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给唐朵的板栗,她并没有吃掉,而是保存起来,带回了西双版纳,埋进了土壤里,神奇的是,他们竟然酿了芽,长成了树,多年以后,那几棵栗树已经长到了三四米高,唐朵拍了照片发送给我,我才知道这件事。
夜里的西双版纳非常热闹,人们好像变成了夜间出来觅食的动物,三三两两,五六成群的坐在各种烧烤店门口喝着酒,撸着串,我向楼下望去,便看到两个傣族服装的女孩在马路上向前走着。我又向江对岸,白天云雾环绕的大山望去,只有隐隐约约的山的形状,完全看清它的形式了。
“我难以想象,习惯了春夏秋冬的迁西板栗,可以在这个一年到头都像个火炉一般的地方生存下来。”
玉莹的外卖已经到手,此时她戴着一次性手套,掰扯罗非鱼和一些米线花生的食物,包在一起塞进嘴里,听我说完,她鼓鼓囊囊的嘴巴勉强的说出话来:我们这里也有板栗,所以当然能活下来。
西双版纳也有板栗这件事,我听唐朵说过,可唐朵种下的,毕竟是外地树啊,不水土不服吗?
“你想多了,说不定迁西板栗树更喜欢在景洪生长呢,没有唐山冬天的冷,一年四季都长满绿叶,多快活。”玉莹说完自己都笑了。
“你知道唐朵种的树在哪里吗?”我问。
“不清楚,可能在她的老家,大山里面。”
“大山里?”我一直以为唐朵那样的富家千金,是生活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中的。
“等星期天的时候,我带你去一趟,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种在那里。”
我点头赞同了玉莹的意见,重新坐回竹椅,继续讲我的往事。
想喝一口清姨的免费汽水非常困难,但不是没有办法。清姨虽然不是个孩子,可她非常喜欢打老牌游戏机,插卡的那种,魂斗罗第六关,如果不是我教她,估计她这辈子都过不去了,我用这个方法,既能玩免费的游戏,又能得到免费的北冰洋汽水,何其快哉!
我和达子整整拖了一个小时的地壳版块,陈校长才从校长室出来向我俩招手,示意我们去校长室见他。校长室和商店很近,都是在学校门口那排平房内,我们两个冲着清姨挥舞着几乎只剩下一根棍子的拖把,故意气她,清姨看罢,开了一瓶汽水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也用同样的办法气我们,真是老少皆有童心啊。
“你俩,耍大刀呢?赶紧进来。”陈校长喊道。
看着站在桌前笔直的我们,陈校长长吁短叹,又要开始念经了,什么孔子老子孙子的都要说一遍,然后才能给我们一人一张白纸。
“去吧,检讨书,要清晰工整,要深刻反省,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和达子异口同声的答复他,准备拿着纸笔去保安室写检讨。
“等等,不能抄写学生册里的内容,更不能写圣经,知道了吗?”
我俩灰溜溜的跑了,这都怪达子,上次把圣经写了进去,陈校长一眼就看了出来,非常生气,阿门了半天才饶过我俩,这次就惨了,看来真要深刻检讨呢!最终,我们在中午放学前完成了任务,陈校长也放过了我们两个,说道:要不是午饭时间到了,你俩估计还写不完。
衣学灵在校长室门口观察着那两根被我和达子拖成一根棍的拖把,夸张的表情,:这就是所谓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吗?
“落井下石。”我说。
“雪上加霜。”达子配合我道。
听我们这样讲,衣学灵习惯性的,龇牙咧嘴的笑了起来。
“喏。”达子从肥大的学生服口袋里掏出梨递给衣学灵,说:“这是玉书的儿子,给你带的。”
衣学灵接过来,哇,你俩偷偷去了,竟然不带上我。
“你不是认真学习嘛!我们不能耽误学霸姐姐用功啊!哈哈……”我们说着,一路打闹走向学校食堂。
陈伟业从对面走来,他已经吃完饭,见我和达子走在一起,没有说话,只是向我点头,我也点头回应他,衣学灵已经因为我们没带她去玩和达子吵翻了天,并没有注意到陈伟业走过,我也没有注意他们两个的打闹,走进食堂,便寻找着唐朵的身影,经过之前对她的追踪,我知道她一般都是在角落里,面对着墙壁吃饭,不会给人看到她容貌的机会,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是在角落里寻找,完全没有她的身影,难道她在教室?
“我回一趟教室,你们先吃。”说完我就跑掉了。
“吃完一起回嘛!”衣学灵想要喊住我,达子赶忙劝阻:“一会就回来了,你还怕他飞了不成?”
正如我所想,唐朵坐在位子上,拿着笔认真的写些什么,除了唐朵以外,还有吴老二赵老大两个人沉浸在梦乡中,另外就是李佳也在本子上写东西,我兴奋的走进去,李佳见我进来,对我说道:中午好。
“中午好。”我回复她,便径直向唐朵走去,唐朵抬头扫了一眼正在走过来的我,又开始写东西。
“给你的,小弟,你老大我才从树上摘下来的,绝对原生态。”我把口袋里的十几个板栗放到她的课本上,说道:我回去继续吃饭了。
我像个做贼的人一样,心虚得很,我貌似都能感觉到自己说话时的语气是颤抖的,连声音都变了味道,说完就赶紧一蹦一跳的出了教室门,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是一蹦一跳,这个动作也太娘了吧,停在原地,刻意改变一下自己走路的方式,如果被其他人看到可就尴尬了,这种异常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我无法控制心中的那份悸动,为什么?难道我喜欢叫唐朵那个女孩?
不可能的,就在昨天的时候,不,可以说在今天的早晨,我还认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主动向她讲话的,可是她低着头在我眼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有那双能够暖化一切的眼睛,一直在我心里上下跳动着,我…………不,可能是我的心理素质太差,或者这就是青春期正常的现象,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忽然想对一个人更多照顾,所产生的,怕其他同学议论的心理,不论怎样,我连她的脸都没有见过,不可能再短短几分钟内就喜欢上一个人的,绝对不会。我安抚着自己已经不知所以的内心世界,这样做的确管用,给自己找到原因的所在,那股莫名的感觉就得到了归属,大大的减少我的心虚状态,我深呼一口气,踏上了食堂的阶梯。
衣学灵和达子已经达成了共识,就是下次体育课时,再去玉树临风那里一次,她要爬上那棵树,一年一次的大传统,可不能遗落了啊,我当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心想,要是能带上唐朵就更好了,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学校后面的高墙对唐朵这样的女孩来说,实在是个不可逾越的障碍。
等我回到教室座位上时,我拿来给唐朵的板栗已经不知道被她藏在了哪里,她依然写着作业,衣学灵又一直在我身边缠绕,我也不好向唐朵搭讪,一直到第一节课时,才有机会和她说话,可这次没等我说,她却主动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胳膊,我激动的看向她,她把握在手中得那一颗,已经和体温一样的板栗给我看,然后凑到我的头下轻轻说道:“它的壳呢?”
“壳?”我想了想,哦,她说的可能是包裹板栗,带刺的那个外壳。
“那个不能吃,有刺。”
我像电视里,那些给外国人介绍中国特色的导游一样,手在空中比划着,说话的口音也不伦不类,这不能怪我,因为唐朵说话的口音很古怪,可能因为她是我见到过的,第一个南方姑娘吧,所以她说话的口音在我耳朵里异常的明显。
“我不吃壳。”
唐朵突然冒出这句话,我像个傻子似的愣住了,是呢,谁会吃带刺的壳呢,我说那样的话本身就是傻子才会说的。
“有时间带你去见一下长在树上的板栗,怎么样,小弟。”
“好的,老大。”唐朵凑过来,在我耳边说道。
哈哈,她真的叫我老大了。
可能是我没控制住笑声,化学老师没说话呢,衣学灵倒是怒了,转过身来吼我道:你又犯什么病了,打扰我学习了。
“好的大姐,我错了。”我赶紧向衣学灵敬礼认错,她这才放过我,把头转了回去。化学老师也继续讲课。
“她是你大姐大吗?”唐朵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放到我眼前。
“她是我们家祖宗,惹不起的,不过你不用在意,我是你老大,她不是你老大,懂了吗?”我写在下方,丢给唐朵。
我们就这样整整聊了半节课,最后唐朵说要做笔记才停止,我趴在桌子上看着认真做笔记的她,慢慢的陷入了梦境。
梦中的我在一个阴暗的世界里,脚踩在毫无波澜的水面上,烟雾弥漫于四面八方,我努力的向四周望去,完全看不见远方的景色,天空一片混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水,又仿佛能感觉到水底有数不尽的溺水而死的尸体,我十分害怕,又不敢向前迈一步,生怕只有一步便会溺死于此,就算要走,我又该朝着那个方向走呢?我纠结,矛盾,愤怒,绝望…………
忽然,有一支鬼手碰到了我不敢移动的脚上,我赶忙看去,可那鬼手已经消失不见,等我平静下来,那鬼手又再次出现撞到我的左脚,我猛的抬了起来,瞬间在梦中惊醒,整个人都差点翻倒进垃圾桶里。
原来是衣学灵,正在玩我已经修好的遥控汽车,朝着我的脚用力撞来,真是快吓死老衲我了。
那个噩梦实在清晰深刻,让我久久不能平复下来,我侧着脸趴在课桌上回忆着,思考着,可完全没有头绪,更得不到答案,那种矛盾又绝望的感觉始终环绕在我的心头,我看着旁边低头看书的唐朵,她的头发完美的把侧脸全部遮挡了起来,所以,在后来很久以后,我去回忆唐朵时,第一出线的画面并非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而是被头发遮住了的侧脸,还有黑色口罩在头发中串出搭在耳朵上的勾环,我能隐约看的见她的耳朵,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她的脸,我想伸手撩起那头发,摘下她的口罩,可是我的手没有足够的勇气,也没有什么恰当的理由,总是停留在空中不能下定决心。
下午放学时,达子和衣学灵一起走了,冲着三楼慵懒的搭在栏杆向下看的我挥手,我给他们一个飞吻表示明天再见,我的视线并非只有他们两个,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唐朵,她背着书包站在保安站岗的位置上,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的眼前,打开车门坐了上去,等我和衣学灵飞吻时,那辆黑色轿车已经载着她不知去了何方。
这样目送了达子和衣学灵整整两年,从来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甚至有时还会庆幸,终于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不用把神经绷得紧紧的了,可今天的我,心中忽然冒出了另外一种情感,仿佛他们在离我远去,我害怕此时此刻高高兴兴的在我面前离开的他们,明天是否还会继续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所有人的陪伴都不是理所应当的,我却从来没有为此感到万分荣幸。
想到这里,胸口内仿佛有一股冲动涌了上来,留在喉咙处,上不来,下不去,我知道,我那莫名其妙的悲伤,正在怂恿我的眼泪不要太客气。
“对不起啊。”李佳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旁,看着我看的方向对我说道。
“对不起什么?”我赶忙调整心态,疑惑的问。
她微笑着看我,清纯又自然,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给你出的方法,要唐朵去提出调换位子,不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被她打了一巴掌的吗?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李佳这个人真奇怪,虽然她总是能看懂我的内心,可是她总是找不到重点,我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尽管唐朵和我没有因此打破僵局,我也不会责怪李佳,何况现在我也收了唐朵这个小弟,说回来,这里有李佳的功劳呢。
“那我可是应该感谢你喽!”我笑着离开了。
李佳的眼神告诉我,她这次并没有理解我的真实意思,见我转身离开,她少见的提高了声音,对我喊道:木子,一会儿我帮你补课吧。
我没有回头,在空中做了一个OK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