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若乔在夕阳下踱步的时候，依乔仍在焦虑地拉着章晓菀和许楠对答案。她当然知道自己日后再也不用被公式、变换、计算折磨了，但是考试后对答案，尤其是对计算题答案，似乎已经成了令人烦恼的惯性。
文科类考试则轻松得多。古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科考试可量化的东西少，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地方多，尤其是高分值的主观题，只要紧扣主题、逻辑缜密、言之有理、自圆其说就行，如果语言组织能力强一点、知识面广一点，论述题、大作文写起来就更像是一种抒怀，而非考试。这方面，依乔、若乔都很拿手。
不过，这次语文考试的阅读理解题却和往日不同。虽说高中生也要关心时事，可是经济金融对于宜田的孩子们来说太遥远、太陌生了。若乔掐指一数，宜田市区可见的银行总共就那么三五家，而且几乎只有储蓄所功能。若不是这道题，若乔到现在还不知道次贷危机是什么，更不会知道如今让老师们抓耳挠腮的股市萧颓和远在美国的这场危机有关。若乔一直认为自己知识面挺广，偶然听到张致一番有模有样的言论，心下有些惭愧。
这个张致，好像很懂的样子！若乔想着，抬头见三个男生早消失在人群里。
远处，住校生拎着鼓囊囊的行李包，三五成群。
启程回家——若乔关于金融危机的思考被打断了——这是一个充满期待和仪式感的动作。即便暑假只有10天，即便马上就压迎来争分夺秒的高三，还是有一部分孩子抑制不了对家的思念。
依乔若乔比较幸运，她们的家一直跟着学校走——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校园在哪里，爸爸妈妈就把家搬到哪里。因此，姐妹俩上学从来都是步行，每一天都能吃到妈妈亲自做的清淡饭菜，以致于有一段时间，她们曾悄悄利用体育课去学校食堂买一份油盐酱醋更为丰富的大锅饭来满足以下好奇的味蕾。
“你在发什么呆！”依乔一路小跑过来，一把抓住若乔的胳膊。
“我可是在这等你好久了”，若乔一惊，立刻反手挽住依乔。
“我和许楠、晓菀在一起对答案，晓菀真的好厉害呀，几乎全对！”
“你感觉如何，考的？”
“生物稍微好一点，考物理的时候最痛苦了”，依乔故意撅了撅嘴，转而笑着说：“不过没关系，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学理化生了！耶！”
依乔忍不住边走边举高手、扬起头，做了个拥抱天空的姿势。
一阵风吹来，夕阳又向地平线亲近了一点。
“依乔，你想过长大以后做什么吗？”若乔突然问。
“你是说职业吗？这个我还没想好呢。小时候，你说要当歌唱家，我说要当作曲家，现在看来都不太现实。”
“是啊，我们俩在音乐上算是半途而废了，今后你的钢琴，我的小提琴都只能在业余时间玩一玩，哎，肯定不会从事艺术事业了”，若乔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看，爸爸妈妈是从小镇上考到城市里来的，他们靠自己的努力脱离了小镇，在城市里为自己和我们创造了越来越好的生活条件，比起我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完成了一种飞跃。”
“你是想问，我们怎么在爸爸妈妈的基础上飞跃吗？”
“对，我们出生在宜田市，出生在这个公务员和医生创造的家里，如果我们今后的人生依然局限在宜田，重复着爸爸妈妈的工作，甚至还要爸爸妈妈帮衬我们，岂不是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看着一脸认真的若乔，依乔笑了，说：“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觉得生而为人，就是要一代更比一代强。”
“所以，你想过以后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以前我想过当记者，做新闻。后来学了理科，我反而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了。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我觉得至少我知道自己不要做什么。”依乔说完笑眯眯地看了若乔一眼。
若乔问：“你不要做什么？”
依乔答：“首先，我不要做一个庸庸碌碌的人，我要有所作为；其次，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发挥特长。我不想骗自己，我在数理化方面真的……没有优势，甚至连资质平平都算不上。若乔，我们高三了，你想过吗，不到一年后，我们正要拿着自己的成绩填报志愿呢！你想过吗，想过考什么大学吗？”
面对依乔的反问，若乔一时语塞，只听依乔接着说：“这是一个残酷的问题。每个人都想上北大、读清华，可没有高分怎么上？你知道我真的喜欢历史和文学，不过如果没有高考指挥棒，如果我足够自由，如果我不担心前程，我会继续学理科，理科很好，多学一些，确实有助于人的理性思考与全方位发展。可现实不是这样，我们不那么自由，我们只能自私，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把高考这个短期目标实现。”
若乔明白，依乔这段话，既是表白，又是劝说。然而，她不想动摇，不想接受疏导与规劝。此刻在她还未成熟的心里，只有前方的未知，只有艰难的挑战，只有像征服者般开拓与创造，才能让人生充满意义。
若乔笑了一笑，说道：“高考，大学，这些都只是人生的某一个阶段。一味地追求发挥特长，实质上就是挑容易的事情做。我不希望我的青春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过。依乔，我尊重你的选择，而且我相信你在文科班一定会如鱼得水。不过，我也有我的选择，我的向往。这个社会、这个世界还有很多领域我们一无所知，很多现象爸爸妈妈也无法给我们解释。你觉不觉得，随着我们渐渐长大，爸爸妈妈不懂的问题就会显得越来越多？”若乔并未在意依乔，她舒展开紧缩着的身子，抬头看着眼前的路，若有所思地说：“今后，我应该做一些和爸爸妈妈的事业不一样的事，做一些他们不懂的事，在我们的家庭之外继续开疆拓土。也许，这才是成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