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血之绊。姻之契
天空阴沉沉的，就像幽蓝此刻的心情。
周围的景色慢慢被染成墨色，冰凉的雨点迅速猛烈地打破了沉闷的空气，众人撑起备好的伞具，下半身很快湿透了。
前方探子惊慌地传来消息。
“公子，不好了，前面都是尸体！”
“快，去看看。”
放眼望去，一具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躺在冰凉的草地上，雨滴毫不留情地敲打着，冲刷掉鲜红的生命。
“新娘呢？”
“不见了，公子，新娘不见了。”
幽蓝实在好奇是谁与衾洺龙族和星祁翎人族为敌。
“继续找。”星祁的敌人绝不能留。
狭小的一叠空间内平静晴和，就差一步，飞絮就可以彻底的自由了，可星祁人四处寻觅，四周更大范围内凌乱的气息从无到有，向他们逼近，到底救还是不救，此刻的飞絮纠结不已，直至喊杀声起，凄厉声不断，幽蓝眼前突然掠过鲜红的一角。
“是我。”
飞絮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幽蓝的手腕紧紧攥住。
“跟我走，东面有溪，遇雨成川，可以利用。”
黑衣人出现时，雨伞被幽蓝当作了武器，但雨伞不是经过特制的法器，所以不堪重负，碎了一地，没有任何遮掩的幽蓝，衣服早已湿透，而飞絮的红袍才开始被打湿，幽蓝的目光闪了闪，微微颔首。
“她在那。”
两片红色，立刻吸引了黑衣人注意。
“追！”
黑衣人尾随踏上川面。
瞥过身后那群越聚越多的黑色虫子，飞絮拉着幽蓝的脚步不停，往那仅容两人落脚的小丘掠去。
雨骤然小了许多，飞絮松开抓住幽蓝的手，眸中笑意一闪而逝，轻微仰头，任由雨水进入眼睛，这居然是她做出的选择。
幽蓝现在已经猜到飞絮刚才所躲藏的地方，芥子空间，一种混沌期修为才能制造的空间，恍然想起衾洺龙族称她为鬼女，她真的是鬼才，可是，她为什么不继续躲在那里，身侧的人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鲜红嫁衣的下摆被泥水溅脏，但眼里的星辰浩瀚无边。
“如何利用。”
两人从对视中找到了各自的无畏，不错，很好的开场，很好的队友。
“水令！起，化坠滴，凝冰，冲。”
口中咒语吟出，随着飞絮的动作，川中的水流腾起，分化出精确等质量的无数水滴，一端变圆，一端变尖，凝成冰，顺着飞絮所指的方向冲去。
“帮我，加速。”
幽蓝得令，周围气流即刻被调动，尖锐冰尖，在风的加持下，杀伤力成倍增加。
大范围，低精度，高速度的打击下，黑衣被筛去了五分之一的低修。
冰滴子耗费了飞絮十分之一的灵力，对于结果，她显然有些意外。
“训练精良。”
幽蓝抬手握住虚空中闪现的白刃，刀鞘已然悬在了腰侧。
“时间还长，我们慢慢来。”
‘避免技法的灵力消耗，使用武器和他们周旋，星祁的援兵总会来的。’
飞絮领意，取出那把黑沉沉的弓，随手拈来一支冰箭。
“好。”
、、、
“连对付混沌期的法器都拿出来了，没想到，还有人这么在乎我。”
水龙随着飞絮的召唤腾空而起，凶狠地撕咬着扑向对面。
“二十岁，御灵期巅峰，自是不可小觑。”
手持法杖的黑衣轻易化解掉水龙的巨大压力。
“你们也不过是御灵期，一件混沌期的法器能奈我何。”
张扬狂佞的伪装下，飞絮决定调用雷元素，雷躁动暴戾，极难掌控，但凭借霆兽的内丹，值得一试。
混乱间，幽蓝被一团水汽拍到那小丘，晕了过去，黑衣忍不住大笑，只要最后的一击，这负隅顽抗的疯丫头，就顶不住了。
可惜，就在他准备狂喜之际。
“雷令!降灾。”
飞絮狼狈的身影挺直，在雷霆珠周围紫色雷电跳动的映衬下，她的面容魅惑又可怕。
快。
快。
快。
如果黑衣移动了位置或者用法杖来抵挡，她将跌入死亡地狱。
‘扑通’
黑衣的尸体迅速地被流水冲进了未知的疆域。
赢了。
心神一松，与雷元素接触的手指便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天空幕布一点点拉大，时间仿佛也在一点点的拉长。
香凋影黯，扑簌无声。
各式形态的草，从黄川水中冒出头来，安眠的幽蓝也一点点的显出全貌。
、、、、、
被星祁救回的幽蓝，在几天后的一个清晨醒来，他手心的印记虽然很浅却并没有消失，飞絮还在这世间某处的存在着。
“竹潇，一定要找到鬼女的遗体，我幽家的人，无论死活，都要回家。”
在不知敌人是谁的情况下，鬼女的死亡，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竹潇从幽蓝话中理出执行细节。
‘无论死活，鬼女还活着，遗体，幽蓝作为唯一的见证者，亲眼目睹，鬼女没了生气，非常合理，而他的任务就是打着搜寻鬼女遗体的幌子寻找活着的鬼女。’
“公子放心，竹潇会将鬼女带回来的。”
鬼女而不是鬼女遗体，幽蓝知道竹潇读懂了他的意思，他一直是个伶俐的人。
、、、
在幽家养伤半月后，幽蓝向父亲幽冥提出搬到新宅的想法，那新宅本是婚宅。
“爹，我已经长大了，那宅子本来就是为我准备的，你放心吧。”
幽冥从没见幽蓝如此坚决的样子，听说那衾洺鬼女飞絮在生死之际，没有丢下蓝儿，许是蓝儿对她有所愧疚，才会如此。
“好，就依你，不过她人已经不在了，你也不要执着，这婚事本就是强加与你，日后定会作废。”
“作废？”
幽蓝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不知是何种情绪，他本就没打算娶她，可如今，只觉浑身上下像缺了什么东西。
新宅里之前的布置还没来得及拆，满目的红，像极了飞絮的笑，妖艳夺目。
幽蓝第一次仔细地观察这宅中每一处的设计布局，精致高雅，喜庆温馨，室内庭外，皆有绿意盎然，是生命的浮影。
“竹潇，将这些红绫换成白绫，悬挂三日。”
伪装不能半途而废，这事竹潇记下了。
“那件事如何。”
动用暗夜的力量，那件事，四年后的今天，如果还没结果，幽蓝定会奇怪，竹潇如实禀报。
“十几年前灵虚社传言要立圣女，可那女童突然失踪，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那女童出身龙族，算起来，她的年纪现在应该跟公子差不多。”
“那里，可有陌生女子。”
竹潇不明白，幽蓝似乎对灵虚社忌讳的很，为何还要时刻让人盯着。
“没有。”
还没出现吗，幽蓝默默藏起那个秘密，继续道。
“查那女童的去向。”
“公子，飘零族的人定会察觉。”
“查。”
那里，曾经充斥着他的恨意，那里，一句一句的言笑又一遍一遍地阻止他毁灭的欲望，两者的平衡，幽蓝很怕，在见到那个地方时被打破。
、、、
那公子说她长的像他故人，这种骗子，自她醒后，一个月来不知见到多少个了，幸好，她拥有一支充满魔力的棍子，没人能够伤害她。
“你认识我？”
看她陌生的眸子，还有防备，幽蓝选择摇头。
“反正你无处可去，我这里正好缺人，不如你先留在这里。”
先不管此人有何企图，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摆脱那颠沛流离的生活，总是好的。
“多谢公子收留。”
“可有名字？”
她摇摇头，脑袋里空空如也。
“日后，唤你虚落如何。”
“好啊。”
左右不过一个称呼，何必计较。
“竹潇，你先带虚落回房安顿一下。”
将虚落领进这宅子的人，竹潇，又将虚落领出这屋子，转了几个回廊，竹潇将幽蓝对虚落身份的顾虑，转变为对新进成员的普通叮嘱。
“公子喜静，现在家中只有公子和你我三人，莫要在门外惹麻烦，惹他不快，宅子够大，足够消遣，无事莫要外出。”
虚落将竹潇这话思虑一遍，似乎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定居多日后，竹潇第二次出现。
“虚落姑娘，公子请你到前院凉亭一趟。”
虚落本以为幽蓝终于想起府内还有她这么个闲人，打算利用起来的时候，这位公子却埋头书卷，对她理都不理。
两人各自无言，虚落也无所谓，一双黑眸四处张望，但石桌上瓷盘中的水果一直无人取走，她忍不住从中挑出几颗红枣，咬了一口，甘甜清脆。
她选了红枣，幽蓝眼中神色不明。
清风朗日，美男在侧，鼻尖泥土木香，口中瓜果甜沁，虚落心情极好。
“公子看的什么。”
“乐谱。”
“那能吹一曲吗。”
虚落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幽蓝回应，但幽蓝竟然没有拒绝。
“嗯。”
淡绿色的玉箫被幽蓝从虚拟包裹中取出，腹部的气息，透过胸腔，喉管，口腔，借助玉箫，传达出千年的幽怨悠长，生死离别。
虚落渐渐发现，幽蓝待她，像个客人，偶尔与她到凉亭闲谈，时不时地送来一些东西，处处以礼相待，但这种不同的待遇，让竹潇不免有些嫉妒，竟渐渐地学会与她斗嘴了。
、、、
“师兄，搬到新宅子，也不请师妹来看看，难道还藏了什么不成。”
白瑰不请自来，换做旁人，幽蓝可能会拒之门外，但白瑰是镜心后人，幽蓝礼数周到的将她带了进来。
这宅子这么大，不知为何虚落偏偏就和他们碰到了一起，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幽蓝和一女子并步而行，那女子穿着一袭简单并不华丽的白裙，一身高贵的气质却如何都掩盖不了，精致的面容，艳丽如夏日的阳光，不过火，也不生闷。
幽谛在女子面前举止有礼，谈吐有度，一副文雅君子之风，完全不似对虚落那般随意。
“师兄，你府上何时添了新人。”
距白瑰所知，几个月前，幽冥伯伯想在这宅子里多添几人，都被幽蓝以吵闹为由拒绝了，现在，这个生面孔，出现的甚是突兀。
以免节外生枝，这借口早已编好了。
“流浪的孤者，无处可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从幽蓝口中说出，让虚落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份，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幽蓝看作她如今最可靠的人，可幽蓝仅视她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真是可笑。
“师兄，还是那么好心。”
这话说的，就好像白瑰是极其了解幽蓝一样，虚落不动声色地将心里与幽蓝的距离拉远，恐怕再退一步，她就会将幽蓝视为完全陌生的一个路人。
“你叫什么？”
叫什么？虚落这名字，跟了她两年，可她到底叫什么，虚落此刻是真的愣住了。
“白瑰，走吧。”
幽蓝少有催人的习惯，白瑰不明所已地将落在虚落身上的视线收回。
晚暮的时候，白瑰才离开，看样子，心情不错，对，除了虚落，每个人的心情似乎都不错，连一向除了温和，没什么其他情绪的幽蓝，眼底的温润和暖意，自那女子出现，就一直存在着。
“可有结果？”
幽蓝神色肃静地等待竹潇缓缓的将所收集到的消息，一一道出，如果他猜的没错，飞絮就是飘零族圣女，可他迫切想要解开的却是另一个谜。
“那女童似乎是从飘零族的手中丢的。”
“龙族药痴南溪，多年前出海寻药，带回了年幼的飞絮，但南溪到底去过哪里，无从查起。”
先前还在查飘零族圣女的去向，虚落住进后不久，幽蓝突然让他去查飞絮的来历，竹潇也不知他到底对谁上心。
“龙族鬼女。”
幽蓝意味不明的开口吐出四字。
灵虚社曾选龙族女童为圣女，有资格成为圣女的女童必须是修行悟性极高，龙族向来不喜异族踏入领地，飞絮能在龙族领地上长大，成为萍涧之主，她一定属于龙族，还有那诡异的修行速度，飞絮是多年前失踪的女童无疑。
“出海。”
据御魂师世代相传，海上有座孤岛，名亡灵岛，是驭魂师囚禁无力净化的恶灵之所。
但她不该出现在那里。
月已升到半空，虚落思索良久，也不知到底要想出什么东西，‘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虚落，公子让你跟我过去一趟。”
“这么晚了，公子找我何事。”
虚落并没有开门的打算，竹潇也没打算等虚落开门，他兀自把门推开，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
“我怎么知道，小的只是个传话的，你要不想去就别去了，到时候，公子生气，你自己承担后果就是。”
毕竟是寄人篱下，主人的命令不得不从啊，虚落不情愿地去追扬长而去的竹潇。
隔着的氤氲雾气，幽蓝正坐在温池边饮酒。
“幽蓝公子，你找我有事？”
幽蓝一时没有反应，目光呆滞，双颊微微泛着些红，似是有些醉了，虚落后知后觉，不光幽蓝的头发没有打理，衣衫也有些凌乱。
“坐。”
算算日子，飞絮已经在这里住了整整四个月了，可是幽蓝不能把她一直困在这里，他邀请虚落坐到温池旁边，离她的过去更近了一些。
“你如果恢复记忆，看在我收留你多日的情分，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恢复记忆？这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吗，但虚落好奇，幽蓝会提什么样的要求。
“什么？”
幽蓝注视着那眸子里的单纯澄澈，这个决定会不会是错的。
“将你的名字告诉我。”
这么简单的事，虚落不禁怀疑幽蓝此刻的智商。
“没问题。”
幽蓝笑了笑，将酒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磕磕绊绊的开口，似是在说醉话。
“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自三百年前开始。
虚落一愣，一瞬不瞬地盯着幽蓝的神情动作，似要看清他的意图，徒然。
心中高墙牢牢筑起，虚落一脸的迷茫不解。
“这从何说起。”
“哎！”
虚落猝不及防地被幽蓝一拽，往池水中跌去，落水前的最后一刻，虚落仍在吐槽，就算她回答的令幽蓝不满意，也用不着这样报复她啊，先前衣衫不整，现在又干出这等胡事，这家伙，果然是醉了…
幽蓝将浸入水中昏迷不醒的虚落从池中抱出，目光清冽，脸上不见丝毫呆滞，只是嗓音略有些喑哑。
“我知道你凡事都喜欢清清楚楚。”
…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仿佛过了亘古般漫长，光点才慢慢重现。
五六岁的女童被饥渴的狼群包围，虚落站在原地，看着那女童狼狈闪躲，一个过路老头身怀绝技，从狼群中救了她，女童无依无靠，老头决定带女童童行，女童在老头身后诡异一笑，得逞的向她眨了眨眼。
“喜欢，太浅。”
一身红衣的张扬少女摇摇头，扬起泛着几点红的眸子，嘴角翘起不屑的弧度。
“不如，爱我，蚀骨，你做的到吗。”
那柔弱少年显然被她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少女像是早已知晓了结果一般，轻蔑一笑。
“还不滚。”
“呵，你这又犯什么病了。”
一少年淡笑着从远处走来，看样子和那少女相识。
“人家仰慕你，你怎么搞的像碰见仇人一样。”
“随手可弃的感情，有何开始的意义。”
像是察觉到什么，少女和那少年的凌冽目光瞬间锁定了虚落，她逃也似地离开，又陷入另一副场景。
银白的狼悠闲的蹲坐在角落，灰白胡子的老头正瞪着捣乱的女童，面上含嗔带怒，眼中慈爱不减。
心底有什么正在逐渐填满。
脑子里一堆零散的记忆碎片，虚落知道，没有浮现出的记忆中，藏着对她更加重要，她绝不会允许自己丢掉的东西，虚落少有的急躁，甚至没来得及和幽蓝和竹潇打声招呼就去找寻她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