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的大少爷孙琦是个瘦高个,虽然模样周正却有些驼背,眼角也是微微向下,给人一种永远陷在困乏里的感觉。穿着一件湖蓝色箭袖长袍,一手摆在胸前,一手背在腰后,一板一眼,看来是等了多时了。
而孙家的三少爷孙楠,今年才15岁,看着好像每一样都没有长开,举手投足间还是个孩子。一件银红撒花的窄袖长袍,深褐色蟒纹腰带,腰上香袋玉佩挂了许多,笑嘻嘻的站在他大哥身边。
杜若站在抄手游廊的这一边,心里万分纠结,不知该不该迈步。
语嫣往这头扫了一眼,脸上灿若桃花,拉着杜若的手便走了过去,笑道:“大哥哥三哥哥,你们还真是信守承诺啊。”
面对语嫣的打趣,三少爷孙楠眯着眼睛笑起来,然后给杜若拱了拱手,“知道若姐姐要来,所以等在这里。本不该这样没有规矩,但是听说和语嫣关系极好,所以要见见。语嫣若是给姐姐带了什么麻烦,还请海涵。我今日还要给夫子背书,恕我不能相陪。”
杜若连忙屈膝行了一礼,心里倒是对这个三少爷感观不少。
看来人不能总是凭外表去衡量一个人,没想到看上去如此天真的小正太,一说话竟然这样成熟稳重。
不过他一句“若姐姐”,又借口给夫子背书而离开,杜若便心知肚明他并不想要这门亲事。
“语嫣和我是臭味相投,哪里来的麻烦,应该说是相互揭短还差不多。”杜若盈盈一笑,语嫣便靠了过来,给杜若拌了个鬼脸。
孙楠有些惊讶,看着杜若的眼神突然多了些什么。但是看了眼身边的大少爷孙琦,抿嘴笑了一下,然后拱手离开。身后几个丫头婆子分别给杜若和语嫣福了礼,跟着鱼贯出了抄手游廊边上的月亮花门。
目送着孙楠离开,杜若这时才想起了孙家的大少爷孙琦。他的默默无声让杜若这会子很是尴尬,忙屈膝给他行了个简单的礼。孙琦仍旧是无声的弯腰拱手,然后木讷的站在一边。这倒让蓝妈妈有些急切,在一旁着急似的搓着手。
看来,孙家是有意要撮合杜若和大少爷孙琦的。
“我大哥哥就是这副样子,平日里总是不言不语,你不理他,他就真的能一天都不和你说上一句话。”语嫣耳边小语,呼出潮乎乎的热气打在杜若耳边,很是发痒。
杜若捻了捻耳垂,也是无声的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你不言那我也不语,外人眼里不是我尖酸刻薄不搭理你,而是你根本就不愿和我说话,这样怎样相看?难不成婚后也要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干看着?况且这古代,本就男女授受不亲,不该这样相见。你既然有意要来接触,就算你人嘴笨不会说话,但至少像三少爷孙楠那样的冠冕话也应该来两句。这倒好,一句话不说,难不成要我去主动接近你?
不过眨眼思量,杜若打定主意不再多言,只傍着语嫣,继续去欣赏孙家的后花园。
走在最后面的岑妈妈和初雪突然就没了精神。
她们俩跟了杜若6年,从杜若一回府就伺候她,杜若的每一个细小动作,她们不说是洞察得万分精准,也是八九不离十。见了孙家大少爷这副样子,杜若又是这样的高姿态,想来这事是成不了的。
既然成不了,身上的拘谨便放松了不少,随和的跟在后面,也有心来欣赏欣赏美如画卷的孙家后花园。
一时走到了后花园里一处两层的六角檐亭,登高望去,整个后花园的景致就尽收眼底了。
杜若和语嫣站在二楼,其他人都站在楼下,隐约能见到蓝妈妈和跟着孙琦的一个妈妈在说话,过后又拉过孙琦嘀咕起来,想必是在嘱咐什么。
“姐姐不喜欢我大哥哥是吧?”语嫣望着远处,轻声问了一句,“姐姐不必瞒我,我看得出来。”
杜若看着楼下的那一幕,略有苍凉的笑了一声,“实不相瞒,我其实并不想嫁,若不是老太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也不会出来这样相看。我不想嫁,没有那份心思,所以见谁都是一样的。你也不必介意,你哥哥也是很好的人。”
“姐姐已经见过别人了?”
“只见过一两位,虽说隔着房门隔着屏风,但大抵都是如此。其实我本心不想嫁,所以就总是揪住人家的一点小毛病不放,所以也都有始无终了。”杜若略带自嘲的笑笑,将语嫣胸前的丝带整了整。
语嫣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忽而又抬起来,眸子闪闪发亮,“姐姐,我一看见你就极为喜欢。我还想着,定要让姐姐嫁过来,这样姐姐就能陪我两年。可如今想,我已是这样被逼着上花轿,难道也要让姐姐也这样不情不愿的坐上花轿不成?我是我父亲摆弄的一颗棋子,姐姐可千万不要搅进来。”
“说的什么跟什么呀?”杜若慌乱的掩嘴笑道,身子不自然的向后错了两步。
杜若的慌乱映在语嫣的眼里,语嫣收起脸上稚嫩的笑容,板起了严肃的脸,说道:“现在朝廷分了三派出来,皇帝自然是一派,宰相连嗣同是一派,而宣哲亲王又是一派。我父亲如今是个户部侍郎,一只脚跨着宣哲亲王这边,一只脚又跨着皇帝那一边,我父亲自然是心向王爷的,可是也要为今后打算,而我就成了他摆弄的棋子。所以我一直很崇拜姐姐的母亲,她有那份胆量能够冲出去,和喜欢的人远走高飞,我却是做不来的。”
“可最后我母亲仍旧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仍旧要带着我灰溜溜的回到杜府里来。”杜若的口气有些冲,直觉里,语嫣总是话里有话,觉得她好像是要做些什么。
语嫣一时语塞,瞪着杜若还欲说些什么,可是又词穷,最后只好作罢。
回到楼下,初雪瞧见杜若的神色有变,瞧瞧凑了上去。
“姑娘,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想个法子离开就好了。”初雪很是认真的说道,目光又扫了一眼孙家的大少爷。
杜若摇了摇头,神情有些疲惫,“我没事,这亲事自然是不成的,但是我们还要给杜家撑足面子。况且这二小姐是极好的,我倒是还想和她做姊妹。”
初雪点了点头,随即扬起了笑容,大声说道:“刚才蓝妈妈说那边还有一片梨树林,姑娘要不去瞧瞧?”
这样一说,蓝妈妈也上来说道了两句,一行人又往西行。
“这梨树林啊,还要我们大少爷来介绍,当初要不是我们大少爷的一句话,也不会种这么一片的梨树。”
说话的是跟着孙琦的刘妈妈,应该也是和蓝妈妈差不多的人。她自然是想撮合,说完还捅了捅孙琦的后背。那孙琦却仍旧是跟顽固不化的木头,半晌回过头来“啊”了一声,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看着刘妈妈,倒把刘妈妈给气了个满脸通红。
即使是真不知,也大可随便编上两句,只要有了话头,难道还不能聊下去吗?
一边的蓝妈妈和刘妈妈都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嘴唇抿得紧紧的。
杜若也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语嫣的身上。语嫣耸了下肩膀,拉起杜若的手往前行,“姐姐别理他,他就是这副样子的,让人生气!”
初雪和岑妈妈相视一笑,连忙跟上脚步。后面的蓝妈妈和刘妈妈也知道是没戏了,怏怏的跟着。
又逛了一会子,孙夫人那边派人来请她们过去吃饭。杜若因为要回去照顾老太太,推脱两句便没有留下。
古代只食两餐,一餐在辰时、一餐在申时,如今老太太身体不好,杜若总是想多陪陪老太太的。只她一个人吃饭,想必孤单,吃得也少,有杜若陪着,说说笑笑,多少还能多吃一些。
孙夫人理解似的点了点头,将杜若送出了二门。
杜若将随身携带的一块福字玉牌送给了语嫣,临上车时语嫣跑过来拉住她,眼睛有些湿润,“姐姐,就算是这婚事不成,姐姐也要来看我的呀。”
已经许配人家的待嫁女子是不得随便出门的,语嫣这样眼泪婆娑,杜若自然不敢拒绝,笑着点头应好,说回去腾出了空就过来看她,语嫣这才放手。
孙琦也来送行,孙夫人在一边听了蓝妈妈和刘妈妈的汇报,脸色很是难看。
也许是迫于压力,杜若的车帘马上要撂下了,那孙琦说了句“杜小姐慢走”倒是让很多人意外。
杜若微笑着点头,然后让车夫扬了马鞭。听着哒哒的马蹄声,杜若这才舒了口气。
又想起语嫣,她是不想嫁的,一心向往杜婧宸那样的洒脱,可是国事家事天下事,知道逃婚会带来如何的结果,所以她想做又不敢做。因为身上有太多的羁绊。而杜若也是一样的,没有上杜府的族谱,她虽然跟着杜婧宸姓杜,可到底不是杜家的人。老太太一去世,若是不分家还好,若分了家,她就似那浮萍,没有根基,在杜府里站不住脚。
老太太也是明白这点,所以想尽快将婚事定下来。杜若嫁出去了,也就跟杜府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可这婚事,哪里是一蹴而就的?
正想着,马车竟缓缓的停了下来。杜若探了探身,隔着车帘问那车夫出了什么事,那车夫便沙哑着嗓子说道:“是宣哲亲王的车马,我们需让道。等会就过去了,表姑娘略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