚,当他们把注射针头扎进我静脉时,我就想以我自己需要的方式死亡,听被束缚在病床上的他们说,那样会很快乐。

我也坐在楼梯上,我们两挤到了一块,我点起烟抽了一口,她从我手中将它夺去,熄灭在海风中。

06

七天后。我清楚地记得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天。

我始终感觉到自己已是一个待决的死囚。在此之前,我没完没了地预先设想了整个过程,从整夜失眠后的拂晓,到拉住夏夕的手腕那一刻。死亡的地点,在场的人数,人们的表情,天空的颜色,云层的形状,当天的温度和湿度以及具体的时间,我反反复复地将它们整理排列存入脑海。一切只为了在那一瞬间让自己觉得死并不可怕。因为我已经在自己的想象中死过数百次了。

或许死本身并非那么可怕。引用莎士比亚的话——今年死了明年就不会再死。不过在这一刻,我强烈地感到每一刻都将是最后一刻。

我们在这一天清晨醒来,我看到疗养院外面粉刷剥落的砖房,宽大而棱角分明。我去夏夕的病房,带去早餐,因为疗养院里禁止她喝咖啡,我把咖啡换成奶茶。将近中午,夏夕拉着我穿越马路向海边走去,蓝绿色的海水扑过来,我们坐在高架太阳伞下点了两瓶灌装可乐,我双肘拄在地面上,对准瓶口插进吸管,她说她已经感觉病情在恢复,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我也是,像是一种卸掉累赘的感觉,正如忙完了手上所有的活躺在自家的浴缸中。我一边说着一边尽可能地展开手臂吸收阳光。

“当作休假嘛,平时很忙?”

“是啊,拜你所赐,才有现在这样的悠闲。”她可能误解我的意思,我按照她的理解跟她继续开着玩笑。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我一直想问你的。”她的话把我的思路闭到死路上,让我无言以对。

“我把灵魂卖给了神,作为代价,神就告诉我你的消息了。”

“你胡说。”

“哪有,呵呵。”

我轻轻闭目合眼,静静地享受人生中最后一天的每一秒时光。置身于夏日的海边,坐在帆布椅上。我的皮肤可以感觉出粗粗拉拉的帆布质地,可以把海潮的清香深深吸入肺腑。即使闭上眼睛阳光也也依然耀眼。涛声从三十米外传来。涛声像被时间摇晃着,时远时近。一顶有白色蝴蝶结的草帽,手里抓一把沙子。笔直下泻的头发,修长有力的手指。是弹钢琴的手指。两只手臂在太阳光下宛如瓷器一般泛着柔润的光泽。闭成一条线的嘴唇两端漾出自然的笑意。雪白的沙子从她纤细的指间滑落。海浪轻轻腾起,下落,溅开。没有面孔的人们站立岸边遥看海湾,消磨他们漫长的人生。

夜晚,借破损的路灯和月光送她回去,我在副食品店里买了盒巧克力递给她,我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巧克力放好留着偷偷地吃。她点点头,挽起我的胳膊。她一定不知道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黎明前出门离开时,大街正下着细雨。我已疲惫不堪。雨悄无声息地淋湿了墓石般寂静的楼群。我把睡着的夏夕独自留在病房中,我悄悄地撩起她的头发,露出脸颊,轻轻吻了一下,我该如何告诉她我将永久性地消失,我思考了两分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有多种多样的可能性和表达方式。我却不能够顺利表达出我的语言,我试着在口中嘟囔了几个语句,从中选出一句最简练的:我该回家了。

徒步往海中走去。途中在护拦上坐了一会儿,眼望在信号灯上啼叫的一只肥硕的乌鸦。凌晨四时的海岸看起来如此寒沧污秽,腐败与崩溃的阴翳触目皆是。城市之上是灰蒙蒙的天空,平板式的云层一片没有闪烁的空间,看起来好象是整个天空都笼罩在这片灰色的盖子下面,灰色将一切事物扭曲,撕裂,比黑暗更可怕。黎明将近的淡光彷佛水中的灰尘,缓缓地从空中飘过。

平稳的沙滩却使得我每走一步地面都要往下凹陷进去,这像是通往另一个新世界的阶梯,我的灵魂走在我的身后,发出刺耳可怕的尖叫,他像泡沫般在一点一滴地碎裂,风吹散他的身躯,无法再组合在一起。而我即将成为另一个世界新的一部分。

07

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日,我将钥匙交于克南手中,即将背上背包向远方出发,寻找夏夕。我把《灰之预言》用泥土埋在花盆底下,我故意将它放在这看似不起眼但又一旦发现就会引起注意的地方,是希望克南不要发现它,但也最好能发现它。植物一共七盆,在第七盆里藏着《灰之预言》。

“实在抱歉,需要请你帮忙照顾我的花草了。”我说,“说实在的,身边的人,想起来也就只有你了,不过只要一星期给它们浇一次水就行,从左边开始数一天一盆,为了植物的生活习性,必须得一天一盆切记,也没其他要做的。昨天已经浇过一次,所以这周就可以不必再麻烦你了。”

“客气了,其实你让我长期住这我都愿意。”

“电冰箱里已经买好食物和饮料,电脑也安上宽带,一切都交给你了。”

“那你打算出去几天?”

呵呵。克南并不知道我已经回不来的事实,我想了一下回答他,“两个月吧。”

“两个月,既然都打听到你女朋友的下落,应该不用花那么久吧。”

“或者更久哦。”我想,在两个月时间里,他应该会适应《灰之预言》吧。

我走后,克南进厨房用电炉煮咖啡。几分钟以后他会走进我的卧室,靠墙的高架书架上排列着各种专业书籍和杂志,书中夹着我打印的小说,章节散落在各本书中。另外三面墙,挂着两幅大小相近的油画,内容是某海岸风景。画中空无人影,唯有凄清萧瑟的海滩,仿佛凑近耳朵便可听得那冷冷的风声和滚滚的涛声。这些是夏夕送我的画。

房间里的物什不停地给予他暗示。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周。

六月二十七日,克南一同往日喝完咖啡,回到客厅,看当天的报纸,然后又开始在电脑上下载看朗·霍华德的新作《达芬奇密码》。夕阳下山的时候,气温开始凉爽,他拉开窗帘,按照我的委托给植物浇水。他应该会在这时发现那本灰色封面的书,人类固有的好奇会使他挪开种有绿色亚热带植物的花盆,把书抽出,他会惊奇地发现这是一本灰色封面,十六开大小的书,书的名字《灰之预言》用48号大小字体写好铅印在封面中央。

他翻开一页便没再翻下去,他会突然想起某一个早上他和一个叫Lee的人谈论《交叉小径的花园》的事,他感到自己已经在故事中被情节漫无目的地延伸下来。他合上书打开电视,拿遥控器找了一圈台,最后决定看一部旧西部片。晚上九点电影放完了,后面是当日的最后一次娱乐新闻,看完新闻,他关掉电视,关掉床头灯,摘掉眼镜,钻进被窝。刚入梦乡,手机响起,显示出的区号是0577。

“喂。”他在朦朦胧胧中接起电话。

“我到了,你一切可否习惯?”

“嗯,刚刚电视上说那边台风。”他听到风声从我的话筒里传来,感觉自己正迎接着台风。

“嗯,我可能回不来了,将要被风刮走。”

“呃,怎么了?”

……

电话失去信号,他的手机被强制挂断,耳边只剩下嘟嘟嘟的电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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