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四点半左右,车主徐军强到交班的时间,他像往常一样将出租车开到交车地点——滨城市最大的广场星海湾中心的那个标志性建筑——华表下。
一天下来徐军强拉了二十几个活。他推门下车后,先是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带有海腥味的空气,然后伸伸九个多小时没有舒展的手臂,接着又做了几个踢足球前的热身动作。几圈下来,脸上的汗水就往下淌。夏日的傍晚,虽有海风的吹拂,但水鸟狂躁地穿过海面的蒸汽,在天空中上下地回旋,仿佛整个星海湾广场都是在高热度中发抖。
这时一个足球从远处滚了过来,徐军强很熟练地用脚一挑,那足球稳稳地被收到胸前。四下一望,既没有看到远处有人向这里跑,也没见近处有人向他示意要球。徐军强手一松,足球沿着他的身体落到脚上,他开始真正的赛前的运动了。一会儿,脚颠球;一会儿,膝盖颠球……
“哥们儿,再来一个!”
一个看上去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像兔子一样跑过来说。
“哟,真是‘哥们儿’,你也来一个。”
徐军强用胸部顶了一下球,开着玩笑把球传给小男孩。
小男孩接过球,起脚,又将球踢进远处的一片草坪里。
“好球!”
徐军强拍手称赞。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转头向草坪跑去,望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徐军强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顺便看了一眼腕表:五点过了!
都过半个多小时了,那个给他干“午夜出租车”的替班司机小河南,还不见踪影。正在愣神间,挂在腰间的BP机突然响了。徐军强迅速取下装在机套里的BP机,仔细一看,正是替班司机小河南发来的信息:
强哥,我家乡来人捎信,让我回老家。说是有急事,今晚就走,对不起,你再找个替班吧。保重!小河南。
徐军强看着BP机上显示的文字,不觉有点疑惑:一年多来,他每天与替班司机小河南都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交接车。虽然小河南有时也有突发事不能接车拉活,但一般大多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来个电话说明原因,或者提前找个“超级替补”的司机来接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都到了交接班时间才发来信息。
徐军强一边把BP机装回腰间的机套,一边想着这憨厚、淳朴的小河南家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想来想去他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家里让他回家娶媳妇。因为前几天他说过,他妈给他在老家邻村找了个姑娘,而他不愿意。他说他喜欢北方的姑娘,为了摆脱这件事,他连春节都没有回家。看样子是家里父母急了,命他立刻回去吧!
徐军强看了看停在身边的出租车,心想,虽然是拉了一天的活,但这车也不能就这么停了。停一个夜班起码得少收入一百多块钱,那包车的借款就得再拖一天。要是连续再干一班午夜出租车,不知道身体能不能顶住,因为从没干过……
“强哥,等谁呢?有情况了?!”
一辆出租车,一个急刹车突然停在徐军强的身后。那司机摇下车窗笑嘻嘻地说。
“你这个死黄毛,吓我一跳。”
徐军强伸手拍了一下那个叫黄毛的年轻人的头说。
“小河南没来接班?”
黄毛下车,递一支“大重久”香烟给徐军强说。
“是呀,可能是家里有急事了。”
徐军强打着了打火机,先点着了黄毛的烟,又回过手把自己的烟点着,再深深地吐了一口烟后慢慢地说。
“你没干过午夜出租车是不是?”
黄毛似乎看出徐军强此时的犹豫。
徐军强点点头。他使劲地吸了口烟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还冒着细细烟雾的烟头,狠狠地碾了一下,说:“没干过也得干,这车不能停啊,还指它还债呢!”
“多大点事呀,跟我走!这个点去机场,能赶上两趟北京飞来的班机。”
黄毛说完扔掉烟头,也像徐军强那样用脚碾了一下,然后朝徐军强一挥手:“走,强哥。”
黄毛上车了。
徐军强也坐到车里,把车发动起来紧随黄毛的车,直奔飞机场。
机场外的广场上有一条专供出租车停用的通道。通道里有黄色顶灯的个体出租车,有蓝色顶灯的国营出租车,还有白色,绿色等私营车队。各种颜色的顶灯出租车像长龙一样地排队停着。徐军强的车刚刚停下来,没有来得及关发动机,站在前面那台出租车旁的司机,就走了过来:“强哥,怎么小河南不干了?”
“说是家里捎来信,让他马上回去,有急事,大概是他妈为那姑娘的事儿急了!”
徐军强边说边下车。
“拉倒吧,还家里有事。他这个人是人小鬼大,肯定是嫌挣得少干黑车去了!”
司机边说边递支烟给徐军强,并送上了已经点燃的打火机。徐军强吸着烟,同时礼貌地用手轻轻地敲了敲那只拿着打火机的手说:“别瞎说,小河南不会开黑车的,他给我发来信息说有急事。”
说着徐军强把烟叼在嘴里,双手解下了BP机给那个司机看。
“强哥,我见过傻人,可没见过傻成你这样的,小河南去开黑车还能直接告诉你呀!你知道现在黑车一夜挣多少钱吗?是我们的三倍……”
“飞机下客了,下客了,快上车!”
一个停在徐军强车后面的司机喊了一声,几个刚刚凑过来,想打探小河南消息的司机立刻转身纷纷上了车。不一会儿出租车一台台,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了机场。
“强哥,我去寺儿沟,你去哪儿?”
黄毛用车载步话机向徐军强喊话。
“我去凌水子工学院。”
徐军强也用车载话机回答说。
“你道比我近,拉完了客回机场等我。看样今晚弄好了能赶上两班飞机。”
黄毛看了看手表高兴地说。
“强哥,你也干午夜出租车了?午夜我们一起聚一聚呀!”
一个绰号叫“小日本”的出租车司机,他的声音也从步话机里传来。
“好哩,兄弟。”
徐军强有点勉强地说。
“‘小日本’,你这个坏肠子的,强哥已经干了一天了,最多再拉上两趟活就得回家睡觉了,哪能跟你专干午夜的车聚呀。”
“小日本”一听黄毛在话机里损他,生气地说:“黄毛,你别仗着你那北极熊老祖宗人高马大的胎欺负人,我不过是有几天没见到强哥了,想见见他。强哥累不累与你有什么关系?他跟我聚累了,我背他回家,我愿意呀。”
“小日本”急眼了,冲着车载步话机大声地说。
“好了,别吵吵了,都集中精神开车吧!”
徐军强把车载步话机又送到嘴边劝解道。
“你这两个同事挺有意思的,见不到面还吵。”
坐在徐军强车里的乘客说。
“他们俩都比我小,是我的小兄弟。当初我刚开始开出租车时,还是他俩教我,怎么认道,怎么找活。不过我们各自都天天拉活,也很少见面。即使看见了,也是两人在车里打个照面,彼此摁一下喇叭而已。”
徐军强边开车边跟乘客聊着天。
“哎呀,到了,到了,你看看光说话了,差点过站了。”
乘客把一张钱票扔在前排座开门下车走了,徐军强拾起乘客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钱,又看了看计价器上显示的数字,哦,多了两元。
“找你两元!”
徐军强摇下车窗高喊。
那个人听到喊声回过头,笑一笑,又挥挥手转身走了。徐军强看着手上没送出去的两元钱心想:干午夜出租车也挺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