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浮光掠影就像烈日中寻觅树荫的麻雀儿一般,倏地一下飞过。秋天,金色的秋天在伴随着甜美的桂花香悄然而至。初秋是个美丽的季节,有灿烂而不暴力的阳光,有高远清澈的蓝天,有慵懒活泼的云朵,清爽和煦的空气,有贴身穿着不再感到粘腻燥热的纯棉衣裤,还有新的学年,新的开始,重新见面的熟悉的面孔。
往年,沈若乔看秋叶如同看春花一般,看得心旷神怡,常常吟咏刘禹锡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可今年入秋以来,她不仅胃口日渐寡淡,似乎连话也少了。周六,一家四口难得聚在一起用晚饭,妈妈一边往若乔碗里夹排骨,一边说:“别老盯着那本指南看,饭吃饱,觉睡好,题做对,就可以了。”
“那指南还不是你给买的……”若乔说完终于从排骨上撕咬下一块肉,边嚼边说,“不仔细研究研究,先给自己定个目标,怎么有动力呀?”
“那……目标定好了吗?”依乔问。
“没。”若乔眼睛都没抬,专注啃排骨,半晌,突然抬头说,“我想跟依乔分房睡。”
爸爸、妈妈和依乔同时停下了碗筷,爸爸笑着看看依乔,再看着若乔,问:“这是干什么?”
“我晚自习到11点才回来,还得做会儿题,不到12点睡不了。我看依乔9点半回家后洗洗就睡了,我长时间开着灯影响她睡觉”,若乔扔下排骨,喝完妈妈盛来的汤,“哈!还是蘑菇汤好喝,我吃饱了。那个……南卧北卧我都行。我先看书去了。”
说完若乔便进了她和依乔共同的书房与卧室,掩了门。
爸爸和依乔共同站起来帮妈妈收拾碗筷。
爸爸凑向妈妈小声说:“你觉不觉得小闺女最近白了不少?话也少了。我难得在家吃晚饭,发现她倒像是文静了许多。”
“这孩子呀,自打上次月考没进前100名,就开始给自己加压了。前天晚上看书看到过零点了,给她端去的热牛奶放凉了都没喝。这两天又开始翻那本《报考指南》,越看话越少。也怪我,早早买了那本指南,本想自己看看的,反倒成了小闺女的负担了。大乔你别收拾了,也看书去吧。”妈妈从依乔手中接过碗碟。
依乔向卧室走去,一路听见妈妈和爸爸说:“两姐妹分开也有好处,大乔学文科了,墙上贴的都是什么大气图啊地图啊,小乔呢,台灯上都贴公式。分开也好,省得互相干扰。”
爸爸说:“恩,这样也好。最近我部里的事务有些多,月底还要到省里开会,两个闺女都高三了,她们学习和生活细处劳你多操点心。大问题上有什么需要安排的随时告诉我。哦对,北卧我那个酒柜子要挪吗?”
“就放那不动。你待会儿帮我把那个布艺衣橱拆了挪到衣帽间去,明天我们一起把大乔的床搬到北卧就行了,其他什么的北卧都齐全,南卧等于给小乔多腾一张桌子出来。”妈妈的话从一阵叮叮当当的碗碟碰撞声中传出。
依乔独自来到北卧。这是三个卧室里面积最小的一间,朝北,临着小区里一条小路,之前被妈妈当作储物间用,置了好几个柜子——有给爸爸放酒、储存茶叶的,有妈妈用来储存衣物和家居用品的,还有一列书柜,柜顶上搁置着若乔的小提琴,临窗安静地坐着一架钢琴,红色的丝绒盖布下露出光亮的黑漆琴身。
依乔掀开钢琴盖布,轻轻抚摸着光洁的钢琴面板,她暗自感慨母女间的心有灵犀。她知道,也十分愿意是自己搬来北卧住。虽然这里朝北,但是光线依然不错;虽然称不上冬暖夏凉,但任何时候都有空调相助;虽然这里临近一条小路,是家里最吵的一间卧室,但如今的她,不会再因一丁点儿的外界干扰而心烦意乱、思维短路,一点噪音丝毫不会影像她的睡眠和情绪。
依乔对现状很满意。回到文科班后,她似乎觉得一切都顺风顺水,自然而然。她觉得,所有人在作出正确选择后应该都是这样,不再烦躁,不再抱怨,一切问题都能欣然接受、坦然面对、自然解决。
相比之下,若乔目前的姿态显得拙笨了些。她不得不承认,在数理化面前自己实在是太弱小了,面对试卷、考试,甚至课堂上老师的提问,她都有种以卵击石的无力感。晚上和依乔在同一间房里学习,她更加恐惧——她害怕依乔看到她来不及做的、空白的练习卷,害怕依乔不经意发现她又走神了在啃手指头,害怕依乔悄悄睡下了只留下她和一盏孤灯,更害怕依乔好心劝慰她也回去学文科……
若乔的倔强之处在于,即便理科给她造成很大困扰甚至痛苦,但她依然坚持自己挑战弱项、弥补短板和全面发展的大理想,这种完美主义似乎很高尚,也是当前唯一能让若乔抬头挺胸向前看的力量。
姐妹俩都不知道,这个秋天,她们分开在了南北卧室,从此她们的人生轨迹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铺展开,在天地之间,平行地书写着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