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若“嗯”了一声。
“你见过那个姐姐了吧。”
杨清子，小时候来她家的时候，她就是叫她姐姐的。她记得那是一个很清纯很有活力的女人，留着长长的头发，喜欢穿牛仔布的连衣裙，她有好几条不同款式的牛仔连衣裙，靛蓝色，水洗蓝，磨白的，黑的，把她的身材裹得凹凸有致，连高跟鞋也不用，一双简单的白色球鞋，整个人素面朝天，总是笑语晏晏，她的学术水平应该也很出色，爸爸经常当着面夸她，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有时也会说到这个女孩多么聪明，多么机敏。
那时候的爸爸，还对她说：“你要多和清子姐姐学习，将来成为像她这样的女孩子。”
可笑，成为像她这样插足别人家庭的女孩子么？
那时一切就已经有了端倪。
只是她们都还没有注意到。
后来那个女人不再来她家了，爸爸说她毕业了，可是又说她还在他新注册的公司里帮忙，那她为什么不来了呢？
小小的黎若拉着爸爸的袖子问：“爸爸，清子姐姐在哪里呀？她好久都没来过我们家了。”
没人给她带巧克力了，也没人送她小波点的发卡了，黎若很是失落了一阵子。
爸爸却安慰她说：“清子姐姐没有走，只是你可能要改口叫她阿姨了。”
那两个人在杨清子的家乡偷偷办了酒，在H市，他们则只请了相熟的人，那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分居了，妈妈什么都不知道，爸爸则想带她去他们的新家玩。
黎若一无所知地踏进爸爸在市郊置办的那所别墅，偌大的花园晃了她的眼，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进去，是一幢三层楼高的现代建筑，玻璃落地窗反射着炫目的光，她念了好一阵子的清子姐姐，推开欧式大门走了出来，她不再穿着惯常的牛仔连衣裙，而是换了一袭真丝裹身裙，低胸，垫肩，淡妆盘头，气质大改，脸上带着让她看不懂的微笑。
杨清子在黎若惊呆了的目光中，柔柔地将手挽上黎耀光的西装袖。
年轻女人笑容高贵典雅，身姿优美，富有青春与美貌，站在黎耀光身边，衬着黎耀光已经步入中年疲惫而沧桑的面颊，他发顶衰落，身形已不再挺拔，一身笔挺的高级西装下是微凸的肚腩，呈现着这个人除去辛劳的智力工作外还常常出席于各种社交场合的繁忙生活状态。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不和谐。
但他们脸上如出一辙的满足笑容，却让人觉得他们心里想的，其实是一样的东西。
黎若看着杨清子站在她爸爸身侧，亲密无间，小鸟依人，她惊惶了。
“清子姐姐，你拉着我爸爸做什么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呀，爸爸说这里是他的新家呀。”
小黎若的目光凝结在一男一女相挽着的手臂上侧，她费力地伸出两只小手，想把他们拉开。
徒劳地挥舞了一阵，并没有什么力气，爸爸把她的手拿开了。
杨清子在笑：“对呀，这里是我和你爸爸的新家呀。耀光，你没有告诉她就带她来了吗？”
清子姐姐以前叫黎耀光黎老师，听见她亲亲密密地喊耀光，黎若脚下像生了根，动也不能动了。
她和爸爸的新家？什么意思……
这里一切都好奇怪……
黎若困惑惶然的目光中，黎耀光缓缓开口了，他脸上也带着笑，是那种男人事业有成，便想要掌控一切的笑：“若若，今后不要叫清子姐姐了，叫阿姨。”
“阿姨？”黎若茫然地问，“她不是清子姐姐吗？”
“以前可以叫姐姐，现在爸爸和你清子姐姐在一起，你就要叫她阿姨。”
在一起……黎若无法理解这个词。
黎耀光本想告诉黎若他和杨清子已经结婚了，但又怕这孩子在小区里乱说被不能听到的人听到，他带孩子来只是想借孩子之口传个话，否则王娜那个女人，他软的硬的都用过了，她还是没有开窍主动和他提离婚，现在让黎若回去告诉王娜她看到了什么，刺激一下那个女人，看看他们已经木已成舟，她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毕竟事已至此，他是必然要和杨清子在一起，也必然要和王娜分开的。就算王娜不能主动提出离婚，只要她同意离婚，他还是可以给她一笔不小的钱，然后名正言顺和杨清子在一起。
黎耀光没有说结婚这个词，他只说，他和杨清子在一起。
一旁的杨清子有点不满意，他们都是读了许多年书过来的人，一个词所代表的意义有时说的人没什么感觉，可在听的人耳中意思差别却甚大。
杨清子嘟着嘴，佯作撒娇：“黎耀光你就跟若若直说了吧，孩子懂什么在一起。她这么小。”
又俯下身来，仔仔细细地给黎若解释：“若若，你爸爸说不清，我来告诉你吧，我和你爸爸结婚了，现在我们两个是一对儿，我们是夫妻关系。”
“夫妻关系？”黎若重复着。
眼前的爸爸和清子姐姐都好陌生，爸爸这几年脾气越来越不好，总是无缘无故对妈妈冷脸，也常常不在家里过夜，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清子姐姐则是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彻底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柔可亲了，不，她还是温柔可亲的，只是对着爸爸，对她，黎若，她更像是居高临下。
就好像所向披靡的女将军，已经胜券在握，不需要再对敌人假以辞色了。
“夫妻关系，就是像你爸爸和你妈妈原来那样。”杨清子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有点不高兴，眉目冷了下来，“但是你爸爸已经不再爱你妈妈了，所以你要回去劝劝妈妈，早点同意和你爸爸离婚。你放心，如果你能办成这件事，清子姐姐以后还会一样对你好的。”
“哦，对了，我不像你爸爸那么讲求称呼，不叫我阿姨也可以，你还叫我清子姐姐也可以，这样还显得年轻呢。”
说着肩膀撞了一下黎耀光，“是不是，耀光？”
黎耀光连声应着：“是是，清子你说什么都对。若若，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那两人的面目模糊了……黎若只记得他们在走之前还不断叮嘱她一定要和妈妈说，爸爸的新家是多么大，家里都有谁，他们是多么相携相爱……
黎若小小年纪，瞒不住事，回到家里神色不对，妈妈一问她就什么都说了。
出乎黎若意料，妈妈什么都知道，只是妈妈反应仍然很大。
“竟然借小孩的口刺激我，这对狗男女。”妈妈咬着牙，“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的。黎耀光，你好狠的心，对那个女人这好那好，我跟你结婚十年，转头就把我抛弃……”
说着说着，一开始还义愤填膺的妈妈，不知想到了什么，趴在沙发上呜呜哭了起来。
王娜操持家务已经十年了，从前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女一名，结婚后黎耀光事务繁忙，王娜接过了家中大小事情，却唯独忘记保养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重要，她趴在沙发上的背影，脊背宽广，腰部肿胀，大腿堆满了赘肉，见到她的人都很难把她和曾经那个天真烂漫，活泼俏丽的王娜联想起来。
哭嚎的声音也是嘶哑粗嘎，完全没有了形象一言。
从前黎若不懂，后来她见到了张轻轻的妈妈，才知道中年女人和中年女人之间，竟然可以有那么大的差别。
不过这并不是爸爸没离婚就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的理由。
菜上桌了，冒着热气的叻沙锅，咖喱混合椰汁的鲜香甜辣扑鼻而来，黎若夹了一只虾放进嘴里，结果却因为吃得太快呛到了。
“咳，咳咳……杨清子，她现在应该还在给爸爸帮忙，她那么聪明，我爸不会只把她养在家里的。”
赵寒阳递了张纸巾给她。
“杨师姐是光耀副总，的确，她是除了黎老师之外公司权力最大的人，说一不二的二把手，说是二把手，有时黎老师也要给她的想法让步。”
杨清子把持着光耀科技的几个主导项目，他们参与的人都和杨副总经常见面，互相之间很是熟稔，杨清子和黎耀光一样，两人都保留着学校出来的那股酸儒气，喜欢别人称呼他们老师，而公司里大部分都是黎耀光带过或是相熟的学生出来做事，杨清子很自然就让他们称呼自己为师姐。
这些人大部分都以为杨清子和黎耀光是一对，知道他们曾经的师生关系时，也都只是会心一笑，很少人说什么。只有极相熟黎耀光极信任的人，以及他早年的领导同事，才知道黎耀光还和王娜有一段婚姻。
但黎耀光家事缠绕多年，事业又如日中天，知道的人也不会轻易过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