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追踪寻迹
(1)
飞机穿梭过云层,前方的视野渐渐明朗。
桑泠苦思冥想,重病的高祁到底去了哪里,她不相信山西只行看到的一切,就像现在的她不相信一切眼睛看到的景象。
有时候眼睛也会骗人吧,她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垂落在长长的睫毛上。
桑泠哭了。
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孤独无助,支撑自己的只有内心微弱的力量了。
到底是什么力量,桑泠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对高祁的信任,他不会像郝楚一样丢弃自己,或许是对母亲的信任,她也不会是恐怖组织的成员,更或许是对自己的信赖,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认输。
村长看见桑泠出现,仿佛已经在预料中,他的态度变地很冷淡,与之前的和蔼完全变了样。
他看着天空淡淡地说:“是你打破了这里的一切。”
桑泠恳切地请求村长让五位长者带自己去蚀骨岩洞,村长的眼神空洞了,带着桑泠去村中的祠堂,五口漆地发亮的棺材摆放在祠堂最中间。
桑泠走过去,捂住胸口,是因为她才有人杀了五位长者吗?那可是五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啊。
她看着村长,说不出话:“村长——”
“你不必自责”,似乎村长已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尊老们是自杀的。”
桑泠说不出话了,她不明白他们为了要掩盖怎样的秘密,要以生命作为代价,她走出祠堂,看不见村里的任何人,仿佛除了村长所有人都消失了,去熟悉的池塘小木屋旁边,也没有小文小武调皮的身影。
田村成了一个无人村,只剩下一个白发苍苍的村长与五位长老的遗体。
空气中漂浮着令人窒息的恐惧,人都到哪里去了那?
村长呆滞地坐在村中的大石块上不再说话,村里没有任何生物了,看不见鸡鸭牛羊甚至是一只蝴蝶。
田村发生事情了。
她看着不远处的山峰,难道林蔓珠已经先行上山了,神秘的蚀骨岩洞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颠覆了桑泠的生活,也破灭了她所有的信任感,林曼珠早就知道她的秘密。
她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村长,向着山峰走去。
这一次没有人带路,与之前的任何一次单独行动一样,桑泠是孤独的,以往是因为不想更多的人卷入其中,而这一次是因为身边再没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严实记忆中的女子,只是与桑泠有几分相象,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懂得取舍,他只是在寻找自己逝去的回忆。他对桑泠的怜爱,隔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而高祁,曾经是桑泠记忆中的杀人犯,随着时间的推移,桑泠深信那一天,在母亲倒在血泊之前发生了更多的事,只是他失去了记忆也可能是在刻意逃避。
脚下的树叶在专业登山靴下喀喀作响。
桑泠根据自己的记忆搜寻着那些路线,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向上次那样看山坳中安静的村庄。
村庄静谧地可怕,笼罩着一股阴沉的气氛,顾不上那么多了,她继续向前走。
很意外地,比上一次花了更短的时间到达通道,是对这条通道有了充分的信任才随意让人找到吧,这里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极度阴森恐怖的地方,却涌动着一股冷彻的风,从遥远的未知出口吹过来。
桑泠手中的,是袁裴恢复林曼珠硬盘数据之后的残缺地图,林曼珠比自己知道的更多,她的手中甚至有了地图。
走进岩洞通道。
“啪嗒”。
是水珠落到地上的声音,激起了一片回响,桑泠的耳朵翁翁作响,她摊开地图,往左第五个洞口继续深入,如果没有这张地图,走千万次也不一定走得出这条岩石通道。
往前走过一个二十多米长的通道,桑泠开始感觉到空气骤然下降,有过在冷冻室里的经历,她对温度变得很敏感,脸上的毛孔开始紧缩,皮肤启动了保护功能,在减少能量的散发,往右第五个溶洞。
桑凌走着,虽然地图最后一块模糊不清,但桑泠相信自己可以走出最后三个洞口,就算一个一个试,也不过多走几十次而已,她的体力还很充沛。
每走过一个洞口桑泠都用做了夜光记号,她走过的地方闪烁着蓝色的光芒,比那些磷火还要可怕,但是她不再害怕,仿佛前面就是一切答案的根源。
走到第六个拐弯,桑泠愣住了,她又走回了原点。
她忽然明白,地图是假的,袁裴在骗人,还有一个可能是林曼珠故意造成地图假象,让桑泠误解,匆忙入局。
她坐在原地,不敢想象,她的脑中一片混沌,已经失去了判断力。
生命难道就是一个谎言的轮回?
黑暗中桑泠听到一个声音。
“小泠……”
是母亲吗?
桑泠吃了一片巧克力维持身体的能量,看着自己作下的那些记号,刚刚走得太匆忙,想尽快跟着地图走出洞口,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她的胸口因为喘息微微起伏。
要稳定情绪,地图是假的,一定还有其他途径。
桑泠靠在岩石上,闭上眼睛,她的手放在岩石上,这些岩石能给自己力量吗?
有一点奇怪,桑泠的手继续在岩石上摸索着,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左右边的石块比较光滑。
她忽然想起五位长老中有三位是双目失明的,他们靠记忆中摸索着前进。桑泠尝试着进了第一个洞动,在地图上画下一笔,地图上的第一条指示是正确的。
继续摸索着,到第二个洞口,是反方向,桑泠再一次进入洞口,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地图是真实的,只是有一些奥妙。
双数的指示就往相反的方向走,这就是林曼珠在地图上设置的小秘密,难道她早就到过蚀骨岩洞?
要不然她怎么会设置这样的玄机?
桑泠看见前面的亮光了,越来越亮。
那不是尸体分解后的磷火,是天空的光芒,她的腿开始发软,在长时间的跋涉下,渐渐失去了知觉,只是靠着惯性在往前走着,一直走,听见了怒吼的声音。
那声音呜咽着一路前进,洞口卷过一阵寒冷的风,带着咸涩的味道,那味道或许是血腥,不,桑泠停住脚步了。
是海风,是大海的咸涩。
前面一片光明,桑泠用手指捂住强光,抬起手腕看了手表,她在黑暗中足足走了六个小时,已经将近黄昏了。
海浪拍打着岩石,在岩石上砸成碎片,散开,下一轮的海浪继续席卷而来。
桑泠疲倦地坐在岩石边,想起儿时大多数人看见山时都会问的问题:“妈妈,山那边是什么?”
“山的那边是山。”
“山那边的山过去是什么呢?”
“还是山。”
有一个答案是“山的那边是海。”
她笑了,笑自己还有心情想起这个幼稚的童年故事。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想象中堆砌成山的恐怖白骨,没有她以为的神秘宗教摆设,甚至没有一些象征意义的标志,只是一片白茫茫的大海。
想睡觉了,桑泠摊开四肢,沉沉地睡着。
在海风的吹拂下,枕着海浪的声音,睡着了。
(2)
软绵绵的,带着少许的温暖。
桑泠舒服地转了个身,猛然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张纯白的大床上,迷糊地用手指遮住灯光,碰到了一只温暖的手,这只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似乎正在试温度。
努力睁开眼,眼前是模糊的,眼睛渐渐适应光线。
桑泠呆在原地,是林曼珠。
她看见桑泠醒来后惊喜地对外面喊:“她醒了。”
外面站着一个穿着纯白衬衫的男人,慢慢地转过身,桑泠的眼泪流下来了,她跳下床,跑向他,撞得他打了趔趄,是高祁,他真的没有死。
高祁以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推开她,“小姐。你醒了就好了。”
他怎么了,好象完全不认识桑泠了,变得那样彬彬有礼。
桑泠狠狠地捶了他的胸膛,说:“你逗我玩是不是,别玩了。”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甲板。
前面是碧蓝的大海,看不到尽头,桑泠站在游轮的甲板上。她再回头看林曼珠,不解地问:“你为什么穿成这样?”林曼珠穿着一身黑色,连风衣都是黑色的,俨然一个职业女杀手般。
她努力搜寻记忆中的片段,她是在岩洞出口处前倒下睡着的,太累了,一无所获的疲倦让她精神崩溃了。
但这是哪里,高祁为什么对自己这样陌生,他失忆了吗?
桑泠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林曼珠,她在寻找答案。
林曼珠走过来,恭敬地说:“属下会向进解释一切的。”
“属下?”
桑泠更加迷惑。她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只好开口问:“我们去哪里?”
“欧洲。”
林曼珠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欧洲?
桑泠想起在意大利的日子,叫住在甲板上的高祁,大声地问:“你忘记了吗?波西塔诺的那座城堡?你都忘记了?”
她的心里说不出的委屈,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永远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当她接受他的怀抱时,他却把自己忘了。
他可以为了她放弃生的希望,用生命去换取她的安全,现在却完全把她忘了,是不是冻坏了脑子?
午餐很丰富,林曼珠的手艺很好。
桑泠换下了那一身厚重的衣服,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了一身便装,走到小餐厅,虽然林曼珠一直在慢慢地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她的语气是完全陌生的,桑泠到最后总算明白了大概。
她最关心的问题解决了,高祁果真不是她的杀母仇人,那一次高祁正在执行任务,是他救下桑泠母女,但桑泠的母亲因为伤势过重,不能再继续保护桑泠的任务,被组织安排消失了。
“你只了解到一半,小姐,这个秘密原本你不该知道,夫人希望你过一辈子平常的生活。”
半盲不是恐怖组织,桑泠是半盲组织的继承人。
“那为什么现在要让我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桑泠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但总算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她成了一个遍布世界组织的教女。
这个身份显然让她很不习惯。
失望的是,林曼珠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她所负责的就是从大学起开始保护桑泠,她即将完成自己的任务。
难道身边的每个人都只是任务么?
连相依为命的母亲都只是一个任务?那高祁呢?
他坐在甲板上,迷茫地看着天空,风吹起他的头发.
他眯着眼睛,皮肤在海风的吹拂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真的完全忘记桑泠了吗?之前的高祁那样尽力帮助桑泠去发现秘密,如果说一切的缘由都是为了让桑泠远离追杀,高祁为什么要引导她走向谜底?
前方或许有更大的陷阱吧。
找到了高祁,见到了茉莉,心中反而完全空了,桑泠开始真正害怕。
田村的那长杀戮只是一个开始吧,既然不是半盲做的,一定有其他秘密,神秘的蚀骨岩洞难道不是中国?
那些长老据说一走都是长达几个月,难道一直有一艘游艇在那里等待,将长老们晕往欧洲举行仪式?
林曼珠不愿意再透露什么。
她对于桑泠,只是一个即将完成的任务。那么袁裴与林曼珠是真的相爱么?
桑泠感觉到彻底的冰凉,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绝望,甚至比在冷冻室里的还要害怕,她无法想象是哪个人安排着自己的生活,将身边的所有一切都安全成了任务。死去的茉莉与神秘消失的高家大宅,一切身边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如果都归结与一个巨大的延续性的任务,那桑泠的人生很悲哀吧。
比如郝楚,那个给了桑泠少女爱恋的男生,她一直不明白在海难中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如果连郝楚的死去都是一种安排,桑泠将无法原谅林曼珠嘴中的夫人。
那个女人是桑泠真正的母亲,从未抱过桑泠一次的女人,从来没有陪她走过任何人生历程,幼儿园,小学,第一个得到奖状,第一次长跑取得名词,第一次晕血,第一次恋爱,她从来没有出席过,却一手安排了她的整个人生。她的本意一定是想让桑泠过平凡人的生活吧,却因此给了她更多的不平凡。
渐渐的,桑泠似乎习惯了冷漠的高祁,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有事没事总往桑泠跟前凑。那一次林曼珠因为冷冻室事件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幸好她发现了桑泠,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死亡。
她的眼神有过刹那的温柔,她看着远方,像是对桑泠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把小姐送到欧洲后,会有人来接你们走,我下一个任务是杀袁裴。”
她竟然要去杀袁裴,桑泠追问了句:“为什么。”
“从来没有为什么,只是命令。”林曼珠的眼睛恢复了犀利,站起来,准备离开,“你是真的爱他吧?只是因为他发现了太多秘密是吗?”
桑泠说的没错。
林曼珠停住脚步了,她长久地站在原地,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桑泠已经开始讨厌那个传说中一手遮天的夫人了,人命在她手中,只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吧。
游轮已经接近公海,林曼珠将他们送到船下,对高祁说:“Ctwo,小姐交给你了。”原来高祁的代号叫Ctwo。
桑泠拉住林曼珠的手,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要回去杀了袁裴吗?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他是刻意接近我的,为了你,小姐。”
“你曾经那么在乎他不是么?”
桑泠指的是那次袁裴生病。
“小姐,一切都是谎言。”
林曼珠依旧面无表情。
“你们彼此欺骗却彼此相爱。”
桑泠终于说出林曼珠不敢去面对的事实了,林曼珠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桑泠看到了她背影中隐藏的绝望与悲伤。
按照这样的推理,茉莉或许只是一个误入他们生活的无辜牺牲者了,茉莉设局冥婚并不止想得到家产那样简单,虽然那些万贯家产都是伪造的高祁身世,真正的高家如桑泠那天所见,只是一堆孤独的坟墓罢了。
那个万能的女人真是神奇,桑泠从游轮下来之后立即被送上了飞机。
高祁站在她身后,虽然他有自己的代号,但桑泠依旧愿意叫他高祁,那个牌位已经被桑泠扔下山崖,在她眼里他就是高祁,从来没变过,以前如此,现在也一样,将来也不会变,她会让他恢复记忆。
所以她尝试着与冷酷版的高祁多说话。
“嘿,高祁,你好记得那些在海滩上火辣女郎吗?你左拥右抱。”
很显然,在那时候桑泠心里已经吃醋了,只是现在才发现而已。
他完全无动于衷,露出迷惑的眼神。
在他眼里,桑泠只是小姐,他接到的任务是保护小姐安全抵达目的地,至于真正的目的地在哪里,会有人来接应,他并不知道。
“你还记得是谁把你从医院偷走的吗?”
桑泠依旧对他在医院失踪事件耿耿于怀,高祁摇摇头。
桑泠已经没有耐心了,大声问:“你是不是哑巴啊?”
“我不是。”
总算回答了,他让桑泠失望极了,变得像一部机器一样,没有血肉,只是机械地回答、走路、吃饭,会再一次离开她。
桑泠挪了挪身体,轻轻地靠近高祁,在她耳边说:“我不许你离开我。”
那一刻,她感觉到高祁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体温开始升高,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他开始看着桑泠的眼睛,只是他的记忆一片空白,找不到与小姐的任何片段。
他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在18岁那一年救了小姐吗?那次他得到了嘉奖,从一名纯粹的杀手上升为保镖。
杀手是没有身份的,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猫,是解决生命的工具,而保镖不一样,组织会安排全新的身份,而且会安排一个名声显赫的身份,那是最好的掩饰。
那是他对小姐唯一的记忆。
他知道自己用高祁的身份用了9年,现在恢复了Ctwo,他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这么问,小姐与9年之前比起来,似乎一点都没有变,他并不知道桑泠经历了恐怖的蜕皮。
人的记忆真的可以如晶片一样,被压缩存储,并且被立即删除吗?
桑泠心疼地看着高祁。
她找不到答案,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夫人对高祁做了什么,如果自己果真是继承人,她接手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宣布组织解散。
她想她一定会这样做,剥夺一个人记忆美好的权利,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吧。
桑泠想念自己的小画廊了,想象那个与世无争的女孩小艾,但她忽然有悲哀起来,如果连小艾也是安排在她身边的保镖呢?桑泠颓废地想死。
她过去二十五年的所有时光都被否定了。亲人,是假的,朋友是假的,人生是假的,一切都是骗局。这个事实让桑泠在高空中有打开舱门跳下去的冲动,但飞机已经在降落了。
降落在一片空地山,上泠从上方看那片森林完全震惊了,树林呈现出一大片半盲组织的专用标志,悬崖高处有一座巨大的古堡,确切地说是古堡城。
她开始紧张,传说中的母亲会是什么样呢?她见到她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问问那个被安排的母亲在哪里,是她与自己度过了所有寂寞的童年时光,那位伟大的夫人一定会气坏吧,或许不会,她根本就不在乎亲情,她一定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她掌握着那么多人的生死,怎么会有感情呢?
(3)
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蚀骨仪式的天堂,桑泠看到了大量的白骨,堆积在建筑物中。高祁在前面走着,桑泠快跟几步,走上前拉住他的衣角。
高祁回头看了一眼,他不明白,除了夫人,小姐就是这里的统治者,她什么会这样害怕,她紧紧拉住自己的衣角,像个孩子那样。
走了很多台阶,桑泠的腿都发软了,两边是华丽而繁复的哥特建筑,由于中间转了几次飞机。
桑凌分不清这是真的在欧洲还只是在中国一个古老神秘的原始森林中,在这样隐秘的地方统治着一个王国很有意思么?
这位夫人的脑袋有点问题吧,桑泠一直往前走,走到了一座宏伟的正门前,八根柱子撑起一个巨大的石门,高祁走到门口,停住了,他把桑泠交给卫兵,恭敬地站在门口。
桑泠不肯放开高祁的衣领,她转过身体拉住高祁的手,她不会再放开高祁了,说什么都不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是一起死,她也不愿意再放开这只手。
高祁说:“小姐,我没有通行的命令。”
“不管,你陪我一起去,不然我不进去。”
两人在门口僵持着,忽然门口的卫兵像是收到什么命令一般放开了挡住高祁的手。
桑泠抬起头看那些屋檐,她心里哼哼想,或许是这里安装了什么摄像头吧,伟大的夫人再高明还是要借助这些科技,她就不相信那位夫人真的如这些人传说的一样是神仙。
走过了一道又一道雕花大门,拐了无数个弯,桑泠愣住了,高祁也怔在原地。城堡最里面完全是一个室外桃源。
阳光透过玻璃保护罩倾斜到土地上,土地上是湿润的草地,错落有致的石子路将草地分割开来,到处都是鲜花与长着宽大树叶的绿色植物,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
难道所有一切恐怖只是为了掩饰这位夫人如人间仙境般的美好?
桑泠与高祁坐在花园的白色长椅上等待,茶几上有香喷喷的点心,桑泠饿极了,自从下了游轮后她再没有吃过一点食物,她那拿起一块点心,送进嘴巴。
很美味呢,桑泠惊喜地发现这中普通的点心含着强烈的奶香味,她示意高祁也吃几块,高祁似乎也饿了,只是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行为。
他从没想过此生可以见过夫人,这是小姐带给他的福气,他要保持自己的行为。
一阵笑声从远处传来。
桑泠咽了一半的点心卡在喉咙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送过来一盏茶,桑泠猛地抬起头,真漂亮。
她就是夫人吗?
或许只是夫人身边的小丫头,顶多二十多的样子,等等,她与自己长得很像。
桑泠一直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忘记了嘴中没有下咽的事物。
她怜爱地用手指抹去桑泠嘴角的碎屑,笑着说:“你是一点没变呢,小时候也喜欢这样吃东西。”
小时候?
可是桑泠没有一点记忆,她忽然想起严实说的台南生活。
她,她真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桑泠觉得有些讽刺,自己的母亲竟然比自己还要年轻,这让她觉得恐怖并且不可接受。
“乖孩子。”
女人似乎已经看透桑泠在想什么了。
她牵起桑泠的手,桑泠站起来,不自觉地放开了高祁,随着女人往花园中走,路过水池的时候桑泠看见了倒影中两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她忽然惊噩地想起,在医院中身手如猫一样矫捷的女人,她就是母亲吗?
“孩子,那是你的姐姐。”
她完全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的侧脸,桑泠继续努力搜寻,对,那个吉普赛女人,显然她那时做了巧妙的掩饰。
她一直在自己的生命中,只不过以一种欺骗的方式存在着。
“这不是欺骗,泠。”
女人继续说着,桑泠已经觉得完全没意思了,她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那些抱怨、恐惧与期待,她统统知道,被人看穿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桑泠开始克制努力不去想,那样就不会被她识破自己的想法了。
“不必克制自己的信念,泠。”
连着她都知道,桑泠彻底无语了,干脆直白地说:“我想知道一切,那一百万美圆是你给我的吧,妈妈现在在哪里?“
虽然已经知道陪伴自己走到16岁的母亲只是一个任务的安排时,桑泠仍然倔强地认为那是自己唯一的母亲,她们的血脉虽然不相连,但彼此从来没有放弃过,她觉得如果母亲还活着,一定日夜都在思念着她。
“这不是你需要去接触的事,你要明白你的使命。”
不是已经真相大白了么,还需要什么使命?桑泠觉得纳闷,她们停住脚步了,站在一副巨大的画前。
是全家服福,桑泠看到了一个伟岸的男人,左右抱着两个可爱的孩子,两个孩子是刚出生的吧,一个已经睁开了眼睛,另一个却是半闭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身边的正是这个女人,一脸幸福的笑容。
这个伟岸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吧,桑泠看着他们穿的奇怪服饰,疑惑地看着母亲,虽然她还未开口叫母亲,但桑泠已经渐渐承认了这个事实。
让桑泠感觉到最大的困惑是照片上的父母穿着华丽的贵族服饰。
母亲温婉地笑了:“是的,我们是被遗忘的贵族。”
桑泠彻底懵了,成为一个组织的继承人已经是奇怪的事情,现在还加上了贵族的身份,桑泠已经完全不认识自己了,这比中五百万大奖的机率都要小。
“我不明白,我的姐姐呢?她叫什么名字?”
桑泠在想,医院里出现的那个女人或许不是母亲,是姐姐,母亲就像一株脆弱的植物,离不开这里的雨露,不然她不会甘心待在这种深山荒岭的。
“桑凉,她的血液里流着邪恶的灵魂,是我的错。”
母亲脸上幸福的光芒没有了,她小声说:“她是罪恶的源泉,她才是半盲组织真正的使者。”
原来搞了半天,桑泠并不是铁定的继承人,半盲原本只是一个行侠仗义的贵族组织,是桑凉让它便成了邪恶的代名词。
高祁的法医朋友正是桑凉安排的一个局,她竟然想冻死自己的亲生妹妹,让桑泠在寒冷的恐惧中死去。
桑泠不寒而栗,但是她仍旧不明白姐姐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是逐渐消失的种族,泠,你很快就发现你会离不开这里的阳光。”
“永远在这里过一辈子?”
桑泠惊奇地问。
“或许吧。”看母亲的样子,她在这里至少待了几十年,难道她没有在自己身边陪伴自己成长的原因是因为无法离开城堡?
她的皮肤几乎没有血液的颜色,苍白的美丽,怪不得桑泠晕血,她们的血液在渐渐消失。
桑泠问了一个傻问题:“我们是吸血鬼吗?”在她的学识中,似乎只有吸血鬼的皮肤才是泛着这中不见天日的苍白,蜷缩在树阴下的。
母亲笑了,拍拍她的脑袋,“你在这里久了,会渐渐明白的。”
难道桑泠真的要留在这座华丽的城堡中度过下半辈子吗?她忽然想到了高祁,赶紧问母亲:“你不是把高祁怎样吧?我指的是Ctwo。”她特地强调了高祁的代号。
“你很在乎他,他可以当你永久的卫士。”
“我说的不是隶属的关系。”桑泠很厌恶那种感觉。
“你说的是爱情吗?”母亲这一次为什么故意没有直接点名呢,她停顿了一会,斩钉截铁地说:“永远不可能。”
“为什么?”桑泠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思想,从前她的母亲从来不规定她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所以她的童年虽然孤独,但充满了乐趣,是自由成长的,在这里以软禁的姿态活了几十年的美丽女人,没有那种自由感吧。
“这是规律。永远不可逆转。”
母亲不再说话,她似乎疲惫了,挥手离开。
让一个心爱的男人做自己永远的卫士?
每天都能相遇,近在咫尺却不能相恋?这是拆散还要残忍上百倍千倍吧,桑泠这次真的意识到了。
那位美丽的母亲,伟大的夫人,是一个不懂得情感的人,完全不懂得。
桑泠决定要逃离,如果高祁愿意的话,她愿意跟和他走到天涯海角,继续过平凡的生活,成为一个简单的女人。
他会答应吗?
已经失去记忆的女人会违背主人的命令与桑泠私奔吗?
桑泠笑了,她完全不知道事情最后的结局是这样。
她拥有了自己真正的母亲,说不定立即就可以见到父亲,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处处想取代她的姐姐,当一切亲情到来的时候,她是觉得那样不真实。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过客,主角不是自己。
反而是平凡世界的生活,让她向往,那种与世无争的快乐与烦恼都是真实的,没有阴谋与陷阱,一切都是真实的。
桑泠决定了,一定要跑。
(4)
“小姐为什么要离开?夫人已经授我为您的终生卫士。”
高祁果然很享受那个称呼。
桑泠在心里默默地骂:“混蛋!”
不过她也学会撒谎了,先把他骗出这里再说。
“我想出去走走,你不是我的卫士吗?不要拒绝哦。”
“夫人没有下令。”他是死脑筋,完全被控制了。
“我不管,不让我走我就死给你看。”
保护安全是卫士第一职责,看你怎么办。他有点上当了,答应带桑泠去附近走走。
阳光灼到皮肤的时候,有一点点刺痛,桑凌并不明白这样的痛来自哪里,好象是皮肤深处,像被撒了层细细的银针,微微的刺痛,但快乐代替了痛楚。
他们越走越远,高祁要带她回去了。她拉住高祁,盯住高祁的眼睛问:“你不想与我过一辈子吗?”
一生?
这是个很模糊的改变,高祁也想不清楚,他正在记忆中痛苦地搜寻那些被抹去的记忆,眼前的小姐,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她说的话也代表了自己过去必定与她发生过什么,越是努力越是辛苦,他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天空密布了乌云,开始下雨,每一点雨砸到手臂上似乎都要把皮肤砸出个洞,桑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皮肤变得很薄很薄,她感觉自己要被砸碎了。
眼前一片温暖,高祁用身体护住他,把他牢牢地圈在怀里。
那一次,也是这样的姿势,桑泠看着高祁的眼睛,悲伤地想:“你还想不起来吗?高祁,你还是不能回来吗?”
他的眼睛忽然不再浑浊,闪过一丝惊喜,他忽然紧紧地抱住桑泠,喃喃地说:“你没有死,没有死。”
大雨让他苏醒了,其实只是植入高祁体内的晶片出了问题,桑泠却感觉到越来越虚弱。
她想起母亲的话,难道自己也属于异类,无法离开那座看似狰狞,其实美丽的城堡了吗?
那姐姐是怎么做到的。
姐姐的身躯灵活地如猫一样,难道姐姐有更多的秘密?
是创造还是毁灭?
是生存还是灭亡?
桑泠觉得越来越复杂,但值得庆幸的是高祁回来了。
“高祁,你带我走!”桑泠看着他说。
“不。”他竟然拒绝了,拒绝地斩钉截铁。
“高祁,你没有想起来吗?”
桑泠担心了,她不希望是一场镜花水月白高兴。
“不,我都想起来了,从最初到现在,泠,我有太多的事情没做了。”高祁的眼神坚定极了。
更多的事情,从开始到现在,桑泠看着高祁,他的确已经回来了,眼神中不再说服从与谦卑,然而桑泠的内心却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悲伤,她意识到高祁似乎要远离自己了,难道自己也与母亲一样有了先知的能力?
高祁抱起桑泠,一步步走向城堡,桑泠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她感觉她正在失去,一点点地失去。
(5)
闪电滑破天空,狂风暴雨的夜晚,桑泠反而感觉安心了,她的身体在渐渐恢复。她走过宽阔的客厅看见镜子中的自己。
魔鬼!
镜子中有一个女人,肌肤布满红色斑点,她的眼睛泛着血光,手指尖利,在闪电下像一只幽怨的女鬼。
桑泠一步步后退,碰到一个柔软的怀抱。
“不敢相信吧?泠,不必害怕,我们拥有这个世界的财富,却无法安享这个世界美好的阳光。”
是夫人,其实应该是母亲,第一次,桑泠觉得她的声音是温婉的,在黑暗中给了自己力量。她不再害怕,而是更仔细一些看自己的脸。
“我不明白,我,之前好象变得更加年轻了,为什么现在。”的确,桑泠之前经历过一次恐怖的蜕皮,醒来之后焕然一新,整个人都变了。
“泠,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跟我过来。”
夫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或许是这座城堡太过空旷。
桑泠随着女人走入长长的回廊,两侧挂满家族的画册,桑泠倒吸了口气,她们是传说中的吸血家族。
其实桑泠注意到夫人比任何人都爱干净,她甚至只是一个虔诚的素食主义者,所谓的吸血只是他们家族罕见的紫外线综合症,遗产至今。
“这就是为什么你在玻璃天空下能够享受阳光的缘故,那里的玻璃层隔离掉了所有紫外线。那真是美好的阳光啊。”
夫人一面指示桑泠看那些画,一面说着。
她的眼睛里洋溢着安宁的气息,她在这里太久,已经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是为了保持我们家族的繁盛,才有那么多恐怖事件么?”
桑泠一直不敢相信,传说中神秘的半盲组织的领导人竟然会如此脆弱,掌握那么多人生死的女人难道只是一个见不得阳光的可怜弱者?而且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她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虽然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
“半盲?那并不是我们的组织,我们在全世界有最完善的金融体系。”看来夫人的意思是要说明她们做的一直是合法生意,虽然利用了某些非常手段,比如饲养杀手。
高祁与林曼珠都只是夫人手下的杀手而已,他们来自孤儿院,被夫人灌以全新的身份生活,得到新生并且为此效忠。
“那半盲与我们有什么联系?”
桑泠舒了一口气,虽然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双手同样沾染鲜血的恶魔,但与半盲又有差别。
刚才还是目空一切的高傲眼神忽然消失了,夫人轻轻地说:“半盲?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已经面目全非。”
桑泠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看见她眼中的悲伤。那种悲伤从心底渗透出来,竟然让人有些心疼。
她的姐姐同样是一个只能在黑暗中行走的女人,比桑泠大了三岁的她更早地进入了黑暗的世界,所以她在午夜的身手就如猫一样敏捷。
“半盲真是是宗教组织吗?”桑泠天真地问。
夫人不再说话了,她看着夜空,走到雨后清新的空气中,轻轻地揽住桑泠的肩膀。
森林里有虫鸣的声音,一切都是这样安宁,但似乎有些不对劲,说不清是什么,或许是太安宁了。
桑泠听到了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紧接着是一片刺眼的光芒。直升飞机降落在空地上,桑泠遮住眼睛,除了嘈杂的脚步声,依旧很安静。
甚至没有人出来阻挡这些不速之客,桑泠看清楚了,走在最前面的是高祁与严实。高祁将自己送回城堡之后消失了,她以为他只是因为懦弱不敢与她私奔躲起来了。
夫人见到严实,便是满脸的鄙夷,她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严实从前的谦逊、稳重一扫而光,眼前是个骄傲,浑身散发着胜利光芒的男人。
他走过来,一步一步地走,说:“别来无恙,小夜。”
原来母亲的名字叫小夜,是个温柔的名字呢,严实在台南看到的女人就是母亲吧。
“小夜,你可太偏心了哦。”
他边说边让开身体,他的身后站着穿着黑色衣服的桑凉,除了鬼魅的眼神,一切与桑泠无多少差别,这就是神秘的桑氏家族,女人有出奇相象的DNA组合。
“崔严,你太过骄傲了吧,凉,你过来。”
夫人呼唤桑凉,她的声音带着一股独特的魅力,让人欲罢不能,有一种飘然的感觉
桑泠却不管他们之间的纠葛,她眼里看的只是高祁,为什么高祁会与他们在一起,高祁真的背叛她了吗?
严实看出了桑泠的痛苦,笑了。
他指着夫人说:“不要打着仁义的幌子继续欺骗,桑泠,她是个彻底的骗子。”
他又对着高祁说:“屈辱的世界该结束了。”
职业杀手的人生,的确是屈辱而毁灭的吧,甚至没有自己的生日,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某个人从这个世上消失,或着让某个人长久地存在着。
桑泠不再说话,她听不见严实在骄傲的演说,宣布他们全面接受半盲,听不见夫人的冷笑,甚至听不见姐姐的笑声,她只是看着高祁,死死地看着。
“小凉,收手吧。”夫人的声音。
“住口!你与我有什么区别。”桑凉的语气斩钉截铁。
眼睛刺痛着,几乎睁不开了,绝望、悲伤、恐惧袭击着胸口,如夫人所说,桑凉一直在做着恐怖的人体实验。一夜消失的田村村民,留下了最后的村长,五位自杀的长老,只是为了实验在阳光下生活的欲望。
如果,就算一辈子在黑夜中,只要与爱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可怕,可是高祁却变了,严实允诺接手组织后会消除他杀手的身份,给他全新的人生,有尊严的人生,而不是假装的阔少。
“这就是你牺牲一切换来的荣耀吗?”
桑泠默念着,发疯地跑向大厅,她跌跌撞撞地倒在喷泉边,就连在意大利那一个浪漫的夜晚,她第一次穿着高贵的晚礼服参加晚宴时死去的神秘女人,也是姐姐可怜实验品,那些消失的尸体正是为了掩盖实验的真相。
那茉莉呢?母亲呢?
桑泠悲哀地想,喷泉的水再哗哗倒流着,瞬间没了水流,大门轰然放下,警报器开始响起。
“或许这是天意吧。”
夫人走过来,挽住桑泠的手,高祁被隔离在玻璃门外,严实气急败坏地问:“这是什么鬼声音。”
夫人不再回答,只是走过去捧起桑凉的脸,轻轻地说:“让我再看你一眼吧,孩子,对不起,从来没有给过你们应得的爱。”
桑泠在无意中启动了爆炸装置,夫人可以在五分钟之内解除爆炸装置,她是唯一能解除的人,但她忽然不想那样做了,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才是隐藏地最深的魔鬼。
是因为嫉妒还是寂寞?
只是因为心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投向了别人的怀抱而被挫伤么?
她闭上眼睛,拥住桑泠,桑凉与严实砸着坚固的玻璃门,使劲地呼喊着。
平静幽深的山坳中一声巨响,火光冲天,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切灰飞烟灭。
高祁,我爱你,这是女子对男子的爱,不是女孩于男孩,是真真切切的爱,桑泠在心里慢慢地说,在热浪的冲击下,失去了知觉。
尾声:
“这是唯一的药剂吗?”女人躺在游轮的甲板上,阳光渗进皮肤,让人惬意。
“夫人早就这样决定了吧,你早就知道所有计划的根源,失踪的尸体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