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前飞了两个月,江南小城的秋天把灿灿阳光变成了瑟瑟冷风,又带来连连阴雨,一转眼,湿漉漉的冬天来了。
相比依乔最爱的盛夏,若乔更偏爱冬天干净的寒冷、冰凉的清澈,凛冽中透着美丽的孤冷。依乔喜欢骄阳下鲜艳明媚的花裙子,若乔则更爱飞雪中厚实的高筒靴与柔软的长围巾。而且,若乔尤其喜欢在冬天极寒的时候穿黑色。
张致第一次见若乔是在高一第一学期,彼时若乔还是第一考场的常客。
宜田地处江南,冬日湿冷,降雪并不多见。可那日下午开考前,风卷云动,不一会儿便天降大雪,一场考试结束后,鹅毛大雪还在空中飞舞,七中校园早已银装素裹。
宜田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们极难得见到这般规模的落雪,个个兴高采烈,全没有了平常考试周的疲惫倦容,教学楼走廊里一时间叽叽喳喳,热闹不已。
第一考场的男生们似乎无趣得多,一场雪而已,没什么值得欢呼雀跃的。他们三五成群,有的倚在桌子边缘,一条腿撑着地,一条腿闲闲地架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用食指并中指,娴熟地旋转着书本;有的边吹口哨,边收拾书包;萧梓舟和他的三五好友已经开始讨论明日一早的NBA半决赛;江盛同几个住校生商议着后天一起找一辆面包车回老家;张致双手插在裤兜里,来到教室外,想着,遇上这么大的雪,他的宝贝单车可要在学校车棚里休息好几日了。
张致身边五颜六色的姑娘们还在兴奋头上,只听许楠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依乔你看,我们从这里望过去,这一片广场,连着陆家河、再到后面的体育场,都是白茫茫一片,连天空也是白茫茫的。现在才发觉,原来我们七中这么大,大到了天边!”
许楠是张致的初中同班同学,且父母之辈相识,所以二人也熟得很。张致侧头看了看激动的许楠,忍俊不禁。
许楠身边的沈依乔身着粉色羽绒服,一边给自己戴上藕色针织粗毛线手套一边说:“真冷啊!你说巧不巧,刚刚还考到了白居易的‘晚来天雨雪,能饮一杯无?’现在更加理解古人了。下雪这么冷,确实需要一壶热酒来暖暖身子。这么大的雪,今日我和若乔走回到家里,鞋袜肯定都湿了,想想都觉得冷。”
“哈哈,那你今晚回家可得让你妹妹陪你好好喝一杯!”许楠说着,便四下寻找一散考便没了踪影的若乔。
雪还在下着,只见若乔不知何时一个人奔到了雪地里,伞也没有,雪花在她周身打着旋儿,她全然不觉,却将脚下积雪踩得嘎吱嘎吱想,还低头看着雪没过了脚面,慢慢在鞋子表面融化,不一会儿便湿进了里面。
白茫茫一片天地间,只有若乔一个人。她湿了鞋袜,可一点儿也不窘迫,站在空阔的雪地里,仰着头,张开双臂,摊开手心迎接从天而降的雪花,接到了凑近看,复又抬头朝着许楠和依乔笑着喊道:“你们快来看,雪花真的有棱有角!”
女生们都不想弄湿鞋袜,只有若乔,见到盛景当前全然忘记了条条框框、规规矩矩。她乌黑的头发盘成一朵丸子缀在头顶,螓首蛾眉,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更衬得她身材修长、肤白胜雪,站在这雪地里,行动活泼,笑容明媚,又仙气泠然,肃穆端庄。
那日后来,张致改了主意,跨上他的宝贝单车,也不知哪来的超级能量,他一路顶风冒雪,以骑车以来最短的时间骑回了家,一股脑进了卧室,背靠着房门,气喘吁吁。虽然在外头脸冻得生疼,头发上的雪化了水直往下掉,湿了衣衫,内里又因剧烈运动有些微汗,可谓又冷又热,不太舒适,但他多年之后依然觉得,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次考试,那一场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