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依旧空荡潮湿。
只是现在是秋季,但见河岸不再芳草萋萋,水面秋叶萧索游移。
风吹动我脖颈的丝巾,再避无所避地钻进领口,有些冷。
我放下手中的盒子,俯身间,发现脚边的小石板下有只蓝色的纸飞机,应该是被风吹到下面卡住了,所以没被吹走。
拿起它看,不像是上次我们在这里扔的纸飞机,它的蓝要深一些。
原来,他来过这里。
看看腕表,已经是下午3点了。
站起来,我转头看向门前,没有他的身影。
我忽然觉得,他是不会来了。
看着地上的盒子,我告诉自己,就算他不来,我也会让它们一只一只飞出去,飞得很远很远。
从盒子里拿起一只纸飞机,我寻望远方,闭眼深深吸气,然后睁眼,抬起手臂准备将它扔出。
“扔纸飞机时记得哈口气,你又忘记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让我的思绪一滞,回神的瞬间,我猛地转过身去。
灰色的外套,卷曲的头发。
是熟悉的他。
却又是不再熟悉的他。
他变了些。
他的头发长了,他还有了胡渣,而他的笑,不再灿烂若昔。
我想努力看得更清楚,只是我的眼里起了雾。
他走至我的身侧,弯腰从盒子拿起一只纸飞机。
“比我折得好。”他笑着说。
我看着他。我很想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或者是一句你终究还是出现了。
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我却一瞬失语,竟什么也说不出。
见我这般看他,他注视着我,脸上的微笑渐渐隐去。
他向我靠近一点,伸了伸手,指尖轻触我的手指,见我没有抵触,才握住了我的手。
“对不起。”他说,声音低沉。
我垂下眼来,我很清楚,我要的不是这句。
我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侧过身去,我裹紧开衫,看着有些灰的天空。
原来,天空也会随着心情改变色彩。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他看着我:“我不想解释,我做的这些……”
他这样说,是很含糊,但我很清楚,他不想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谢一馨,什么时候让你接近我的。”我说。
我的话瞬时让他沉默。我没有看他的表情,但我知道我说出这个名字会让他多么意外。
“我不怪你,我当然更不可能怪她。”我淡淡地笑着说,“这个苦果子,本该我吃。”
“展颜……”他欲言又止。
“顾凯奇。”我转头看他,“那天你说‘你要多记得笑的东西,别说没有,若是真的没有一段让你想起来会笑的记忆,那么你就把今天记住好了。’我真的将它记住了,但是,为什么我想起来却是更伤心?”
顾凯奇注视着我,眉目间尽是悲戚之色。
“你知道么,顾凯奇,我这种伤心,不是因为一馨用你来设计我,而是,你用尽心思对我的欺骗。”
“这件事,不完全是她的主意,是我想要帮她。”
“原来是你的主意。”我倒吸一口冷气,“就算我是罪人,说到底这也是我与一馨之间的事,我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要想出这样……”
“记得凯宜吗?”顾凯奇打断我的话,“我妹妹顾凯宜。”
我不禁锁眉,这件事,与她何关?
困惑间,却闻得他继续说:“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跟你说,我的一个朋友病危,其实,那个朋友,不是别人,就是凯宜。”
他的话让我诧异万分,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他没有说谎。
“2009年的时候,凯宜迷上了十字绣,后来开了专营店……”
说及此处,他的喉咙有些发哽,“馨姐是店里的常客,我常常听凯宜提起馨姐的名字,但我没有见过他,直到有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竟是馨姐打来的,说凯宜在医院,待我赶到医院,才知道凯宜在店里突然晕倒,幸好馨姐在那里,是她开车送凯宜到医院的……”
“那凯宜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检查出得了绝症的吗?”
“嗯。”顾凯奇垂下眼帘,深深吸气,像是努力平复着心绪,“我的手头拮据,为了给凯宜治病,我很着急地到处弄钱,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馨姐却帮助了我们。凯宜的病是需要做骨髓移植的,没想到馨姐早早告诉我,如果到时手术费不够,还可以向她说。馨姐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就是凯宜的贵人,我心存感激。”
“所以,她让你接近我,让你帮她挽回一个家。”我说。
我知道,顾凯奇本生就是个单纯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自然视一馨为大恩人了,恩人要他做的事情,他当然会办。
“真的不是馨姐开口的。”顾凯奇轻摇头,“那天馨姐晚上到医院,凯宜问她怎么这么晚还过来看她,她说反正在家也是一个人,所以过来陪陪凯宜。当时看她说话的神色我就有些生疑,而后的一次,我撞见她在走廊上接电话,像是和谁起了争执,结果挂了电话后她失控地掉了泪。我一问才知,她是和方子铭吵了架……”
听着顾凯奇的话,我终于明白一馨是怎样一个厉害的女子。我不想嘲笑顾凯奇的天真,因为他对一馨心生感激,她的善良更是在他的心中成为不争的事实,这样一个近乎天使的她,所言又怎会是假?
然而,在我对一馨的认识里,就连方子铭自己亦说过,他们夫妇相敬如宾,她的脾性温顺到几乎是没了底线。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在有人路过的走廊上与丈夫在电话里起了争执呢?
我不敢说一馨打一开始对凯宜的帮助就有目的,也不能说一馨早就想要找一个人接近我,但是,我相信一馨终会想到办法让我与方子铭断得彻底,而事到如今,用了顾凯奇这粒棋子儿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突然记起,那次杜太太找沛沛闹的时候,一馨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假如我是她的话,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原来,她早就做过暗示。
“馨姐告诉我,她是在一次因为婆婆出了点意外后才惊觉方子铭的不对劲,于是她雇了人查,终是知道她感觉并未出错,只是她从来不曾预料到这个人会是她的好姐妹。”
顾凯奇的话让我一阵揪心,我不由得记起那次江阿姨腰骨受损住院的事情,原来就是那次,一馨彻底起了疑心。但是此时这种揪心之痛并非我的后知后觉,而是好姐妹这几个字让我深觉愧疚,我能想象得到一馨当初得知是我也有的痛感。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我说。
“受控情感,这是不得已的事。最初我不理解,现在却深有体会。”
我看着顾凯奇的眼睛,他的眼神流露出的东西,与彼时无异。
可是顾凯奇,有时候就算眼睛看到,也未必是真。我在心中这样说着。
我不想去说透一馨对他的欺骗,亦不想去说透我对方子铭究竟存在着怎样的情感。我知道顾凯奇对自己所作所为甚为愧疚,所以他一直不出现,而他再次出现时,我却明白,我亦不可能当作一切皆未发生。
“过去的,终究是发生了,抹不掉,也回不去。”我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或许,回到原点最好,只当一切从未发生,就宛若我与一馨之间,她不拆穿她,我也不拆穿她,我们还是朋友,这样最好。”
顾凯奇似乎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他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我走了。”我看着他说,“再见。”
言毕,我转过了身。
“你要离开徐州了吗?”他拉住我的手。
“是的。”
“还会回来吗?”
“我想不会了。”
“我要陪在凯宜身边,一直到最后。”
他话里的意思我听得明白。
如果就此分别,一句再见后,我们以后是不是真的很难再见了?也许,错过一次,就要永远失去。
我转头望着他,望着他,眼泪不由滑落。
他一把拉过我,将我拥入怀中。
“展颜,我爱你。”他将下巴轻轻搁在我的头顶,小声说。
耳边有风声,但他的话我听得很分明。
“不管我做过什么,不要怀疑我的真心。”他说,一字一顿地说,“我对你是真的。”
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温度,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顾凯奇用手指擦过我的泪:“留在徐州好不好?”
“我是不会再留在这里。”
他注视着我,眼里写满失望:“真的决定了吗?”
“我不想再在你面前说一次假话。还记得你离开之前,你问过我一个问题,其实,我违心地对你撒了谎。”
他的眸中明显有诧异之色。
看着微微失神的他,我道过珍重,重新转过身,我没有再回头。
我能感觉背后他的目光,我想他能懂得我想告诉他什么。
我想告诉他,不管我以前怎样欺骗着自己,其实在这段时间里,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我心里。
我还想告诉他,红尘似泥,真爱如根,执手成树,风雨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