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拉开了一点车窗里层的帘子,隔着青石色的纱幔,看到宽敞的街道两侧都挤满了人。
皇帝亲侄子的车马,普通老百姓自然是要回避让路的。
之间四五个官兵模样的人早先过了来,指挥着百姓们避让。接着便听见一片密集厚实的马蹄声传了来,然后是两队骑兵开道,后面是一顶四人抬宝蓝色华盖轿子。
这样大的阵仗,不免有摆谱的意思。杜若捻了捻耳垂,轻笑着放下了里层的帘子。
只是这样短暂的几秒钟,杜若只觉得在帘子撂下的一瞬间,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隔着那帘子的缝隙映了过来——微微勾起的嘴角,白净清爽的面庞,眸子还是那样清亮……
——是他,那日跟在朱二公子身后的那个人!
杜若有些猝不及防,连忙撩开了两层车帘,迎面而来的宝蓝色华盖轿子里,硬朗俊气的线条,隔着对方燕青色的纱幔,直直落入了杜若的眼里。
“哎呀,姑娘,不能撩帘子呀!”
跟在马车两边随行的小丫头有些惊慌地叫了一声,踮起脚来要盖帘子。她的这一声不大不小的叫唤,恰好引来了对面轿子里的人。杜若只觉得对方那灼灼逼人的目光隔着纱幔就投了过来。杜若倾了点身子,觉得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半张着嘴,似要说话。
可是——
在这短暂而磨人的瞬间里,对方撩开了他的燕青色纱幔,那张英气四射的面孔让杜若突然慌了神,虽然和心里想的那个人面容相似,但到底不是同一个人。
有些失望,有些沮丧,又觉得自己唐突了,又觉得自己不够矜持。
杜若急忙垂下了眼睑,蹙着眉缩回了身。
刚才燃起的那一丝莫名的激动,此刻像是燃尽的烟花,剩下一堆寥落的残骸在夜空里散发着余光。杜若歪着身子,头靠在车沿上,对自己刚才的一番作为感到一股烦躁感。
这时初雪撩了帘子上了车来。
杜若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窝在马车的角落里。
“姑娘是不是看见谁了?”初雪坐了过来,撩了帘子又看了眼外面,勾着嘴角不禁笑道,“没想到王爷这样的年轻,我还以为这位王爷至少要30多岁呢。”
“老王爷去世的早,宣哲亲王今年也不过24岁吧。”杜若仍旧是提不起精神来,捻着耳垂,眼神呆呆的。
初雪便压低了声音笑道:“姑娘刚才是不是撩了帘子?我下车的时候,见已经行过去的王爷正扒着轿窗往这边看呢。”
——那又如何,此人非彼人,与我什么相关。
杜若心里念叨了一句,没有往外说,深怕脑子灵光的初雪嗅出了什么来。其实杜若自己也有些搞不清,明明当时觉得那位公子总是跟着朱二公子,想来也不是个正经的人,可没想到竟这样牵动心思。
“这宣哲亲王,看上去倒是和那位李公子长得有些相像呢。”初雪放下了帘子,回身看着杜若。
“李公子?哪位李公子?”
“就是那日跟在朱二公子身后的那位啊,姑娘怎么忘了?我还是听水禾这样称呼呢。”初雪有些奇怪的歪了脑袋,又听见外面恢复市井喧哗,想来是王爷的车马已经过去了,就唤了一声,让车夫启程。
杜若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能够和平远侯家的公子交好的人,应该也是身份显赫的世家公子。而李姓为国姓,那位公子莫非是皇亲国戚?那这宣哲亲王呢?初雪刚才又说那王爷扒着轿帘往这边看来着,莫非果真是同一个人?那李公子就是王爷?可是年龄看着也不像啊?那李公子顶多20岁出头,而这王爷至少也要24岁了……不对不对,那李公子肯定不是王爷,若是王爷又怎么会跟在朱二身后呢?
杜若摇了摇头,耸了下肩膀将身子坐直了。
“姑娘这爱捻耳垂的毛病可得改改了,要是定了婚事,那耳洞是一定要打得呀。”初雪坐在侧面,身子跟着马车左右的晃动着。看着杜若又开始捻着耳垂想事情,不免唠叨起来。
杜若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道:“这小习惯我都养了20多年了,哪是一时就能改掉的?”
“姑娘说笑话呢,姑娘如今才16,哪里就来了20多年?姑娘要找借口也要编个合理的呀。”初雪挤了个鬼脸,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杜若。
杜若自然是松了一口气,最近这口误犯得多了,幸好是初雪这种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不会想到穿越的这码子事,否则杜若的身份早就曝光了。
收拾了下心情,杜若端坐着,随着马车回了杜府。
不管是李公子还是宣哲亲王,哪个都和杜若没有关系。李公子因为和朱二公子交好,所以是不可能的;而那宣哲亲王贵为王爷,身份显赫,哪是杜若这种连族谱都没有上的人能去高攀的?
还是让这些烦心的事都抛远点吧。
马车行到杜府二门外的甬道上,杜若被小丫头和初雪扶下来,正好遇到了准备进府的大老爷。
杜若忙整了衣裙,上前福礼,“见过大舅舅。”
大老爷今年快50了,人却仍旧精神,穿着官服也是威严飒爽。如今任大理寺少卿,平日里总是公务缠身,少有这个时候回来的。杜若一年里见不到大老爷几次,除非是过年或者大节,基本上是得不到机会喊“大舅舅”的。
他对杜若还算是疼爱的,虽然在大理寺任职,满脸都是严肃的表情,但是见了杜若,还是会稍微的缓和一下。见杜若过来行礼,摆了摆手让杜若起来。
“这是去了哪里?这个时候才回来?”大老爷进了二门,招呼杜若也一起跟上。
杜若便亦步亦趋,“去了户部侍郎孙大人家里,孙二小姐下了帖子请我过去。”
大老爷捋了捋胡子,一边点头一边往前行,“他家的大公子今年差不多17了吧?”
杜若一愣,淡然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舅舅,我本不想去,但是老太太觉得可以,就让我过去了。”
“听说那大公子人木讷得很,脾气很怪,那个三公子倒还好,不过是不是年纪小了些?”大老爷拐进了抄手游廊,杜若望了一眼,若是回东院,应该就此分手了,这样行过来,是想要继续和杜若说话呢,还是要去见老太太?
心思闪过,杜若忙接口,“三公子今年15,比我小一岁。”
“若是那二公子还建在的话,今年是和你一样的年纪,可惜了,不到4岁就死了,虽说是庶出,但却机灵得很,可是比大公子强上不少。”大老爷感伤了一阵,步子缓了下来,回过头道:“若是不合适,就不要应下来。不管怎样,你还是我外甥女,我一个大理寺少卿,还养活得了你。”
听了这话,杜若只觉得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鼻子也酸涩得很。不敢掉泪,就机械的点点头。
在这样的关口里,没有什么比听到大老爷这样的话更加能暖人心的了。杜若垂着头,小声的吸了下鼻子,初雪就在后面拽了拽杜若的袖子。
大老爷拍了拍杜若的肩膀,回过头又见到了岑妈妈,“岑妈妈最近身体还好的哇?”说的是一口流利的徽州软语,和岑妈妈是一个强调的。原先岑妈妈伺候过大老爷,后来不知为何被派到徽州看老宅,要不是被老太太点名回来照顾杜若,岑妈妈到现在也还在徽州的。
岑妈妈平日里说话,既有北方口音,又有徽味,如今见了大老爷这个声调,激动异常,用着徽州家乡话和大老爷寒暄了几句。
杜若一时听着不太懂,心里的那股子酸涩就过去了。
一同去了老太太那里请安,今日的气色看上去和昨日差不多,没有更重,但是也没有轻多少。见了大老爷来请安,抬了抬眼皮,让祝妈妈扶她坐了起来。
想来是有事要说的,杜若福了礼,打算退到屋外。这时到了时刻,老太太应该服药了,便又端着汤药进了来。
“没事,这孩子知道分寸,你说你的。”老太太见杜若端着药回来,大老爷说到一半要咽回去,就嘱咐了两句。
大老爷坐在太师椅里,喝了两口茶,继续道:“我已经进了力,叶大人的事我也无法了,只是嘱咐了牢里的几位,让好生看着便罢了。”
老太太闭着眼点了点头,喝了口杜若吹得温热的汤药。
那叶大人是徽州刺史,年前被人参了一本,说是以权谋私贩卖私盐。这事虽然是归大理寺管,但大老爷完全可以不去插手,但是已经分家单过的庶出二老爷的长女嫁去了叶家,这事就变得复杂了一些,所以大老爷才会去过问。
又说了几句闲话,老太太想留大老爷在这里吃饭,被大老爷婉拒了,“西北匈奴来犯,宣哲亲王打算亲征。已经和王爷说好了,晚上还要去那边赴宴为他辞行的。”
老太太有些失望,但到底这是大事,就没有再留。回头看着杜若,打算让她去送送大老爷的,可是杜若却在出神。
——亲征?要去打仗了吗?难怪今日是那样大的排场,原来是刚下朝回来……
杜若心里想着事,手上的药碗渐渐偏了,洒出一滴来溅在她兰花色的长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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