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六年四月十一大早,梁府飞卫将护国将军的灵柩迎回昆照城,前日被泠华君在朝堂骂了的一帮大小官员都早早的候在了护国将军府。陈老夫人跟小姐已经哭的没了力气,那一帮大小官员,泪珠儿没见落几个,倒是喝了人家不少茶水,忙坏了一众小侍。
寒纾与陈沏相识一场,想着要去送送,便忙起来换了身素白的衣裙,又被滴栏叫住,风卷残云般地往肚里垫了点儿东西,才得以出门。
多日不出门,一出来才知道已经多日了。沿街的花儿已经没了花朝节时候的气势,只有几种花仍旧开着,单调的很。从别馆走过两道街口就是梁府,寒纾走过那扇漆黑的大门前,下意识地就抬头去看。
众人皆知,护国将军陈沏与上卿大人梁澌乃是好友,陈将军命丧疆场,泠华君自然悲戚,连梁府都满挂了缟素,不饰颜色。
“姑娘,梁大人来了。”滴栏轻轻地唤了一声。
寒纾闻言,才发觉自己竟盯着那大门愣怔了片刻,这定是喝了讣灵落的后遗,心里暗暗不舒服,略拱一拱手,想起自己能醒还多亏了梁澌,便忙挤出一抹笑道:“泠华君。”
讣灵那杯茶劲儿也是太大了,这么多天过去,还得挂着那个珠子,画萦找了根儿红束金丝绳儿穿上,让她戴在了颈间。她本就因病显得苍白,又是浑身的素服,难免寡淡,唇上一抹嫣红,颈间有那么个火红,倒成了应和,十分好看。梁澌这两天解决了好几个蛀虫,心里格外舒服,眨眨眼,突然道:“姑娘戴着这颗珠子,让梁某想起,那晚在擒来阁上,户部放的烟花,也是火红火红的,在夜空中绽开,纷纷扬扬的,惊艳了整个皇城。”
寒纾听了,想起那个梦里凉乾的欺骗,顿时觉得这是花言巧语,自然没有好脸色,板着脸道:“听说陈将军灵柩归来,泠华君不去祭拜一二?”
一提陈沏,梁澌嘴角儿的笑意果然一掩而尽,眼神里也挂上几分疏离。寒纾见他这样,心里颇为满意,终于有她塞住梁澌的时候了。于是又自觉善良地说道:“我也正要去,大人可要一道?”
梁澌淡淡地点点头,也不说话了。寒纾又开始忐忑,觉得自己戳人家痛点儿,是不是过分了些……
“听说……泠华君前日在朝堂上斩贪官,又把一干人等骂了个狗血淋头,雷厉风行啊……”寒纾斟酌着开口。
梁澌又看了眼戴在寒纾脖颈上的珠子,格外满意,才道:“若不是形势所逼,你当我乐意骂他们,圣体抱恙,后继羸弱,边关告急,这群废物居然还有闲心内讧!”
寒纾:“泠华君当年来云熙,早该有这样的准备,若是觉得劳烦,何不来我寒族!”这个时候都不忘拉拢人,她觉得自己很豁得出去,全然忘了之前梁澌是怎么拒绝她的。
泠华君倒也没有不留情面的拒绝,只轻笑笑:“寒姑娘,你如今可还走在云熙都城的街头,这种挖人墙角儿的事情,也该密谋才是。”
竟然会开玩笑了?莫不是陈沏的死给他打击太大了……“泠华君,那日你说你要成全陈沏的信仰,云熙不可不战而言败,如今两样都齐全了,大人心中可有遗憾?”
梁澌:“你我都活了三百多岁,也该看透这些了,生之所经,皆为机缘,谈何遗憾。”
寒纾撇撇嘴,不愿意说就不愿意说呗,扯什么文,“那大人可想好了接下来怎么走?”
梁澌:“蒙初与云熙邦交三年,一直与他们东面的烈耀对峙,突然抽出四万将士陈兵云熙,无非是想从云熙讨些便宜。”
寒纾:“泠华君既然知道,还要议和吗?”
梁澌点点头:“议,当然要议,蒙初国主没想打真仗,可不代表他的铁骑大将军不想打。吴迁亲自上阵,甚至,”他略一停顿,看向不远处的护国将军府,又道:“以泥首辱杀陈沏,就是想把我们得罪了,让他们国主不得不跟我们撕破脸皮,可他们国主只想议和,吴迁这样做已经犯了独裁擅行的罪,若是拿不下云熙的钱财粮草,必然……”
似乎意识到说的有些多,梁澌止住话头儿不说了。可寒纾还沉在梁澌的话里,接下话头儿,道:“泠华君定然不会让他讨到便宜,届时吴迁受罚,蒙初少统帅,若想继续邦交,鲜楚关自然回归;诶?若蒙初铁了心要跟你打呢?”
梁澌:“你当那铁骑大将军是白封的,没了吴迁,就没了那三万铁骑,剩下的兵,不足挂齿。”
寒纾笑笑,“可若是我,一定会让吴迁戴罪立功,铁骑犹在,届时兵临城下,泠华君又如何收场?”
梁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寒姑娘,若你是男儿,必能驰骋一方。若真有你所说的那日,梁某亦可立马阵前,手刃敌首。”说着把身子一侧,伸手道:“请。”
寒纾点头,迈进护国府大门,思量着,若真到了梁澌立马阵前的时候,蒙初割地求和也不一定能解决。听闻蒙初国主才刚弱冠,还是个半大孩子,却善武爱战,一年前刚即位就与烈耀打了五场大仗,占了烈耀三座城池,或是修养生息或是继续与烈耀拉锯,都好过与云熙翻脸,这么瞎闹,岂不是要把他祖上打下的江山给葬送了!想着又摇摇头,自己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忙跟上梁澌,前去灵堂祭拜。
陈沏生前狂放不羁,一直没有娶亲,又没有兄弟,只留下一个妹妹和母亲相依为命,孤女寡母,哭的泪眼婆娑,好不可怜。寒纾轻声劝慰道:“夫人,护国府为国为民,云熙百姓都应当感念。只是,以后的日子怕会有些难过,为着陈姑娘,夫人好歹保重自己。”
听了这话,陈老夫人抱着她的袖子,又哭了一通。寒纾出来时,见梁澌还在,便安了心,有梁澌一天,陈府便不至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