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午后,许秦风给我打来电话时,我将这个打算告诉了他。
“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他说。
“好的,我到时候会给你电话。”我略有所思,再道,“她还好吧?”
“她”就是宇辰的母亲,宇辰走后她就一直独居,许秦风会时不时地去探望她。
“身体还行,脾气还是那样坏。”他回答,“我上个星期去看过她。对了,你寄来的一些徐州特产我给她了,我仍说是我出差时候买的,宇辰走了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接受不了。在她面前,我还是不敢提及你的名。”
“我明白。”我心里不免难过,顿了顿后接着道,“她一直都没有回过徐州吗?宇辰的哥哥到四川看过她没有?”
“没有,方子铭来还是前年的事吧,我记得就那次我陪着他去祭奠了下宇辰,我和他也没谈几句,看他也不愿和我多说,所以我们也没什么联系,之后没见过他了。宇辰在世的时候也提过父母当年闹得那么僵,毕竟在他们那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各走各的了,加之两地又隔得这么远,兄弟感情也不会太深。”
“嗯,不过宇辰倒一直很想回家乡看看。他曾说过如果有可能还想在徐州买房,能两边都住。”
我的话使许秦风有了一瞬沉默。
“展颜,你已经为宇辰做了很多事了。”他喟叹,“你真的很爱他。”
我笑了笑:“我只是替他回家乡看看。”
在我看来,自己不过是为了完成爱人的遗愿而已。
“你这一看就是 4年。一个人身处异乡的……”他欲言又止,顿了顿再道, “有些东西是时候放下了。幸福太容易稍纵即逝,该抓紧便抓紧,不然只得遗憾。我希望你能快乐地生活,知道吗?”
“我明白,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你是对的。”我诚心诚意地说着。
许秦风的话对我而言宛若带着某种力量,多少次在逆境中,它们给我希望助我度过难关,我怎会怀疑他的话?
“不要说谢谢。”他笑出声来提醒我。
“嗯。”这样想着,有些感慨,想罢转移了话题:“不过说真的,徐州很美。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里。等我回去后,给你看看我拍的照片。里面很多地方都是宇辰提过的,或者想要去的。”
“宇辰说过的那幢老公寓拆迁了没?你有没有拍下?”
“还没拆,我拍下来了。”我笑道,慢慢走向窗口,窗外的梧桐树叶伸手即可触,“就连宇辰提过的窗外的梧桐树都还在。”
与许秦风聊了许久。
挂了电话,伫立窗前,微微失神。
秋风穿堂,有发黄的树叶徐徐从我眼前飘落,春去秋来,四季循环,日月星辰,万法皆生,是不是真有轮回?
“宇辰,你可知有一刻,我以为,你真的得以重生。”
记得4年前。
那个春天我初到徐州。空气里,花香弥漫。
这条老街,就像宇辰口里描述的那样,街道两边有开花的树,一路走过,偶有小花瓣落于肩上,香气绕鼻。
向里行至数十米,可见一幢旧时红墙公寓。
公寓前有棵很大的梧桐树。
站在梧桐树下,我抬头看,
阳光下的叶片宛若绿色羽翼。
我终于到了这里。
我终于到了这里,宇辰。
我看着它,看着羽翼随风动,我是开心的,这种喜悦,叫我怎么形容?我形容不了,惟有泪水如奔潮,在心底拚命翻腾。
不自禁地,我的眼眶润湿。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突然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不待我回头,她已走到我一侧。
我转头,见她一头披肩卷发,而嘴唇鲜艳的红,更如一团火般张扬于我眼中。
现在还有喜欢把嘴唇弄得这么红的女孩?我有些惊奇,惊奇之外,还有惊叹,因为这种唇红不俗气,反而叫人有些惊艳。
我向她礼貌地一笑。
她亦是一笑。
微笑让两个陌生人少了些距离。
我不记得当时谁先开口聊了起来,或许是否能成为朋友亦需要一种眼缘。从见到她的那眼开始,我就很喜欢这个女孩。就算她画着浓妆,我亦不觉得她有多妖冶,却是觉得可爱,就如同她说出她的名字赵沛沛时给我的感觉一样。
后来,我问起她附近有无旧房出租的事,沛沛立时叫我不用找了,说我们可以同租,她反正也想找个人分担她的房租。我问她万一房东不允许怎么办?沛沛说不会的,说当初跟房东太太就说过或许日后会找个合租者,沛沛又笑说房东太太和她关系不错,有时还约着出去玩,沛沛一直夸对方是个善良又美丽的女子。随后,沛沛还给她去了个电话,约她次日来一趟。第二天,我去街口小超市买东西,从超市出来,正巧对面停下一辆小车。
我刚想移过目光,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下了车。
全世界的声音,只在一秒,似戛然而止。
宇辰。
我看到了宇辰。
那个男人,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不就是宇辰吗?
是宇辰,是宇辰,他的样子,他的身材,完全就跟宇辰无异。
“宇辰。”
“宇辰,宇辰,宇辰。”
我在心中大声唤。
我提着便利袋,看着他从对面走过来,走过来。
四下寂然,像是只有他,这惟一的身影,真实可存到叫人毋庸置疑,却又无存真实地叫人恍惚不确定。
所以,注视着他,我屏住呼吸,我无法移步,我不敢眨眼。
我害怕一瞬即逝,害怕一切成幻。
终于,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而显然,他对我这种目光充满不解。
他收回目光,用手扶了扶镜框,路过我身边,进了超市。
我站在原地,如同丢了魂。
我的手心全是汗,略微低头,垂了眼眸,我很想努力平复自己混乱的情绪,可是我的心依旧跳得这样厉害,无法抑制。
我咬了咬唇,我告诉自己,他不是宇辰,他不是。宇辰不会对我这么视而不见。
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可是,为什么,这瞬间我会骤升那么多的渴望。
我还是没能忍住缓缓侧头,看着门口。
他终于从超市出来了。
看到门前的我,眼神闪过了一丝诧异,但极快地掩饰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我看到了他手中拿着一包骆驼烟。
如果他是宇辰,为什么他不认我?如果他不是宇辰,为什么却与宇辰这么相似,就连所抽的烟也一样。
我抬眼看着他,看着他依旧是陌生人一样从我身边走过。
我不管,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就算他不是宇辰,我也不能就此擦肩成陌路。
“先生……”我急急向前几步,开口叫住他。
他转身,看着我,眉头轻蹙。
我看着他的脸。
这一刻,我多想冲出羁绊牵住他的手,多想就此十指紧扣说声我想你你知道吗?多想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
然而,然而我能做的,却只能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我的理智提醒着我,无论我多想念宇辰,眼前这个人,
他确实不是宇辰,最起码,他的鼻梁上有颗小小的黑痣,然而宇辰却未有。
“对不起,认错了人。”我努力地挤出一点笑容。
转过身,眼角微凉。
还好,他没看到我哭。
很庆幸,我不是一个疯子。
回到公寓,沛沛打开门接过我手中的东西说: “一馨来了。”
“一馨?”
“就是房东太太。”
随即,我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穿浅绿衣衫的女子,全身上下透着的那种韵味,恰似这流动的江南之风,温润舒适。
如果缘分就像一条线,它早已在冥冥之中将息息相关的 东西串联,那么其间不管历经多久,不管绕过多少圈,亦终会有相接的时间点。
或许就是此时,我、一馨、方子铭,我们这条线,到了相接的时候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周末,一馨约我与沛沛去她家晚餐,我又看到那个恰似宇辰模样的男子,那瞬间,我的眼,他的 眼,写满怎样的情绪,我的心,他的心,又装满怎样的滋味。诧异、惑意、喜颤、隐豫,种种这些,眼角眉梢所流泻 的东西,能读懂的,只有彼此,再无他人。
而他的名,方子铭这三个字,无疑让我顿悟——他就是 那个一直跟着父亲生活的宇辰的哥哥。
他不知道我,但我却从宇辰的口中听过他。 原来,我与沛沛所住的地方,正是宇辰提过父母未离异时候的家。
在徐州的这些年,我走过了很多街,有些是无意,有些 是有意,而那种有意,却全与宇辰有关。
4年时间,囤积的过往,没有遗憾,却有错误,这个错误,就是方子铭。
情不自禁的错误,是否能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