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当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出于种种原因摔倒时，都会有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从天而降，然后一把扶住小娘子的腰。小娘子不胜羞怯以手掩面道谢，公子温柔似水地笑了笑，道声无妨。
之后，一段缠绵悱恻的姻缘故事，就此开始。
“......”
这是狂爱阅读情爱小说的鹓雏曾经给她总结过的一段话，当时的她笑而不语、只是点点头以示捧场。
然而在此时，这段话竟诡异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顾琮眼瞅着那位小娘子沉默地扫了眼他们两人手中的棍子。随即，她抬起头来，脸上便带着一抹浅浅的笑。
令笙松开手放下手中的棍子，把脑子里那段不着调的话按了下去，她轻轻上前一步，行礼谢道：“多谢郎君。”
顾琮作揖回礼，声音清冷，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刚刚这人背着月光，令笙只能看得清他的轮廓。当她直起腰站在他的面前时才看清他的模样，那副模样居然有些眼熟。
特别像半个月前拉着她的袖子喊娘亲的伤员。
令人眼熟的顾琮目光落在小娘子背后人来人往的大街，随后又收起了视线，矜持地微微颔首道：“在下便先行一步。”
他一整套动作下来彬彬有礼，还带着清冷的疏远之意，让旁人挑不出错来，与之前那名可怜巴巴叫娘亲的伤员简直判若两人。
令笙面带微笑地说：“天黑路滑，还请这位郎君留心脚下。”说罢稍稍侧过身子，示意顾琮一路走好。
两人斯抬斯敬，丝毫看不出这他们之前竟有萍水相逢过。就像河里的两条鱼，偶有相交，擦肩而过。然后一条溯游而上，一条顺游而下。
靛色的衣角从令笙身边滑过，她也转过身往安祈峰处走。
令笙的身边空无一人，只有树林在黑暗中飒飒作响，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鸟躲在树丛里时不时地叫上两声，显得鬼气森森的。但她却毫无害怕之意，反而有些放松。
鹓雏不在，她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
“小笙，你怎么在这儿？鹓雏呢，它不是陪你逛街了吗？”
郑四师姐柔和的声音从背后飘了出来，成功地让令笙定在原地。温柔的四师姐看着小师妹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一如既往的微微笑着对她说：“郑师姐怎得如此早回来，不逛得尽兴一些吗？”
四师姐莞尔一笑，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狡黠，道：“没人陪我，我又如何能尽兴？”
令笙对着四师姐的眼睛，四师姐望着令笙的双眸。
两个都面带微笑的人四目相对着。
“......”
“好的，师姐。”令笙明白了，四师姐这是铁了心要她灵淮一日游，领略一下灵淮欢腾、热闹且能让人体会到腾空而起是何感受的万灵节了。
令笙露出了一个招牌笑容，抬起手行了个礼：“有劳师姐了。”
“客气了，师妹。”四师姐笑得柔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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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上矗立着一座冲天式的木牌楼，飞檐高起，朱柱黛瓦，宏伟气魄。
牌楼匾额上錾刻着“神女灵街”几个大字。家家户户都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店铺也把灯笼高高挂起。
眼前被暖暖的光亮填充满，整个集市亮如白昼。
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波波的人群像潮水一般将四通八达的街道都灌满了，在这里面行走简直是寸步难行。街旁摆满了买各种吃食的小摊，各种的气味缠绕在一起，在灯火通明中缓缓飘散开来。
小摊里坐满了人，压根就没有位置了，不少人就直接一手端着碗边走边吃，第二天再还回碗。摊主也不担心那些碗拿不回来。
令笙侧过身给一个端着碗的人让路，那碗泛着光的红油在她眼皮子底下缓缓移开。在这途中它还打着晃儿，像喝醉酒一样在比脸还大的海碗里左摇右摆地转圈圈，还放荡不羁地试图爬出碗沿、逃离海碗。
整个过程简直惊心动魄。
令笙不自觉地凝神盯着那碗晃来晃去的红油，就像一只看着毛团的猫。
“扑哧。”郑琳璃忍不住轻笑出声。
令笙疑惑地偏过头看向郑琳璃，后者笑着摇摇头，没解释。
小师妹性子好得很，平日总是弯着嘴角，好像都不会和人红脸，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而且心软，不太会拒绝人，也不会说狠话。
一开始，她以为小师妹是天性如此。
直至有一次，在众人欢闹时，她无意间撇到了到坐在一旁的小师妹。小师妹悠悠地转着手中的茶杯，偶尔抬起眼，淡然地观着堂中的嬉戏打闹，还时不时的补上一两句话。
乍一看，好像与平时无异。
但郑琳璃却总是觉得不对劲——小师妹的神情太淡了。
没错，淡。
在看向灯火下的笑脸时，她的神情既不是欢喜愉悦，不是孤寂慕艳，好像任何好的、坏的情绪她都没有。
与其说小师妹是来大堂里众人的一份子，倒不如说是一个看客，坐看大堂里的欢声笑语、插科打诨，里面的气氛再活跃，也与小师妹无关。
活像一个远离人世的仙人。
那种感觉只有一瞬，因为她盯着小师妹没多久，几乎是下一刻，小师妹就像是察觉到了一样偏过头，朝着她笑了笑。
那一笑就冲散了她之前的感觉，仿佛小师妹那一瞬的神情只不过是郑琳璃自己的幻觉。
她一直都是那个温和有礼、文质彬彬的小师妹。
“小笙，街上的有趣的东西多的很，别总是在安祈峰里面逛。”郑琳璃笑着对令笙说。
刚刚小师妹低头皱眉看着碗的样子，总算添了一丝丝的人气。
令笙属实不明白，为什么她放着清净的安祈峰不呆，非得往这种人多到挤死的地方钻。但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神女灵街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稍不小心就会给人潮冲散。小摊上摆在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各国的东西在这里皆有的卖，食物的香气随风飘散，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吆喝声混杂在吵吵嚷嚷的人声当中。
“卖轩国的凌云布咯。““卖珠花卖珠花。”“河灯！河灯！好看的河灯！”
令笙走马观花地路过一个又一个小摊，对他们的吆喝的东西兴趣不大。但郑琳璃却兴致盎然的样子，还靠近令笙，小声地道：“这小贩卖的凌云布多半是假的，这一匹凌云布便是价值万金，怎会可能随随便便摆在大街上贩卖。”
令笙不大喜欢旁人凑近自己，但她知道四师姐只是单纯地想跟她促进一下同门情谊。因此她只是一边微笑着点点头，一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避了一小步。
郑琳璃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继续往前走，她们斜前方有一家布庄，店家门口挂着一个立着一个大灯箱，上面用墨水写着“育意布庄”四个大字。
店里的生意十分火爆，里面人头攒动，甚至有些人本来在店里塞得好好的，正艰难地在一堆伸来伸去的手的空隙里挑选布匹，好不容易看中心仪的，然后一个不注意，就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就被挤了出来。
那些人：“......”
郑琳璃扫了一眼这“盛景”，习以为常地说道：“育意布庄的确受欢迎。
“育意布庄的布都是育意工场供的，育意工场是静音峰的产业，里面的纺车一次便可纺出许多根线，质量好且价格实惠。
“静音峰还改进了水转大纺车，原本只适合纺麻，现在也可纺棉了。（注）
“哪天带你去看看育意工场。”
令笙有些好奇地问道：“那安祈峰有产业吗？”
“当然有，”郑琳璃看向育意布庄的对面，说道：“你看那儿，那就是我们安祈峰的产业了。”
——灵兽肉坊。
显而易见，这是专门卖灵兽肉的。
令笙鬼使神差地想到当初她刚到安祈峰，看到了满地乱跑的、千奇百怪的灵兽时，怀乐骄傲地说：
“我们安祈峰别的不多，就灵兽多。”
......她现在好像有些理解当时怀乐为什么骄傲了。
郑琳璃对令笙柔声介绍道：“灵兽肉坊的招牌肉就是牛肉。”
“嗯？”令笙有些惊奇：“灵淮允许宰杀牛？”
令笙这几年去过不少的地方，这些地方都禁止杀牛，尤其在轩国，刻意杀牛属于违法，是要处刑的。
每头牛都很金贵，因为它们都要用来耕地。
郑琳璃也知晓令笙惊讶的原因，她解释道：“安祈峰别的不多，就灵兽多。我们不仅可以用牛耕地，还可以灵兽耕地。所以我们不缺牛。”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我们不仅卖灵兽肉，还会把灵兽的粪便拿来沤成肥料拿去卖。反正我们灵兽多，肥料也多。”
令笙看着那家肉坊，沉默了，怀乐那句话又从耳旁飘过。
【我们安祈峰别的不多，就灵兽多。】
“哪天就带你去灵淮的郊外，四峰的产业大多都设在那里。”
令笙点点头，她有预感，那一天一定又会是让她无言的一天。
涨见识就要涨到底，郑琳璃干脆再给她把剩下的两峰产业大致说一下：“柔楹峰主要是卖药材，特别是柔楹果。柔楹果是难得珍品，而柔楹果制成的滋味糖也是极好的，一颗也是要一两银子“
滋味糖？
令笙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儿反复听到过。
“很耳熟是不是？”郑琳璃笑道，她见令笙点点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于是她提示道：“二师兄。”
令笙好像抓住了一点点记忆的苗头。
【大师兄，要来颗滋味糖吗？】
【小师妹，要不要尝尝滋味糖？】
【郑师妹，滋味糖要再来一颗吗？】
......
噢，她想起来了。
“那你尝过吗？”郑琳璃意味深长地道。
令笙望着她地眼睛，那一刻她终于彻彻底底地回想起，那天，被滋味糖操纵的恐惧了。
滋味糖刚入口时寡淡无味，随后苦涩在口中弥漫开来，苦味越来越重，甚至还往喉咙蔓延。正当令笙下意识地想把滋味糖吐出来时，突然间，一缕淡淡的甜意悄然攀上舌头，之后甜意像是膨胀了一般，迅速将占领整个口腔。
但苦味仍执迷不悟，不肯退散。
就这样，苦涩夹杂着甘甜扭打纠缠着，在口中飘荡，让人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是什么东西，竟让安祈峰弟子闻之色变，男默女泪。
是它！是安祈峰二师兄齐仪倾情推荐的——滋味糖！
虽然它价格不菲，一小颗便值一两银子，但也难抵它滋味古怪。
即使它苦后回甘，但无奈它起初的苦味实在是太苦了，悠长且浓重，难以去除。
这种糖富人不喜欢，穷人吃不上。
说它是糖，它却苦。说它不是糖，但它又有甜之处。
滋味糖的地位十分尴尬。
“二师兄身体虚弱，每日都要吃上一两颗来补补身体。”郑琳璃补充道：“我们尝着难吃就罢了，可以不吃，但二师兄却不可如此做。”
令笙理解二师兄为什么一逮着他们就要塞滋味糖给他们吃了。
典型的“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的恶毒想法。
就在她们说话间，已不自觉地被挤到了别处。待到郑琳璃一抬头的时候，那盏写着育意布庄的大灯箱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棵郁郁苍苍的老树。
不知不觉中她们来到一家香火鼎盛的庙宇前，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城隍庙。
庙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郑琳璃突然想起君明晓说过城东的城隍庙姻缘算的极准。她环顾四周的建筑，不出所料，这里就是城东了。
“郑师姐，你先前不是说要和君师姐一同游玩吗？那君师姐在何处？”令笙看到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收回视线，向郑琳璃问道。
郑琳璃有些无奈道：“我本来是跟君师姐一起出来游玩的，但我们被人群冲散了。”
令笙看着郑琳璃身后的方向笑而不语。
郑琳璃顺着令笙的目光一看，果然，那张艳丽的脸，不是君明晓还能是谁。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这位君师姐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两位师妹在她后边，因为她正跟一位公子交谈甚欢。从郑琳璃的角度望去，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一个轮廓，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
君明晓聊的正开心的时候，突然瞅到了自己的师妹们，师妹们也不上前跟她打招呼，只是带着促狭的微笑看着她。
君明晓看了眼自己旁边的公子，明白师妹们的笑容是为何了。
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跟那位公子告别，然后穿过人群快步走向她们。正想跟她们说话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也来这儿？”
令笙和郑琳璃齐刷刷地转过头，看见她们刚刚念叨的二师兄和说好不出来的大师兄站在她俩不远处。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她们心中同时冒出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