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学军是硬着头皮,把车开到了胜利路大花姐修配厂的门前。见修配厂的大门紧关着,一路上那颗绷紧的心,才慢慢地松弛下来。他觉得最好大花姐今天休息,等徐军强来了让他自己去说借钱的事。尽管和大花姐也认识,但要开口借钱,还真是张不开这个嘴!
时间就这样在于学军的等待中过去,渐渐地,他听到有人说话,不由得把头转向车窗外,看到旁边露天买早点豆浆油条的摊位围着不少的人。光排队等油条的人就不下十几个。他想:大花姐肯定还没起床,不如先吃点东西再说。
半个小时过去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都吃完了,还没见大花姐的身影,于学军有些着急。这时一辆出租车在摊边停下来,车上的人下来,头不抬眼不睁地朝摊点走去:“两根油条,一碗浆子,多放些糖。”那人扯着嗓子叫。
端着热豆浆的人因为碗边太烫,慌慌张张地快走几步,把豆浆碗“咣当”一声,放在于学军坐的桌子上,热豆浆溅了于学军一手。
“哎哟……”于学军本能地叫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人边道歉,边看于学军。
“嘿,军子?你怎么也过来吃油条哇?”
那个人把烫得发热的手,放在耳垂上一边揉一边说。
“‘小日本’,你眼长哪儿去了?”
于学军跳起来甩了甩手上被溅的豆浆,气愤地骂道。
“军哥,别生气,你是不是有事?没关系,你说我给你办!也算我给你赔礼了。”
“小日本”咬了一口油条笑眯眯地问。
“大花姐什么时候起床?”
“她这时睡觉,大概要睡到九点多,怎么找她有事呀?”
“小日本”一边咳嗽一边说。
“没有,随便问问。”
于学军不由得看了看,停在不远处那台带有刀痕的出租车。
“呀,这车怎么地啦?谁干的?真他妈的损!”
“小日本”顺着于学军眼睛的方向看了过去,他也发现了车棚上的那道刀痕。“小日本”一口气喝净了碗里的豆浆,起身一边嚼着油条一边向那车走去。
“军子,得罪人了?不然那人不能下手这么狠!”
“小日本”看完车上的刀痕,对低头不语的于学军说。见于学军既没说话也没抬头,马上又换了个口气说:“刚干都这样,摸不着头绪,等今后干顺了,就好了。没事,别上火。修修就好了。”
于学军好像没听明白“小日本”后面说的话,但也没问。他现在最着急的不是今后,而是今天。今天怎么能找到大花姐!
他正想着,忽听上衣口袋的电话机响了。
“军子,找着大花姐了吗?”
不等于学军问“谁呀”,电话那边的徐军强就着急地问了起来。
“强子,你说这叫什么事!让我一大早蹲在这里等……她现在还没起来!”
于学军气哼哼地说。
“军子,我忘了,忘了她起得晚。没事,我打电话让她先出来看看能不能修再说。别急我过会儿马上到。”
果然没过多大一会儿,大花姐披头散发地揉着眼睛开门出来了。
“强子,你真不是人,知道我睡觉还打电话,有什么大不了的,磕磕碰碰的车不照样可以拉活吗?非得现在折腾我,让我……”
大花姐打着哈欠,边说边走出门外。
“大花姐是我,军子。”
于学军看出大花姐还没从睡梦的意识里走出来,把自己误认为是徐军强了。
“大花姐,是我打电话让强子找你的,想让你先看看能不能在你这里修,不能修,再去别的地方,你帮联系联系……”
于学军平时从来不叫她大花姐,他觉得别扭,称一个比自己小的女人为“姐”,就不是那么回事。
“哎呀,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强子在这里打电话呢?”
大花姐边说边慌张地扣上衣的扣子。
“车在哪儿?我看看。”
“在那。”
两个人顺着于学军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的天哪,这得到大修配厂去。这哪是修修补补的活,这是换‘小房’了。”
修车人把换车厢说成“小房”。
“那,你看着办吧!……”
于学军不能说“借钱”两个字,尤其是在一个“小女人”面前。他只有用“你看着办吧”来代替“你拿钱修车吧”这句话。
“我真不想管他的事,这个小子表面上看像个人似的,一天到晚吃着锅里望着盆里的,我无论怎么对他好,他都木滋滋地对我,没良心!”
“不会吧,强子是我的战友,我了解他,我们是二十几年的关系……”
对于大花姐说的话,于学军根本不信。
“你了解他,是他当军人的时候,我了解他,是他在开出租车以后。这会儿他打电话让我帮他修车,他指定又去泡那洋妞了。我该他的,来,你把车钥匙给我,你回去睡觉吧,我开车找人修车吧。”
大花姐说完拿着车钥匙开车走了。
大花姐刚走,徐军强打个出租车就到了。
“车呢?”徐军强问。
“你大花姐开走了,她说这里修不了,得换‘小房’。”
于学军小声说。
“什么换‘小房’,我太佩服你了,你知道这种菠罗乃茨车换个小房,最少也要五千元哪!我的天哪,这可是天文数字。”
徐军强双手捂着头,蹲了下去。
“强子,别着急。我闯的祸,我想办法去弄钱。你让大花姐先把钱垫上。”
于学军这才知道,这是一笔巨额的债压在了头皮上。
“没事,借大花姐的钱不用着急,她不会追着要的。”
徐军强见于学军这么说,又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又改口劝起于学军别因为这件事上火。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问于学军:“这车在哪里砸的?被谁砸的?”
“在黑石礁那立交桥下。”
“哦,我知道了。那是黑车的一个点。听说那些黑车的老板是个混子,不好惹。”
徐军强掏出烟盒,递一支给于学军,两个人默默地吐着烟圈再没说话。
“强子,这地方的事,就不如部队的事好办!”
于学军仰着头看着一个个烟圈在空中消失自言自语道。
“军子,部队有纪律,有等级,这地方可不一样,一个小小的混子就可以左右一个出租汽车的经营市场,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不过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徐军强一脚踩死了烟头狠狠地说。
“走,咱俩今天休息一天,反正换小房一天也干不完,洗桑拿去。”
徐军强拉着于学军向对面的一个洗浴中心走去。
一大池子清水,热气腾腾。徐军强和于学军坐在泛着水花的浴池里闭目养神。
一会儿,进来一位服务生:“007是哪位,你有电话来。”
徐军强举起一只手示意一下,那服务生就把手机递给他。
“喂,我是徐军强,对、对,徐军强就是我。”
徐军强大概是因为屋里的信号不清,披着浴巾边走边说。于学军望着徐军强不断点着头,心想:是不是大花姐说的那个‘碗里的’来电话了?
“强子,我今早听大花姐说你,现在是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这个电话是锅打来的还是盆打来的?”
于学军没等徐军强身子进到水里就问。
“别听她胡咧咧,女人都是这样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徐军强咧着嘴钻进池水里,只露出头来说。
“我了解你的过去,但你开了这几年出租车,有没有变化,变到什么样,我就不了解了。”于学军笑着,把大花姐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老实说,就咱现在这个样,有个老婆都养不了,还有谁能往上靠呢?”
徐军强淡淡地说。
“是呀,强子,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我……”
于学军划了两下水,坐到了徐军强旁边神秘地问:“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大花姐的。”
“你也觉得我有‘情况’了,我可不像你大花姐想的那样!想知道吗?”
徐军强故意拉声调,吊于学军的胃口。
“想、想,你快说,是怎么认识的。”
于学军急不可耐地催促起来。
“说来话长了。”徐军强捧了一捧水扬在脸上,眼前瞬间就出现了一个女人很无助的面孔……
那是刚干出租车的时候,我的车是东欧产的菠罗乃茨。别人包的车都没有多大问题,就我这台车三天两头地抛锚,有时乘客还没有送到站,那车就坏在半路上。毛病总出在与发动机连接的正时皮带上。正时皮带一断发动机就停,发动机一停,车就抛锚。所以那时三天两头地换正时皮带,一分钱没挣着,光赚个忙。
有一天,我拉客走在大花姐的修配厂附近时,正时皮带又断了。我没办法也没要人家乘客的钱,还说了一番好话,让他再打别的出租车,然后把车推到大花姐和她丈夫开的修配厂。因为她家的修配厂位置好,胜利路我们一天都要跑上十几个来回,所以只要车一出事,我们就都去她家的修配厂修车,这样一来二去很快就熟悉起来。
当我呼哧带喘地把车推进修配厂时,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会计室门前,里面传出女人的哭声,那哭声让人揪心,一定是被欺负得不能再忍受的地步了。我赶忙冲进人群一看,我的天哪,有个女孩正蹲在地上抱头号啕大哭,她的头发被剪得长短不齐,看上去就像“文革”时那“牛鬼蛇神”的头型似的。而另一个女人也就是大花姐,只见她手拿一把剪子,被她丈夫摁到地上暴打。丈夫的皮鞋一下一下地踢在大花姐的胸口上,鲜血一股一股地从大花姐的口里涌出来,她的丈夫边打边扬言:“谁敢拉,谁敢拉我就连他一块揍!”
我最不能忍受一个大男人打一个女人,我没管那一套,上去就照他后腰狠狠地踹了一脚,这一脚把他踢了个狗抢屎。他爬起来顺手拿起一把管钳子冲我砸了过来,我一侧身,管钳从耳边飞了出去。
“怎么,你还想拿什么砸我?”
我没有丝毫的畏惧地问他。
“你不了解情况,你看她就因为小姑娘在批发商手里给我进了一批低价的刹车片挣了两个钱,她知道后不但打了人家,还把人家头发剪成这样……让人家怎么出门,我打她是轻的,我杀她的心都有!”
大花姐的丈夫越说气越大,还想继续动手。
“他在洗头房包了这么个骚货,这个骚货为了搂钱就找人给他进了一批次品的刹车片。这批刹车片让她得了不少的回扣。结果有一台农用车就是因为安上这个刹车片,结果车翻了司机也死了。人家家属找来要说道说道,他吓得跑了,一跑跑了十几天。昨天晚上刚回来,这个骚货今天一大早就跟着找了过来。我骂她不要脸,她还骂我:‘有脸,没奶子,什么不顶!’是她先骂我的……”
大花姐边哭边诉说,那个被剪头的女人,一声不吭转身走了,上衣的两个扣子在与大花姐厮打时,被揪掉了,高高的胸脯在衣服的开裂处若隐若现。大花姐的丈夫见到人们的眼睛都像苍蝇见血了似的盯了上去,便脱下身上的衣服跟了出去,临出门时回头恶狠狠地对大花姐吼道:“离婚,这次我离定了!你就瞧好吧!”
从那天起,大花姐的丈夫也就再没回过修配厂,后来听说他是净身出户的。从这件事后大花姐对我的车,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是免费修理。
“这不是挺好的吗?相处的像亲兄妹一样。”
于学军听完后赞许地点点头说。
“哎呀,你不知道兄弟,开始我也这么想,后来一点点我发现就不一样了。她开始黏上我,从照顾我的车,到照顾我吃的、喝的,最后发展到看到我帮助别的女人她就生气,整天就像一个醋瓶子似的。我都不同她一般见识,总觉得她是个女人,又是一个人,挺苦的。不过有一点我得认账,那就是她对我很体贴,很给面子,这点我在梦萍那里就从没得到过。”
徐军强说完,眼睛没有方向地看向远方继续说:“自从我参加红十字会义务献血后,有一次因为输的血量过多,那天就有点不舒服觉得浑身无力,回家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倒床上就睡,睡得就像死人似的。梦萍叫了几次我都没醒,因为这事她还对我起了疑心,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你输血的事没跟梦萍说?”
于学军追问了一句。
“没有,怎么能跟她说,说了她肯定不同意,没必要。”徐军强看看于学军又接着说,“第二天,我觉得身体不舒服,就把献血的事告诉了大花姐。我跟她讲的目的是,让她给我要的面条里多放两块肉,可她却给我加了一个海参,而且是从那以后一连三个月天天如此。”
“别说,大花姐真够意思!”
于学军感叹道。
“够意思,大花姐这个人没说的。可当有一天在报纸上看到报道了我献血的照片时,就因为照片上有个胸大的女人挤在我身旁,大花姐可受不了。她看完照片立马就翻脸了。”
徐军强说完笑了,笑里带有很多的无奈。
“她有什么受不了?”
于学军不解地问。
“那女人的胸,真是波涛汹涌……”
徐军强小声地在于学军的耳边耳语道。
“哦,明白,明白!”
于学军恍然大悟说,然后又点了点头,看着徐军强的眼睛里溢满了非分的眼神。
两个人在热池子里泡了两个多小时,又到休息大厅睡了一下午,到天黑时徐军强接到了大花姐打来的电话,说是车修好了,但因为有八个记录没交罚款,不让提车。徐军强对于学军说:“你开车时被交通队开过几次罚单?”
“总共两次。”
“你问这个干什么?”
于学军接着反问。
“刚才大花姐在电话里说,有八个违章记录没交罚款,我寻思是不是你干的,因为我从没有被罚过。”
徐军强边穿衣服边说。
“那咱们马上回去问问大花姐,如果真是那么回事,得尽快去交通队交上去,免得以后行车时检查出来更麻烦。”
于学军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责任都应该表个态。
“还不一定是那么回事,回去看看再说。”
徐军强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