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陆衍密谋造反的那几日。
整个祁王府灯火通明,他的书房里,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如今回想,那时候,宫中多少已经察觉到一点儿异常,不然父亲不会偷偷问她,崇嘉帝身体抱恙,命不久矣,可太子年岁尚小,陆衍又功高盖主,就算陆衍不反,依照崇嘉帝多疑猜忌冷血的做派,祁王不会有好下场,她要作何打算。父亲的意思是,横竖也没有子嗣,要不就去求崇嘉帝以七出之无后为由,下一道圣旨让祁王休妻。那时,哥哥姜毓已从边疆回京,领职殿前将军,手中握有箭羽营1万兵马,正是受崇嘉帝重用之时。
如此大事,不是姜蘅所能决定。她未能及时答复。
但这件事情,后来不知怎的就落到了陆衍的耳朵里。一番质问,冷战了多日。
再见面,便是深夜祁王府一别。崇嘉皇帝以边境来犯为由,下旨陆衍领箭羽营三万兵马赴边。
夜色沉沉下,王府外金戈铁马重重。陆衍站在门口,横刀直立。冰冷的铠甲在府门口悬挂的灯笼映衬下,散发金光。
姜蘅照例被叫出来送行。
可她才睡下没多久,正一脸倦意,加之正吵着架,更加显得几分不耐烦,包袱都是自陆衍小时候便在他身侧照拂的嬷嬷送上。这也是嫁如王府后,头一回,陆衍出征,她没有给他收拾行装。
陆衍看了一眼包袱,没有说话。只凛冽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
姜蘅正欲往前走两步,多少表现出来一点儿惜别的意思。
可陆衍却没给她时间,也不屑她上前。冰冷的眼眸里迸射出来肃杀之意,一个侧身,面向身前战袍裹身,屏气待发的一众将士,连喝三声出发,利落上马。
马蹄声同时响起,气势磅礴,整齐划一。
姜蘅凝着战马上的男人。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陆衍。
后来,他造反失败,沦为阶下之囚,哥哥寻了机会,带她去牢中探望,被拒绝见面。原本箭羽营的兵马被打散,有些有才之将领,被归到哥哥旗下。
偶有姜府盛宴,他们也曾出席,但无一人,再与她露出半分曾经相识之意。
和离书外,陆衍将当日成亲时姜府送上的嫁妆一应退回,当年的聘礼拒不接收外,还将祁王府半壁财富给了她,商铺,地契……连带着他十分器重的管家也拨了两个。但无人再说祁王,连当时汇报的账本,管家都第一时间改了抬头誊抄,全部用的姜府。
他是故意的吗?
面上绝情无义,私底下却将一切谋划好,故意让她承受着他施舍的一切,让她往后每一个日夜,都背负着重担。
可是,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虽然阻拦不了什么,但至少那次出征前,她可以如从前许多次般,唤一声王爷,道一声珍重呀。
奈何,没了机会了呢。
那样萧瑟的背影,于黑夜中渐行渐远。
姜蘅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在自己胸口,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想要喷薄而出。湖水好像越来越凉,呼吸越来越弱。
“噗。”有什么东西从口中吐出来。
姜蘅艰难的张了张唇,呜咽了一声,“王爷。”
“姜蘅,醒醒!”
姜蘅听到一道霸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一双粗犷的手掌在她冰凉湿漉的脸上带着力道抚摸,揉弄,人中被狠狠掐了一下。
“咕噜。”姜蘅再度张嘴,吐出许多的湖水。
“陆衍?”她张开沉沉的眼皮,陆衍难得焦灼的一张脸映入眼帘。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下一瞬,姜蘅整个上半身便被它捞起来,整个抱在了胸前,力道之大,她的呼吸又有些跟不上了。
“咳咳。”姜蘅艰难的咳了一下。
“蘅姐儿,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但她根本都没来得及脱离陆衍的桎梏,先前一直焦心的蹲在一边的吴婷芳也扑了过来,拽住了她的胳膊。
随后,一众小娘子们都围了过来说话。
“这位便是姜蘅呀?”
“好可怜,怎么就掉水里去了?”
“幸好没事。”
“这黑衣公子是谁?怎么来了这边呀。”
“衣服都湿透了,虽说是救人,可到底男女有别,这样抱着不好吧?”
……
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陆衍?”姜蘅听在耳里,在陆衍抱得紧紧的怀里动了几下,不知道哪里可以安放的一双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手掌心下的陆衍,却根本没动。
“喂。”姜蘅嘤咛一声,“呀!”陆衍两字没再说出口,忽然人虚虚晃了一下,是陆衍将她给打横抱了起来。姜蘅受了惊吓,只好抓住掌心下的衣裳,人在陆衍的怀里小心绷直着。
“你,去,立马叫太医去姜员外郎府。”陆衍才不在意这一堆年纪虽小,舌头却长的无知女人们,凌厉的视线落在身侧慌忙拉着竹竿跑过来的小厮身上,冷声下了命令。
“是是是是,小的马上就去。”那吴府家奴哪里有幸见过祁王真容?自是认不出。太医?那奴才先是一脸懵逼,但一对上陆衍的眼睛,就被那凛然的杀气震慑道,视线立马垂下来,手中的竹竿哐当一声丢在地上,颤巍巍转身就往外跑,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能达到太医院。
陆衍这才抱着人,大步朝外走。
一堆小娘子中间,严若蓝穿了一身绣了大朵牡丹的粉白对襟罗裙,格格不入的站在那里,一双小手粉拳攥紧,屈在双腿侧,眼皮耷拉下来,整个人像被寒霜打落的花骨朵,凄凄惨惨戚戚。
姜蘅,你为什么不干脆淹死算了呢?
严若蓝冷漠的抬起头,望着自人群中走出去,并且越来越远的那道伟岸身影。银牙暗咬,心底里黑云翻腾。
在她不远处,浑身湿淋淋的吴文瀚呆呆地立着。
晚了呀!
明明听到呼救声就立马跳下了水,拼了命往姜蘅落水的地方游,怎么就晚了呢?那黑色劲装的男子是谁?气场那般强大,霸道的抱着有气无力,柔柔弱弱的姜蘅。他方才就只是在回廊的拐角处偶然听到那软糯的细语,就觉得浑身舒畅。那般聪明的小丫头,明明第一次来府中,迷了路也不打紧,冷静的思考。聪明得让人欢喜。
听过她美名,他曾经不屑一顾。甚至,因她是死对头姜毓的妹妹,更是添了几分鄙夷。可……这份心动,来的这么猝不及防。于是才想出什么划船比赛的法子,想制造点儿热闹,引对岸的小娘子们注目,想让她,对他多哪怕一丁点儿的关注。
吴文瀚真想冲上前去,狠狠将那人给推开。可读书人的尊严,东道主的礼貌,都让他克制。
今日邀请入府参加春日宴的男性,应当都是他认识的,怎么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是哪位大人家的亲戚?吴文瀚一双眼睛氤氲着,长睫上水汽凝重。
他正欲转身离去。
“喂,九叔,你等等诺儿。”不远处,绿荫蔽日的石径上,一个粉妆玉琢般可爱的小女孩,着急着朝那抱着姜蘅的男子小跑过去,生怕被落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