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日,要保住将军性命也并非难事。只可惜我一路逃难,身上根本没带那么多药草。为今之计,只有用些土方子暂时抑制住你身上的毒性,待将军到了大的市镇的时候,再想想其他法子了。”
“什么土方子?”
“这荒郊野外,别的虽然没有,野鸡和野兔却不难捉到。你待会儿去山林中,抓到野鸡后,不要杀它,要不停给它喂东西吃,待到明日正午,阳气最重之时,野鸡便会排出污物。那鸡屎之中,白色的部分名为鸡屎白,你把鸡屎白抠出,再去找一些麦麸,把两者搅和均匀,放在铁锅中慢慢炒热,待到鸡屎成为粉末的时候,倒入烧酒。如此这般,反复几次后取出,用布裹住药物,放在肚皮上轻轻按压。”
“嗯。”薛平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野兔又有何用?”
“方才我说的只是外敷之法,你还缺少一个内服的方子。你同样给野兔喂食,这两日月圆,等到夜晚子时,兔子多半会排出污物,那污物便是入药的药材明月砂。你把明月砂收集起来,同样用铁锅烘炒,待到成粉末后,兑上温水喝下。鸡屎白加明月砂,如此外敷内服,便可保住你的性命七日无忧。”
“七日无忧?”
“是的,不用此法,毒虫症三日就会发作,用了此法,七日内与常人无异。由此往南,不到三百里就是江陵城,那里有间岐黄药铺,可以筹齐所有药材。以将军的脚程,不到三日便可赶到那里。我写个方子,你去药铺抓药,吃上三四服药后,病自然就会好了。”
薛平凝眉沉思。叶源又说道:“按理说叶某本当和你一同前往江陵,可是在下身体刚刚康复,经不起颠簸,只有劳烦将军独自前往。”
薛平听到此话皱起了眉头,江陵和广陵一南一北,相隔甚远。如若骑马的话,不用三日,就能赶往江陵。可是到了那里再折返广陵的话,就又要花七天的时间。如此折腾下来,陈登恐怕早就被毒虫吃成一堆枯骨了。虽说如今陈登已死,但他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如果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的话,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人?
“叶大夫的意思在下明白了。薛某斗胆一问,大夫能否再给我一个保存主公尸身的方子?”
“你……这是何苦呢?”薛平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会往南走去江陵,而是要往北走去广陵。如果日夜兼程的话,七日之内是有可能到达广陵城。这一路上薛平不只要赶路,还要配置内服外用之药,免不了又要多花时间。若是有了耽搁,不能及时到广陵城药铺抓药的话,不仅保全不住陈登的尸首,薛平也会命丧黄泉。
叶源虽是大夫,但他没有一般大夫那种悲天悯人、悬壶济世的心思,对旁人的死活很少关心。此次若不是薛平对自己有恩,他根本不会多说一句话。如今薛平已经下定决心,他也不愿多加置喙,于是回道:“将军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叶某也不会阻拦,只是这七日之内,将军只有自求多福了。”
叶源写了两个药方交给薛平,一个是薛平彻底治好毒虫症的方子,另一个是保全陈登尸身的方子。薛平接过药方,拱手说道:“实不相瞒,初时在下还对阁下的医术有所怀疑。事到如今,就不得不佩服了!”
小商笑着插话道:“胡子叔叔说得对,阿爹的医术最高明了,是许昌城中最好的大夫。娘亲说过,阿爹的医术比太医院的太医还好呢!”
薛平点了点头,对于太医院发生的往事他还是知道的。那一年,太医令吉平受了献帝的衣带诏,准备在给曹操治头风病的时候,施毒杀死曹操。然而还没等动手,便走漏了消息,曹操以雷霆万钧之势把吉平一伙人全都杀了。吉平的死让整个太医院都受到牵连,太医院里医术高超的太医,不是连坐而死,就是仓皇逃命,留下的都是些滥竽充数的无能之辈,因此还闹出了不少笑话。一旁的流民多少知晓一些时事,听到“太医院”几个字,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正当众人哄笑之时,突然传来了一人的声音:“谁在嗤笑太医院无人?”众人循声望去,一位一脸怒气的白须老丈缓缓走来,他身着青衣,扬起两道怒眉,身背药葫芦,手拄着拐杖。“好大的架子!我倒要看看这许昌城中比太医还好的大夫是谁?”老丈已然愤愤不平。
薛平直直地瞪着老丈,这位老丈究竟何时到了这里?看上去十分眼熟。凝神看了一会儿,薛平声音颤抖地说道:“您老可是邬生白,邬药丞?”
“药丞?”老丈脸上露出了忧伤的神情,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血雨腥风的日子,“罪人,罪人!哪里还是什么药丞?”
原来这位突然出现的老人便是当年太医院里的太医丞,邬生白。太医院最高长官是太医令,被曹操诛杀的吉平曾担当此职。太医令下又设有太医丞两人,分别为药丞和方丞。邬生白以前就担任药丞一职。
当年吉平犯事时,身为药丞的邬生白也难逃干系,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但是因为连坐还是被杖责三十大板,赶出了太医院。此事也是邬生白平生恨事。方才叶源用土熏的法子治病,他闻着药味,便赶了过来,默默站在不远处观察。接下来叶源给薛平看病用药,他也看在眼里。邬生白本想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走了,谁知小小女童竟敢开口讥笑太医院,乡民也随声附和,不由激起了他的争强好胜之心。
小商听到有人呵斥,不由生气道:“背葫芦的老爷爷,你好凶啊!娘亲是不会骗人的,阿爹的医术就是比太医院里的太医厉害!”
薛平刚想做和事佬,叶源却冷哼了一声道:“对!小商,只要是你娘亲说过的事,就一定是对的。”
邬生白见叶源傲慢无比,气得七窍生烟,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他瞅了叶源一眼,问道:“恕老夫孤陋寡闻,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又曾在何处行医?”
“我姓叶。”叶源本想再说些什么,身体却暗暗地颤抖、抽搐。他猛然发现自己对有些事情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心中暗道:“难道是土熏疗伤的时候伤了脑子?”怔了一会儿,叶源又说道:“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已经忘记曾在何处行医了。”
“什么?哈哈!”邬生白怒扬剑眉,眼珠都鼓了出来。眼前这后生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论辈分恐怕只是自己的徒子徒孙,没想到架子却不小。他行医这么多年来,什么人没见过,即使是权倾天下的曹丞相,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整个大江南北,除了华佗、张仲景外,哪个大夫的名气能够大过他?今日在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竟然被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奚落,他如何能心头平静。
强忍着心头的怒火,邬生白又问道:“阁下又给何人治过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