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兴中学的传统，大考前必有大喜，大考后必有大悲。运动会结束后就是期中考试，有相当一部分人因为玩的太嗨心收不回来考的相当一塌糊涂。当然也有些人风雨不动安如山。
比如李昭阳，依旧是妥妥的年级第一，市里排名也进了前十。比如高暄，仍然死咬着李昭阳不放，落后五分紧随其后，市里排名二十九。
刚进行完期中考试，学校大发慈悲取消了周测，给学生放了两天假。
李昭阳拿手机浏览年级群发出的电子版成绩单，滑到页面下端“高兴”那一栏，他终于停下手指动作。想了想，还是打开了微信的聊天界面。
“我有事想问你。”
“怎么了？”大清早接到李昭阳的微信，高兴很激动，顶着鸡窝头几乎秒回。
“你的成绩，是故意的。”说是问题，但李昭阳直接加了句号。
高兴手一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破绽了，他知道李昭阳不是会多说话的人，最终还是承认了。“我以为我藏的够深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经过这半个学期的观察，我发现你每次数学考试选择题都是全错，大题答题卡上只对一两个步骤，但在草稿纸上有非常完美的解题过程。英语也是，四篇阅读你明明已经把答案在文章里标出来了，但在涂答题卡时有三分之二的答案错误。语文作文每次都写不够字数，因为你大部分时间在睡觉，你前面的主观题我也看了，虽然只有几个词，一句话，但都很关键，但老师在看到这种答卷时估计先入为主，认为你什么都不会。至于文综，你可能真的差一点，但也没那么差，起码一百八是完全没问题的。”
李昭阳发了一条长语音，高兴都听傻了。回他:“昭阳你这观察力也太可怕了！”
“我舅舅是学心理学的，他现在一直搞刑侦，耳濡目染，再加上先天条件的优越性，我对细节的观察分析能力比一般人都强。”李昭阳这人有一说一，从不谦虚。
“那我在你面前岂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感觉自己好像被你看光了。”
“恩，差不多，比起高暄，你的伪装简直是小学生的水平。”女生的脸不断在眼前划过，李昭阳用力甩了甩脑袋才把那些画面拿掉。
“这怎么又扯到我妹身上了？”兄弟归兄弟，高兴还记得“小心求证”的事，只要李昭阳提到自家妹妹，他就开启“六亲不认模式”。
“我要去书店买资料，不聊了。”李昭阳看多了高兴护妹，已经不想搭理他了。拿好手机，揣着钱出门了。
李昭阳越不回答，高兴越觉得里面有事儿。一个鲤鱼打挺，下床直冲到妹妹房门口，却发现门开着，妹妹也不在，问了母亲，才知道高暄一大早就出门了。
高暄是去书店买试卷了。地理高暄是怎么也学不会了，听大山上课跟听天书一样，数学再努努力说不定还能提个十分八分。
在书架上挑挑选选，高暄犹豫着到底要选哪一本。
“阿姨，我想买数学竞赛类的书……”听到熟悉的声音，高暄下意识回头。
有时真的不知是缘分使然，还是真的巧合。去年他们有一年的时间可能在学校的任意一个角落相遇，但却只有无数次的擦肩。今年老天改命，两个人遇到的次数和高兴睡觉流口水的次数一样频繁。逃自习去图书馆，挨训被揪到办公室，打饭排队，上楼下楼……不知是谁入侵了谁的生活。
有时候，一个人见得多了，真的就会觉得熟悉，即便还没来得及好好聊过天，可他举手投足间的细节你没有办法忽略。
从上次图书馆之后，高暄对李昭阳有所改观，他这个人好像只是单纯的不太会说话，认为是什么就说什么，姑且认为是耿直吧。
高暄听到李昭阳那声阿姨忍不住去看老板娘的表情，果然，嘴角都抽的不行了，丝毫没有开口为面前这位男同学指路的意思。
李昭阳看出了老板娘眼睛里的怒气，也很清楚她为什么生气。但他认为，这老板娘比自己舅舅那个黄金单身汉还要大上几岁，叫阿姨才是正确的称呼。
老板娘因为那声阿姨不太舒服，敷衍着应了一声。李昭阳又要开口催，“阿”字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甜甜的声音给打断了。
“姐姐，你能帮我拿一下这本书吗？我够不到。”“哎好，妹妹给你，还要什么吗？”老板娘顿时阴转晴天，把书递给高暄时还冲李昭阳翻了个白眼，看看人家小姑娘怎么说话的？好好学着点儿！
“暂时没有了，谢谢姐姐。唉，李昭阳，你也来买书吗？”高暄故意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你不是早就看见我了吗？李昭阳心下说，但知道她是在帮自己，只轻轻点了点头，说：“恩，我来买数学竞赛题，但还没找到。”
“那正好，我帮你找吧！”说完又转头对老板娘说，“姐姐，你忙吧，他是我同学，我帮他找就好了。”高暄的笑几乎要晃瞎李昭阳的眼，估计老板娘早就被这笑给折服了。
“那也行，竞赛题在二楼东面的那间，你们自己去看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高暄不分东西南北，凭感觉恰巧走了反方向，被李昭阳扯着后衣领扯回来。
“我就说你地理成绩不好是先天不足。”话里含着笑意
。原来李昭阳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去二班。但现在就这样直接说出来，高暄倒不生气，只是觉得有点丢人，撇了撇嘴，不理他了。李昭阳笑了笑，也不说话，拿着几本书认真地筛选。买竞赛题的人不多，现在整个屋子只有他们俩和另外一个女生。
最终还是高暄没忍住，“这次竞赛，文科班就你自己吗？”
“恩，本来还有可能再多一个的。”李昭阳想到高兴，禁不住意味深长地看了高暄一眼，能猜得出，高兴这么做一定和高暄有关。
高暄低头看书，没注意到李昭阳的表情，以为他说的是徐赟，接过话来说：“就是啊，徐赟有点可惜，他数学也挺牛的，但老师只参考了这一次的成绩，徐赟恰好滑铁卢了。”
李昭阳转过头，视线重新回到习题上，直觉告诉他高兴的事不能说，只好保持沉默。
“我天，这题完全看不懂啊！”高暄拿起李昭阳选好的一本书默默念叨，“什么啊？两圆a、b交于A、B两点，过点B的一条直线分别交圆a、b于C、D两点，过点B的另一条直线分别交圆a、b于E、F两点，直线C、F交圆a、b于P、Q两点，设M、N分别是弧PB和弧QB的中点，若CD垂直EF，求证C、F、M、N四点共圆。两个圆，CD和EF垂直……”李昭阳一把抽走她手里的书，说出来的话竟然憋着笑：“你还是去做你的五三吧，顺利拿下高考就行，竞赛还是省省吧。”
难得高暄今天听到这话竟然没有生气，她好像已经习惯李昭阳这种“横冲直撞”的聊天模式，最后只叹了口气，“以前我哥数学超好，不会的题都是他教我的。”
李昭阳闻言神色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末了神使鬼差的开口：“我数学挺好的，可以教你。”
高暄怎么也想不到这话会从李昭阳嘴里说出来，有点吓到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李昭阳同学，高暄同学，你们这是来书店…约会？”刚才一直背对着两人的女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李昭阳身后，“约会”二字让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来的高暄更懵了，他俩好歹算年级里的风云人物，认识不太稀奇。她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大家还记着以讹传讹的绯闻。
李昭阳倒是神色自然：“我们来买书。”颇有些避重就轻。
高暄终于反应过来，急着开口解释，“我和他是到了书店才碰到的！”话一出口，又后悔了，怎么感觉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李昭阳本就存心逗她，目的达到了，顺着高暄帮她解释：“候佩齐，你确实误会了，我和高暄是普通同学，那种八卦还是不要信了。”
候佩齐只好用笑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哈哈，是吗？我就说二位大神怎么能那么巧凑一对，还给不给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活路了！”
女生的刘海过长了，直接架在眼镜框上，右眼下有一颗小痣，笑脸灿烂得过分。高暄看着她微笑，眼前突然变得模糊，呼吸夹着刀子打的心里一阵阵难受。
下意识的后退，左肩膀被一只手覆住，然后轻轻拍了下，“帮我再去一楼选本作文素材。”
高暄几乎逃命似的飞奔下楼，心里酸涩的感觉还未完全退潮，她胡乱翻着几本作文素材，发现内容大同小异，打算随便选本，因为她觉得李昭阳并不会看。
李昭阳和候佩齐并不熟，聊了几句就下楼了。看到高暄的时候她正躲在角落里发呆。
“你很喜欢墙角吗？”高暄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半真半假地说：“墙角最安全啊！万一地震就要躲墙角你知不知道？”配着大大的笑，李昭阳竟看出一丝心酸来。
没像以前一样说她这样笑丑，结果她手中的书，说：“走吧，送你回家。”
高暄没拒绝，来时在公交车上遇到了咸猪手，虽然不是对她，最后那个流氓也被送派出所了，但想起来还是后怕。
公交车上人挤人，高暄和李昭阳只能站在靠近前门的地方。
“你和刚才那个女生是在竞赛训练班认识的吧？”刚才候佩齐手里拿着理综和竞赛题，文科就这么几号人，两个人只能在竞赛班认识。
她好奇的是竞赛班应该都是挺厉害的人物，为什么候佩齐这个名字她从没在年级大榜上见过。
“她除了数学，其它成绩都一塌糊涂，名次肯定在前一百之后，你只看第一张大榜，当然对她闻所未闻。”声音在头顶响起，直接回答了高暄心中的疑问。
一时无话，高暄的注意力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了身后的男生身上，没有小说里写的洗发水洗衣粉的清香，但胖乎乎的身体让她想起哆啦A梦。
恩，挺能给人安全感的一个角色。
公交车转弯，高暄脚下不稳，身子往一边斜去，他扶住她的胳膊把她圈回身前，然后立刻放手。
转瞬即逝的接触，还是让高暄隔着毛衣都感受到了滚烫，心脏不受控地加速，握着吊环的手沁出丝丝汗意。她默默平复心情，但红透了的耳垂早已被李昭阳尽收眼底，无声弯唇。
“你想好了没？要不要我给你补习？当然，作为回报，你要教我写作文。”
书店里中断的话题又被提起，高暄考虑要不要答应时脑子里不受控地蹦出高兴那句“敢拐我妹掘你祖坟”，止不住一激灵，“不要！”二字几乎脱口而出。
只能说，李昭阳过于自信和心急了。换作其他任何异性，这么扶了高暄一把，她都会不好意思的。
李昭阳有点失落，说话立马转了调，“好吧，你放弃了一个数学上一百四的机会。”
高暄回头瞪了他一眼，李昭阳绷着脸，也不看高暄，满脸写着“别和我说话我很烦”。偏偏公交车在这时到站，高暄的身体随惯性冲向前面的柱子，“咚”的一声，高暄的额头瞬时红了一块，眼泪都快疼出来了。
默默揉着自己的额头，高暄心想李昭阳这只猪一定是故意的，但自己又不能怪他，别人本就没这义务。
“对不起，”淡淡的三个字，车门打开，秋风一下涌入裹上二人的身体，“我刚才有点生气你不答应我，没护住你。”
高暄知道李昭阳向来坦率，但没想到能到这种地步，今天接二连三被他吓到，高暄也淡定了，挥挥手说没事。
两人下了车，高暄才知道李昭阳回家的方向完全和自己相反，心里一愧疚，嘴就不受控制了。“我觉得，补习这事儿，可以再商量。”
女生仰着脸，眼神无比真诚，淡蓝色毛衣衬得她肤色更白，说出来的话软软的，沾了微凉的空气，撩的李昭阳一时移不开眼。
心里早就化作一滩水，他仍努力维持着平淡的语气，“行，你想好再说，我也挺需要你帮我提语文成绩的。”
回到家，高暄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好暂时不去想它，埋头刷五三。
李昭阳仍然坐在公交站牌下的长椅上，拿着手机玩数独游戏，毫无意外的胜利使他心情大好。玩了十关，齐雨生的路虎才来到。
“你买书买到人家家来了？”齐雨生今天没工作，接到李昭阳发的坐标就马上来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昭阳说的一本正经，齐雨生被他这副模样逗笑，“这也有半个多学期了，你的好奇心还不满足？”
“我觉得，早就不只是好奇了。”李昭阳点开百度，搜索记录显示“人产生自卑的原因”“一个人能有多复杂”“暄字的含义”“月牙眼面相如何”“美术木刻版画制作”“重感冒的症状”“如何让女生对你产生好感”……
一边回答舅舅，一边在百度输入“早恋修成正果的几率有多大”
“哦，那你可得防着点你妈，她最近正在写青春恋爱小说，小心被她抓来当原型。”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最懵懂的感情也最纯真，只想天长地久不谈名利物质，好像很不切实际，但确是最原生的力量。齐雨生倒是羡慕自己这个外甥。
百度显示的结果让李昭阳心烦，一气之下，卸载。
回到家，李昭阳立马在年级总群找到了高暄的微信，申请好友。顺便给高兴发了个“谢谢”，弄得高兴一脸懵逼。
第二天，高暄同意申请。比李昭阳预计的时间要短。但其实是因为高暄刷了一天的数学题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越来越觉得李昭阳的提议不错。至于心里那点猜测，她决定暂时不理会。
“我觉得补习可以在学校图书馆，时间就定在每个周天下午考试结束后，针对每周遇到的题目进行，这样效果可能好些，你觉得呢？”平时聊天超十五个字李昭阳就发语音了，今天倒是耐心把一句话翻来覆去的删改，斟酌了十几分钟才按下发送按钮。
手机屏幕暗下去又被重新点亮，来来回回十几遍，高暄终于回复：“可以。”手机贴在胸口，左胸腔传来稳稳的心跳声。
李为曾经喝醉了搂着李昭阳说：“人生只有一次，一定要跟从内心。”一边说一边哭，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
其实李为大可不必担心，在“跟从内心”这件事上，他儿子做的比他们两口子出色的多。
从一开始被好奇心牵引，到后来单纯的想要靠近，李昭阳都十分坦然。他喜欢说实话，但那天在图书馆他撒了好多谎。他从小各种竞赛奖项拿到手软，奖杯在他手里和砖头也没什么区别，但现在，因为屏幕那端传来的“可以”两个字，他捧着手机笑得像个傻子。
有人苦觅半生无果，有人开头就自暴自弃，李昭阳很开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