泞古大陆,邪月林深处的虫兽潜伏在草间,为自己的生计殚精竭虑,少有鸟雀卖弄婉转歌喉的闲心。
两抹黑蓝残影掠过,惊扰露珠从叶间滑落,融进蜿蜒溪水。
黑色的衣摆在狄烟身后卷起一个凛冽的弧度,又谦卑地低下头去,他率先停下,肆意享受着阳光,青草和泥土混合后的味道。
“你又输了。”
邺仅落后狄烟几个身影的空隙,相比率先到达的狄烟,他反倒有些胜利者的姿态。
“比起上次,我可快了不少。”
邺的身形看上去比狄烟瘦小,面孔也很稚嫩,十五六岁的模样。
“不过离烬灭大会,还有两个月了,也不知能否获得漪凡学院的入学资格。”
虽然漪凡学院并不是邺的唯一选择,但那里集中的资源对她的修行是极有益处的。
狄烟毫不犹豫地回答了邺的问题。
“我相信,你可以。”
邺抬头,俏皮的眼中闪着星光。
“师父,您怎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御气期,修灵期,御灵期,混沌期,破镜期是这个世界已知的修为等级,其中每一期又从低到高分为一至七段。
狄烟轻笑,话语中不免含有某种自夸的意味,但以邺修灵期三段的修为,按照往届烬灭大会的结果来看,绝对没有问题。
“毕竟是我的徒弟。”
不过紧接着,狄烟又吐出了一个不怎么令邺愉快的消息。
“邺,我要离开了。”
在阳光的映衬下邺的短发不再是单纯的黑,而是呈现淡淡的褐,狄烟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短发。
“放心,此次的烬灭大会,我陪你。”
邺自知无法左右狄烟的决定,只能默默点头接受。
“好。”
闲聊结束后,两人如往常一样,你来我往,一起一落,带动周围落叶一舞一旋,直到天际泛红。
狄烟专注地盯着头顶的丛丛枝叶,微风将他额前碎发轻轻拨动,半面银狐静静地躺在哪里,宣示着它的孤傲圣洁。
邺秀气的脸庞略显娇嫩,灵动的眼睛透过叶间,不知在躲闪着什么,还是追寻着什么。
“师父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习惯了。”
“那一开始为什么戴上。”
狄烟没有答话,思绪飞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我曾听碧月小镇的人说,三年前镇上出现过一个容貌特别俊美的少年,惊若天人,当年在镇上可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据说与阁中的某位要员还有点关系呢,可后来那少年却突然消失了。”
邺有些怀疑地转向狄烟。
“这,你知道吗?”
“嗯。”
“那你见过?”
“没有。”
狄烟的声音淡定的没有一丝波澜,眼中的情感是自嘲,是轻蔑?无人知晓,秘密终将是秘密。
天际开始泛红,邺离开了,狄烟将目光收回,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隐进了一条只有他和虚落知晓的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片粉红树林。
那些树的枝丫似垂柳,长长的绒毛聚成一团,粉中略微透着红,不知是叶还是花,只是静静地随风飞舞,迷醉了周围的蝴蝶,如何都不愿离去。
穿过那片林木,木制的小屋静静地伫立在湖边。
狄烟沿着湖上的木桥行走到那片以红色绒毛为穹顶的天地下,雾红色的空中,有一点格外醒目的红,那是树上唯一的一颗果实,狄烟目睹着它变得越来越红,如今已是红的快要滴血的模样。
半晌后,衣着简单的虚落从林中穿出,一眼就看到了狄烟,她慢悠悠的踱到桥边,走到那颗树下。
两人静默片刻,虚落抬头张望着说出了这几日纠结了好久的话,一如狄烟料到的那般。
“鸩羽果不久便要熟了,我也该回去了。”
“去哪。”
“萍涧。”
“鸩羽果成熟后,鸩羽花的魔力会暂时变得更强,你也不能长期呆在这里,打算去哪。”
“这里,我还没待够。”
虚落想了想,了然的点了点头。
“看样子有人要倒霉。”
狄烟没有答话,却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虚落打量着少年一半的面容,挑了挑眉,有些愤然。
“天狐的基因就是好啊,个个都精致漂亮。”
“如果当初我丑陋不堪,你是否还会救我。”
当时狼狈不堪的狄烟,哪里有半分颜色,虚落暗自在心里笑过,出口时却只是简单的一句。
“可能吧”。
“肤浅。”
“这是本性。”
虚落边说边靠着树坐了下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一切归于沉静,虚落的意识陷入了白茫茫的一片虚无,鸩羽的香气丝毫不能扰乱她的心绪。
狄烟扭头,静静地盯着虚落那张平静的脸,淡淡的雀斑莫名地凭添了几分可爱,斜阳的光影打在她身上,竟让他觉得是个惑人的精灵。
、、、
泞古是蒲萤一片古老的大陆,每五年举办一次烬灭大会的习俗延续了近千年,而今年大会的举办地点轮到了三生阁势力范围内。
“诸位,邪月林不就是最佳地点吗?”
斜月林地处偏僻,多年来也无人问津,但作为邪月林唯一的出入口碧月小镇,可是在芙蕖的势力范围之内,众人一时猜不透轻歌的用意。
汀云阁的十三人分别掌管三生阁现有的十三座大城镇,但城镇的繁荣程度不同导致了十三人地位不同,万青镇是十三镇中最繁荣的一个大镇,因此芙蕖的地位也就仅次于阁主之下了。
轻歌见芙蕖对他的面色不善,立即改口道。
“碧月村是斜月林的出入口,虽说民风淳朴,却不够繁华,又偏僻,但万青镇倒是繁华热闹的紧,时常举行赛事。”
“阁主,您觉得怎么样?”
岁月在三生阁阁坚毅的脸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独特印记,那独特的气质就像陈酿的美酒一般,自然而然由内而外的蔓延,既轻亦缓地镇压着在座的每个人的神经。
在众人等待阁主的决议时,芙蕖将心底的冷笑压下,反驳道。
“轻歌,真是思虑周全,不过,阁主,邪月林中有一处禁地。”
相传那禁地,有一只连始祖都对付不了的妖兽,这是众所周知的,但具体是什么妖兽就没人说的清了。
管辖着第二大镇的古月又以他独有的懒洋洋的语调了打破僵局。
“始祖下的禁制,诸位似乎都忘了,至今无人能解。”
这句话点醒了所有健忘的人,亦或是装傻的人,烬灭大会的地点最终定在万青镇。
散会后,芙渠凝望着轻歌匆匆离去的背影,神色凝重。
无涯是芙蕖的誓卫,誓卫并不是普通发誓效忠的侍卫,而是签订严酷契约,与主人同生共死的人,芙蕖身边,也就无涯敢同她多讲几句。
“大人,可有什么不妥。”
“轻歌一向不敢招惹我万青镇。”
“大人放心,无论发生何事,无涯一定护大人周全。”
无涯这忠心耿耿的样子忽然令芙蕖有一瞬的内疚。
“何必呢。”
一声轻叹随风而过,无涯抬头,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芙蕖。
三生阁内的孤儿是很少见的,但无涯是其中的一个。
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女孩拉着父亲的手,在路边哭闹了好久,然后笑着朝正在街边乞讨的他伸出了稚嫩的小手。
“小哥哥,跟我回家去吧,父亲,已经被我打败了!”
眼前的小人满脸得意的笑,粉雕玉琢的小脸挂着泪痕,瞪着大大的红红的眼睛。
“从此以后你就可以住在我家啦,芙蕖的家就是小哥哥的家。”
无涯回过神来,无声地跟了上去。
、、、
路人甲:“哎,你们知道吗,三年前啊,咱们碧月小镇来过一对姐弟,那弟弟长得简直像天上下来的,可惜呀,被芙蕖给盯上了。”
那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那姐姐寻到弟弟下落,闯门去救,结果芙渠一怒之下,将他们一并都给烧死了。”
路人乙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
路人丙:“就是,就是,听说还不止如此呢,芙渠暗地里迫害了不知多少少年,都被关在碧月村听风小筑的暗阁里。”
、、、
芙渠坐在精致的雕花木椅上,欣赏着不时敲点在桌子上的暗红指甲。
“这谣言来的真是时候,阁主和几位重要人物马上就会到挽晴镇。”
无涯:“至今未能查到谣言的来源,而且这谣言含着部分事实,当年又有人亲眼目睹您将那男孩带走,如今各大世家的人也来了不少,不好处理。”
舆论的可怕程度,自古以来,只增不减,无涯静待一旁等候芙蕖的指令,芙渠忽地抬眼勾唇一笑,像极一支带毒的罂粟。
“散布谣言的人抓起来,严刑拷打,即使问不出谣言的出处,以后也不要让我听到任何消息。”
“是。”
“还有,那个人一定要给我看好了。”
此后,凡是议论此事的人都以故意扰乱烬灭大会的秩序为由抓捕,每日受刑审讯,人人自危,谣言告一段落。
、、、
不论那张银狐面具怎样隐藏,狄烟的存在,都无法让人轻易的忽视,注意到不时落到对面少年身上的目光,虚落不自在地皱了皱眉。
“你那故事怎把我说得那么没用。”
狄烟俯视着楼下熙攘的人群,漫不经心的开口。
“明明可以轻易脱身,你却丢了半条命。”
“谁能想到,泞古大陆这种小地方,会有那种东西,一时大意了而已。”
虚落不甚在意,狄烟只能在心里叹口气,挑起眉梢嬉笑道。
“今天怎么想起和我一起吃饭了?”
“这可是挽月镇最贵的饭馆,有人付(钱)、、陪,自是要来尝尝。”
泞古这种穷地方,跑商生意的利润太低,也难怪虚落养成了贪财的毛病。
忽然狄烟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哎,兄弟,组队了吗。”
这个时间大街上说的组队都是烬灭大赛的五人小组队,狄烟和虚落很快理解了这话的意思。
“抱歉,我已经与其他朋友组成了五人小组。”
闻言憬芜不免有些失落,他望向虚落,眼前一亮,忙凑上来,秒速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位姐姐,我被家里长辈逼迫,必须带队参赛,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你确定?”
打眼一看,虚落她明明就是一个普通女子,找一个普通人组队,可是大忌。
“放心,一切交给我,一定会确保你的安全。”
虚落开始辨别憬芜的修为,御灵期4段,此次参赛的世家子弟不过是修灵期。
“听起来,你的实力不错,可凭借家族势力,居然连参赛的人数都凑不齐,莫不是家族内部人丁稀少,已经残败凋零?那也不对呀,再怎么着,随便一个修行之人也应该比我一个连御气都不懂的普通人有利才是,你甘愿找我,想必,那一定是一个被修者避之不及的家族。”
在泞古大陆上生活了三年,虚落也知晓了几件奇事。
三百年前,泞古曾存在两位破天境的大神。
飘零族的月祭司,幽谛,如今下落不明,据传,已与星祈女王镜心合葬。
飘零族的日祭司,眠璃,至今闭关不出。
而这两位大神都是出自现如今毫不起眼,遭其他四族冷落疏远的飘零族。
对面三言两语,自己的身份就露出了破绽,憬芜面上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哎,姑娘,既然你都猜出来了,什么条件尽管提。”
“标准浮沉令5年的使用期限。”
“成交。”
憬芜走后,狄烟终于有了发问的机会。
“他是什么人?”
虚落:“飘零族。”
狄烟对其似乎有些印象。
“泞古大陆上的五族之一,听说,往届的烬灭大会,都没有他们的影子,不过,善经商,店铺遍布蒲萤的各个地方。”
“对,这浮沉令,可以在飘零族人所开的所有店铺里,免费消费,但飘零族的人也不傻,每年放出的浮沉令有限,而且不同的浮沉令有不同的使用时间,每年使用金额的上限也不同。”
虚落说完,将筷子放下,往门口方向张望。
“你那小徒弟快来了吧,我先走了。”
“为什么。”
“我怕生。”
接着像确认自己的说法似的,虚落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狄烟不明所以的瞧着虚落下楼出门。
邺准时赴约,没过多少功夫,楼下又进来了几人,他对狄烟小声低语。
“那火红衣服的是迦叶门的炎朔,一身白衣的是迦叶门的沥泞,穿黑衣的是姬空族沧溟,那个是岚兮宫的少主昕舞。”
狄烟静静地听着,眼光淡淡的扫过下面的每一个人。
炎朔火红的衣服上镌刻着明黄色的火焰,正如他整个人一般灼灼其华;沥泞总是含着淡淡的笑,温柔的目光,令人如沐春风;沧溟冷峻的表情,凛冽的目光,令人不由得想避开;昕舞一身粉衣,清新的就似初春的桃花,怀着无限美好。
“你打算行动了。”
邺看着楼下子玉的身影,满眼讥讽。
“仇,我总是会报的,我可不是所谓的圣人,学不会以德报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