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的双手剑天赋是六岁时被发现的,谁都想不到这个单腿站立三秒就会摇摇晃晃的小姑娘会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展示她的天资。
那天,冷天建好不容易忙完了手头的事。从国际刑警繁杂的工作中脱了身,他念着妻子想念女儿便打算把冷暖接回家一两天。
穿过古战场组织的大厅,走到尽头,他对拦着电梯的护卫队成员点头微笑,把胸牌挂在了国际刑警证件的外面。
在某些程度上,国际刑警、古战场管理层……两个身份没什么差别。他在电梯感应区滴了许可证,电梯向下沉去。
电梯门一开,冷天建就对上了一双慌张恐惧的眼,眼睛的主人,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见了他,眼中恐惧不减反而暴增,像老鼠见了猫。
见小男孩挡在门口不动,像是吓呆了,他便开口问:“怎么了?”
“冷叔叔,”男孩开口,豆大的汗珠从胖胖的脸颊边滚落下来,甚至混着眼角不争气的眼泪,“冷暖,冷暖......”
听见女儿的名字,冷天建先是一愣,意识到他效力的这栋玻璃大厦根本不普通,他忙问:“她在哪?”
“在擂台。”男孩回答。
擂台,就是古战场的训练场,小孩子爱以偏概全地叫“擂台”。
冷天建连忙继续把电梯往下按,男孩也一步跨上电梯,不等他发问便识趣地解释:“新来了一个训练导师,非要大家练习,从上午到现在,不练到他满意就不让走,冷暖今早发烧了……”
“发烧了?”他几乎是冲出了电梯,训练场是个圆形构造的室内建筑,一圈一圈的光圈向内收去,实际上是观众席,光圈的中央是六个圆形的擂台。
大步流星从阶梯上往下跑的他立即对上了擂台上冷暖那只被血糊住的右眼,暗红的血迹连太阳穴上贴着的传感器都沾上了。
冷暖的小脸因为发烧而红扑扑的,右手拿着的长剑被斩断了,手上握的像是一截小小的匕首。
而站在对面的,是首席团成员,古战场副席汪相儒的儿子汪金战,二十八岁的汪金战高而消瘦,佝偻着背脊。
他是做不好多少份工作才被支来管理毛头孩子?
冷天建向来最讨厌这种病态无能之人,他刚想厉声喝止,突然见冷暖将自己小衬衣的下襟撕拉下一截,捆扎在左手上,捡起地上那一截断剑,握紧。
旋即,只见她身姿轻巧地向汪金战攻上去,直接左手出剑。
站在场下不好支声的三尺阁长官解枫寻手上的迷你电脑“毕——”地响了一声,他紧张地低头去看。
“铛——”左手剑被挡下,但冷暖似乎不打算落地,咬牙一脚踏在汪金战的剑身上,在空中转身右手出剑,精准无误地在汪金战脖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要是这是把完整剑,王金战的半根脖子就断了。完成了这一切,冷暖一脚踢在钢化玻璃围栏上,反弹回去......
冷天建只觉眼前像是一把剪刀划了一个螺旋影子,伴随着衣物的撕裂声,汪金战猥琐的尖叫还有沉重的落地声,血痕从汪金战的肩膀绵延到肚子,谁让他狂傲自大以为孩子伤不了他所以压根没穿护甲。
围着的大小孩子都看呆了,此刻感受到冷天建如刀目光的解枫寻赶紧按下按钮,收了玻璃墙,冷天建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冷暖,只见她喘着热气,眼泪都干涸在了眼角,情况又不好了几分。
见状他连忙抱着冷暖往楼上的医药馆跑,解枫寻端着电脑跟在后面,心里大叫着“不得了不得了!”又埋怨自己怎么忽视了冷暖天生右眼视力欠缺但右耳异常灵聪的事实。
“真是差点错过一个双手剑。”他一边追着冷天建到了医药馆,一边情不自禁地慨叹。
冷暖醒来时已经在家了,她觉得右眼白茫茫一片,就抬手去摸,但手伸到一半就被另一只大手拉住,她抬头,见冷天建正倚靠在床头。
“那里缝了针,不可以摸。”冷天建揉着她的头发,冲她微笑了一下。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妈妈炒菜的声音,她甜甜地龇牙一笑,小手搭在碎花被子上。想了想,又有些心虚地举目去看冷天建。
“以后,”冷天建说,“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像今天这样去反击,不用收着力,懂了吗?”
她晃晃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脚,不好意思地说:“我把老师打了......”
“汪金战向来是个无能之辈,爸爸最讨厌这种本身无能还装出一副严厉正直模样的人。”冷天建摇摇头说。
“哦……”冷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冷天建平时少有时间陪孩子,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时间,便提议:“小暖,等你病好了我们去旅游,好不好?”
“真的?”冷暖左眼睁得大大的,迸发出喜悦的小星星。
冷天建朝她侧侧身,伸手勾起她的小尾指,拉拉勾,“嗯,真的。”
拉钩约定的这一天很快到来,和热岛效应泛滥的内陆区不同,赫兰高原的凉风吹拂在冷暖的脸颊上,清凉又惬意。
车在高原上一个叫“木棉镇”的小城镇停住,三个月前这里还是个被走私、拐骗犯罪深深困扰的小镇。
下了车,人们看到冷天建,相互呼应,然后投来钦佩的目光,用方言说着“英雄,英雄”。
冷暖听不懂方言,怯生生地躲到冷天建身后,被冷天建抱起来,走到人群中,马上有人来拉她的手,给她当地特制的黑糖。
混着话梅干的黑糖......真好吃!
“看,他们可欢迎你啦。”冷天建抱着她在人群中走,她像个小公主一样坐得高高,当然不忘用裙摆兜着黑糖。
这时,越过人群,她看到远处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男人正望着这边,那眼神,似乎不会给自己递黑糖。
“够多了,她会蛀牙的,”冷天建笑着不让她再接那一捧一捧的糖果,逐渐脱离了人群,“走,我们去找住的地方。”
在木制的民宿中安顿下来,冷暖挑起竹窗帘朝外张望,不巧,又看见了那个男人远远地站着,徘徊。
她担忧地去扯冷天建的袖子,指指窗外,但冷天建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拦腰抱起她,“出去玩啰,爸爸带你去看‘机关城’。”
出了门,径直朝男人的方向走去,被拉着手的冷暖有些不安,“他是谁?”
“爸爸的同事。”冷天建没有低头看她,回答。
走近了,那人和爸爸一样高大,皮肤被高原的太阳晒得黑黑的,留着寸头,身上穿着迷彩服,明亮的乌眼珠透着果敢,但泛黄的白眼珠却让他显得那样疲惫。
两人面对面站立着,良久,男人才开口:“队长。”
“什么时候回去?”冷天建淡淡地开口问。
“不回去了。”男人没有低头,直视着冷天建,回答。
“你是国际刑警,又是古战场的成员,难道不知道......”
“有意义吗?”男人抬高音量打断了面前的“队长”,“死了这么多人,有意义吗?”
“你说什么。”
“赫兰边境......”男人伸直了手臂指着远处,“你知道那些人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杂草,难道所有人都能靠卖黑糖活命?豁出这么多人的性命把他们暂时压制下去,到底为了什么?为了他们叫你一声‘英雄’?”
“......”
见冷天建不说话,愤怒烧红了他的眼,“阿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妈妈每天......”说到激愤仇恨之处,男人的眼睛泛着红,嘴唇颤抖得厉害。
“阿和的事,我也很难过……”
“你难过什么?!”男人最终没忍住,吼了出来,“他的尸首都还没找回来,生死不明,你们就权当他死了,带着老婆孩子来旅游!”
......
“天建......是你变了,还是我从来就没认清你的嘴脸?”
......
“职位、权力、功劳,刚入队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把那些鸟事放在心上!”男人的吼破了音,像暴风雨中最响的天雷,躲在冷天建身后的冷暖哭了起来,哭声让本就僵持的气氛更加凝滞。
良久,冷天建依旧平静地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为了你说的那些东西做违背良心的事,”他顿了顿,还是禁不住叹了口长气,“罢了,如果你不想回去,那准你在外面冷静一下,不许做违规的事。”最后一句话冷天建加重了语气。
说完,冷天建拉着还在抹泪珠子的冷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倒是冷暖,她偷偷地回了头,没想到那个男人也在哭,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黝黑的脸庞皱在一起,她没有见过谁哭得这样难受憋屈,眼泪像有千斤重,一颗颗的,都不能挂在脸颊上,全都砸在胸口,把迷彩服的前襟湿了大片。
他看上去好难过,可惜,没有人拉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