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上午天气晴好，H市的阳光海岸游人三两，沙滩细白，海浪噼啪，不轻不重的海风掀着内海的波浪一阵一阵卷上岸来，空气中隐约折射着七彩的弧光，闻着淡咸的海风，肌肤呼吸着包含水分的空气，令人身心都沉浸在一片愉悦的氛围中。
H市本是一个海滨城市，多年前也是依托得天独厚的码头优势才发展起来，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率先成为了繁荣的城市群中的一颗明珠，虽然H市的明珠码头蜚声海内外，常年都有各地来的游客参观游览，但它滨海城市的魅力，也体现在连接着海天修缮完好的沙滩海岸中。
阳光海岸是H市一处本地人常去，而外地名声不大的海滩，呈细长状环绕H市东北角，海滩接壤处有百来米满是细沙的白色沙滩，阳光连接着碧蓝的海面和莹白的沙砾，举目尽是熠熠生辉，往近处是一片不太宽的亚热带植被，是市政府为了养护土地坚固水土特意种的草皮和棕榈，也有高大的常青乔木，往上就是环海公路，一条修长的柏油马路在远处隐入城市林立的高楼中，明艳的阳光照耀下，这条路车辆稀少，连着公路后方错落别致的洋房和青翠的绿化带一起俯瞰，闹中取静，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赵寒阳问黎若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时，她立刻就提了这里。
出乎黎若意料，赵寒阳竟然不知道阳光海岸。
“你是不是这里长大的哇？”直到他们坐上旅游专线公交，黎若还在疑惑这个问题。
本地人不说所有景点都去过，但这阳光海岸至少是知道名字的。
怎么会有H市本地人，不知道阳光海岸的存在呢？
黎若真想知道，赵寒阳以前过的是一种什么生活，才会让他和正常人有那么多不同之处。
赵寒阳对于这个问题表现得很冷淡，“我当然是H市人。你经常来这个海岸吗？”
“唔，也不算经常，和张轻轻来过几次。”
“张轻轻？”
“她是我一个朋友，以前也是十中的，现在在实验中学读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专线公交上人不多，他们得以坐在后排眺望着城市的风景，窗外碧空如洗，云层疏淡，空气也不特别炎热，已经是秋天的迹象了。不过南方秋天的冷气来得晚，这个时节他们都还穿着夏天的衣服。
黎若今天有模有样地画了淡妆，淡金色的眼影，琥珀色的眼线，眉毛为了不使黑色头发和淡色妆容看起来太突兀，用了浅灰棕色的眉笔画得极淡，白皙的脸颊打了一层珊瑚色腮红，嘴唇也涂得淡而水润，显得通透而有一种纯然的美感。
她直播这些天，最大的收获就是化妆技术突飞猛进。
还特意挑了一条今年夏天刚买的连衣裙，这是她爸看她穿的太幼稚，嫌弃了她一句之后，黎母给了黎若钱，让她“捯饬一下”自己，黎若就新添置了好几条淑女一点的连衣裙。这便是其中一条，裸粉色荷叶边一字领高腰裙，长度到小腿中间，露出一截白莹莹小腿，脚下踩一双粉拼白人字拖，脚趾脆生生搁着，晶莹剔透十分可爱。
头发挽了一截在后脑勺，杂乱的刘海和剩下的头发都自然垂着，碎发沿着瘦削的脖颈落到凹陷的肩窝中，胸前和手臂都是莹白一片，骨肉玲珑有致，和往日那个总有些不修边幅的形象差异颇大。
赵寒阳望着窗外快速向后消失的绿化带，城市的边缘越来越宽广，路上行人车辆都变得少了，他欣赏了一会儿风景，便转过头来看着黎若。
黎若被他盯得面红耳赤，顾及到公交车上还有人，小声问：“你看什么？”
赵寒阳以眼神描摹着少女脸颊到耳后逐渐漫起的一片红粉：“看你。”
黎若瞪他，眼睛亮晶晶的：“我有什么好看的？”
她突然醒悟过来，有点羞赧地笑了，手指还曲起来绕着颈边一缕软软的头发。
“寒阳哥哥，我今天，是不是特别美？嗯？”
的确很不一样，不过笑一下的话，美丽就要打个折扣。
赵寒阳吝啬地评价道：“今天非常……”
“不丑。”
“哼！”她捧着他的脸转过去，“你看外面，别看我。我生气了。”
他不听话地转回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你比风景好看。”
黎若脸红红地，感觉心脏一阵狂跳，慌乱地去锤赵寒阳，口里嗫喏半天，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好气！说不过他！
丢盔弃甲了。
少年脸色没变，眼里却带上淡淡的笑意，这愉悦的笑意出现在他脸上，就像是隆冬之后坚冰初化，一抹暖阳照耀着初春的气息，是一抹极微妙的风，一闪而逝，几乎叫人捕捉不到。
旁边有人转头看了他们，黎若毛茸茸的脑袋一动，收敛起表情，正襟危坐。
她今天是个淑女。
下车以后，黎若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赵寒阳：“你小时候就这么笑吗？”
“什么？”
“我刚刚看你笑的时候，”黎若搜索着词汇，描绘着，“真的好像冬日暖阳，虽然温度还是冷的，可是看着却觉得很开心。”
赵寒阳摇了摇头，“我的名字和这没关系。”
“噢。”
他却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揉了揉她的头，五指插入细密的发间，顺着固定好的蓬松纹理梳到脑后，指节坚硬，黎若头皮一阵麻麻的，倒还挺舒服。
赵寒阳唇边挂着一抹淡笑，似是比刚刚那个笑更浓些，“若若开心就好，看着若若开心，我也很开心。”
黎若嘴角控制不住上扬，赶紧低头以免自己太过忘形。
两人已经穿过公路旁边的绿化带，踩在沙滩上了。
黎若看着脚下白晃晃的沙滩，有一阵密密的热意隔着一公分的人字拖炙烫着她的脚底板，她甩了甩脚丫。
“寒阳哥哥我们把鞋子脱掉赤脚走吧。”
“好。”
H市治安良好，民风和谐，两人直接把鞋子脱在绿化带边缘一棵树下，也不担心有人捡走。大咧咧地就往沙滩上走了。
沙滩上有小孩儿在堆碉堡，满手满脚的沙，那碉堡垒得也不是很齐整，旁边挖的坑倒不小，坑里的沙子颜色都深些，因是不如表面的沙干燥的原因。
海边有人在玩水，互相泼着高声笑闹好不开心，晶莹的水花在空中洋洋洒洒，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兴奋的脸，这里还是年轻人居多。
旁边走过一对挽着手的小夫妻，二十来岁的模样，女的满目柔情看着她丈夫，轻声询问着孩子教育的意见。
黎若看着那对夫妻，眼中闪过羡慕的神色，她期期艾艾地把手挽上赵寒阳的胳膊：“寒阳哥哥，我们也这样走好不好。”
赵寒阳“嗯”了一声，他也看着那对小夫妻，那两人亲亲密密旁若无人，在H市这种大城市，能年纪轻轻就万事俱备结婚养孩的，还真是极少数呢。
又低头看看黎若，她正吃力地把手吊在他手臂上，这个姿势两人都费力。
她太矮了。
“你不嫌麻烦？”
“……”
人家只是想和你亲近一些呀。
赵寒阳抻直了手臂让她松开，然后长臂一张揽住她肩膀。
黎若被重重地压向他，脚步不由得一个趔趄，歪了一下才站正。
“哎！”她把赵寒阳手臂打掉，“太沉了，不要啦。”
赵寒阳“哼”了一声，拉起她快步走过了那对小夫妻。
那两人好像注意到了他们，在背后吃吃地笑。
真是要死。
走出一段距离，赵寒阳说了一句话。
黎若还在回忆着那对小夫妻，他们两人的年纪应该和自己爸爸妈妈年轻时结婚的年纪差不多，爸爸妈妈当初，应该也是很恩爱的吧。
不然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后来还一路读到博士，怎么会娶了一个学历并不出色的妈妈？
黎若脚步有点慢下来了，忽然听到头上传来一句：“你喜欢多少岁结婚？”
赵寒阳感到抓在手里那只软软的小手忽然一紧，明显感觉到黎若的脚步虚浮了。
原本沙滩就不好走，靠海的地方多多少少有些别人的脚印，沙子也被挖来挖去的，海浪冲刷着，脚底下湿漉漉松塌塌的踩不稳。
黎若虚虚往前走了几步，总算找到平衡，那海浪一波波打过来，大部分打在她的脚上，但或许有一浪，冲到她脑袋里去了。
“干吗问这个？我都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
“我……我不知道。”黎若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毕业就结婚好不好。”赵寒阳语气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这海真蓝，空气真舒服。
黎若惊恐地看着他。
两个人站定了。
“你说的这个毕业，是指？”
“高中毕业。”
“呵呵，”黎若干笑两声，她觉得她脸上的妆大概会化了，她也不知道她的化妆品防不防水，“你知道我们国家法定婚龄是多少岁吗？”
“知道。但那是领证时间，我们可以先办婚礼。”
“那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
“？”赵寒阳脸黑了，“你不喜欢我吗？”
明明刚刚她主动要挽着他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黎若道，她感觉自己的辩解有气无力，有时候赵寒阳的想法她真的感觉理解不了，“你不觉得，我们还小吗？”
少年理所当然，“所以要为以后打算啊。”
“我觉得我们还不到考虑这个的时候。”
“认识你以前我也没有考虑过，现在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
“……”黎若很为难。
赵寒阳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天空碧蓝，海水澄澈。
“你想想吧，不用马上回答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