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若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下楼倒个垃圾而已，居然还能摔跤。
不仅摔了，还撞到别人身上。
都怪这年久失修的楼道，采光差得要命，白天也是昏暗不清，就刚刚那一下，突然眼前一黑，她脚底就踩空了。
幸好已经走到这一层的最后两个台阶，黎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垃圾袋已经爆裂开一地的秽物，深浓的酱汁经过一夜的发酵，在狭小的楼梯间漫出了一股熏人的味道。
黎若屏息吐气，来不及扫视一眼，赶忙抬头去看刚刚对面被撞到的人。
……是真高啊。
一个身量颀长的少年，肩宽腿长，秀鼻高目，浅色的碎发耷下一绺落在前额，使他看起来有一种不羁的气息，线条流畅的下颌边，两条白色的耳机线松松地垂挂下来，顺着同色的T恤延伸到他的一侧裤袋中。
这么好看的少年！
少年干净的白T上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大片深浓的酱色，那被洇透的轻薄衣料与他瘦削的腰部相贴，甚至隐隐能见到少年起伏的呼吸。
一股昨晚上令她心花怒放的五花肉烧茄子的味道幽幽地飘到两人的鼻尖。原本逆着光看不清表情的少年，很明显地拧了一下眉头。
黎若这才发现，她一直盯着别人看，连话都忘了说。
“啊啊啊啊啊，真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你还好吧？”原本想说'你没事吧'，但一袋垃圾怼到身前，纯色T恤直接变印染，怎么也不能是没事的样子。
而且这么恶心，偏偏是垃圾……
“不好。”少年淡淡地道，似乎费了很大气力，才能保持平静说出这两个字。
黎若盯着赵寒阳发呆的时候，赵寒阳也在打量着她，他觉得最近真是倒霉透了，原先他爸说给他在学校附近租一个房子，结果表弟一家正好出国，就说旧房子给他住，他爸很高兴地应承了，完全没有问问他是什么想法。
这个楼又旧又破，远比舅舅说的十八年房龄老多了，没有电梯，每天爬六楼就不说了，还得他自己买菜做饭，家里根本不管他，美其名曰“自食其力”。
拜托，我还是个未成年好吗？
当他这样跟他妈反映的时候，他妈却笑眯眯地说，儿子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哇。
赵寒阳怀疑，他爸妈只是想提早享受二人世界而已。
但是苦无证据，无法提出。
今天在附近找到一个胶皮操场，好好运动了一下，刚稍微散了一下这些天的浊气，结果上楼就被撞了。
面前的少女，披着齐肩发，普通的中分，浅肤色T恤，五分裤，人字拖，抬起头来时一脸的慌张，一张圆脸皱成了菊花状。
和他差不多大，在这黑暗的小区，大家都是苦命人啊。
“那个，你住在几楼？我帮你把衣服洗干净还你吧？”黎若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了。”腰上恶心的液体已经浸透了T恤，赵寒阳感到自己腹部上方一阵黏黏的凉意。
尽管不开心，但他脾气很好，他不会追究的。
地上垃圾袋还裂着口子摊在那里，剩菜纸团争先恐后地往外涌着，黎若不知所措的样子令他好不容易散下去的暑气又开始蹭蹭往上冒。
“你闭上眼睛。”赵寒阳道。
黎若愣了一下，“噢。”
依言闭上眼睛。随即只听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地上的垃圾一片悉索，塑料袋发出闷闷的响动。
有一双修长宽大的手包住她的手背，滚烫的气息相触，黎若瑟缩了一下。
这是？……
“别睁眼。”赵寒阳察觉她的意图，阻止道。
一大块重重的东西被塞到她手中，黎若下意识抓紧，软的。
“好了。你站在这里数三下，这件T恤直接丢了吧。”赵寒阳满意地看着他用T恤扎起来的垃圾袋，衣服报废就报废了，还能派上用场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话毕迈开长腿，几步上了台阶。
“……三。”楼上适时传来碰地关门声。
好嘛，他到家了。
少女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垃圾袋，她都干了什么啊。
撞了人一身垃圾，弄脏了人家衣服，还让人家脱掉上衣给她收拾垃圾。
虽然不是她让的吧。总归像是做了一错再错的事。
垂头丧气的黎若垂头丧气地进了家门，黎母正在厨房准备晚饭，葱姜蒜下锅爆出一阵滋滋的声音，白汽升腾起来，掩盖了炎热夏日里的一丝异样气氛。
黎母忙活着，一边扭头去喊黎若把电视调到她十分钟后要看的新闻频道，一边只见女儿匆匆穿过客厅，进了厕所，心道哪儿那么急了，但又抽不开身，只好继续看着锅里的火候。
黎若拿着方才少年做好事的白T放进水池，她并没有按照少年说的扔完垃圾就把T恤丢掉，当然也不是傻到要洗完再还给他穿，这件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但是她还是要洗干净。
肥皂是不太能起作用的了，偷偷溜进厨房，被黎母逮住要去给电视调台，黎若忙不迭地应了，把水池边的洗洁精悄无声息遮到背后，顺了出来。
还好没被妈妈看见，不然问东问西，她可没法坦诚交代。
用洗洁精搓了好几道，勉强把上面的油渍和秽物给洗掉了，但是无论怎么冲洗搓揉，拧干水几次后，展开来的白色布料上，下摆都有一大块变了颜色的地方，确实洗不干净了。
好吧，染色是肯定会染到的。她把衣服拎起来，翻开后领查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品牌，不认识也正常，她爸衣服都是穿中文标的。
输入手机搜索一下，是个轻奢品牌，这家的T恤……欸？
这少年，竟然把这么贵的T恤随便扔了吗。不过说起来，也是她有错在先，穿不了的衣服，不扔了还能怎么样呢。
所以说他是我们这栋楼的？说起来之前也没见过他。
少女盯着屏幕的眼神一阵恍惚，她的零花钱呀……恐怕不够赔呢。
“若若！吃饭啦！”黎母在客厅喊。
她们家通常不在餐桌上吃饭而是把饭菜端到客厅茶几上，由于黎父常年外派公干，黎母也就成了家里说一不二的话事人，往常她都要在客厅一边吃饭一边看新闻，今天也不例外。
说到这，她好像忘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黎母颇为不满的声音传来：“黎若，我叫你给我调的台呢？”
黎若赶紧放下愁思，一个箭步冲向客厅。
黎母已经将频道调好，端着碗筷看得津津有味，见到黎若过来，抽暇瞥了她一眼说：“我叫你两次了，在搞什么？”
“没什么……”黎若不敢在她妈面前大声说话，还好有电视新闻吸引她妈的注意力，她只作乖巧小鸡状，端起碗开始吃饭，脑子里仍旧想着水池边那件衣服。
晚上黎若跟好友张轻轻视频聊天。
“什么？你想找兼职？有没有搞错，这暑假都快过完了，你现在找，是准备开学以后一边背负着沉重如山的作业一边把精力耗费在别的地方吗？”
“可是我需要用钱啊。”黎若把下午发生的悲惨事讲了一遍。
“你这，槽点太多了我不知从何吐起呀。”张轻轻在电话那头也是晕了，“突然出现的美少年，名牌衣服，住在你们家那小区，还恰好给你撞上了，碰瓷儿都没有这么巧的。”
“不是碰瓷哇，”黎若解释道，“他跟我说把衣服丢了。”
“那是因为知道你赔不了。”张轻轻翻了个白眼，“虽然他这行为有点中央空调的嫌疑，不过还他一件也是理所当然。所以你有想过做什么样的工作吗？”
“没有，太突然了。”
“也是。”
“但是肯定得是兼职的短期工作吧，最好时薪能高一点的。”
“嗯……拍视频你会不？”
“不会。露脸的我不行。”黎若看了一眼视频中的小框，她也没觉得自己难看，但是不会打扮，性格又比较呆，这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可是现在做视频来钱最快啊，其他那些网络兼职，大部分都是有中介的，还很容易遇到骗子，我表姐就被骗过。”
“那怎么办？”
“明天我过来，跟你一起讨论一下吧。”
“你居然有时间过来了，不是每天都在外面浪吗？”黎若不敢相信，她俩中考完了以后，各种旅游回老家，浪完之后又因为天气太热，在外面没什么娱乐活动，所有的交流都是靠通讯工具，几乎没再见过面了。
虽然张轻轻经常在外面有活动，但黎若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宅女，她俩的朋友圈，其实交集不大，大概是因为里人格性格相近吧，两人才混到一起。
“嗯，你不觉得我俩都快处成网友了吗？是时候见一面了。”张轻轻严肃地说，“你确定那个男生住你楼上？”
“当然。”谁会光膀子去别人家？想了想，黎若补充道，“应该是最近搬过来的，这两个月我们小区搬来好几户人家。”
“读书的哇，学区房。”张轻轻了然地点点头，“反正你明天没事吧？”
“没事。”
“嗯，早上十点，记得起来给我开门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