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磷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站的依旧笔直。
他深吸了一口气,倒提着蓝色落空,向伏凡尘奔了过去,落空的剑尖在雪地上划过,响起和雪下的石头碰撞的声音,在雪地上拉开了一道笔直的线条。
伏凡尘皱眉道,''金水湖畔的那几年,我也曾怀疑过,甚至也想到过剃度出家,毕竟大魏境内,那座寺庙的名声太显赫了。但后来我想明白了,潭拓寺不会缺一个我这样的和尚,凌云门就不一定了。''
祁磷已经不想和伏凡尘再费口舌,既然是非过不可的关,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问题。
伏凡尘看到祁磷不言不语的直奔而来,那柄蓝色的法剑拖起的雪花四处飞溅,这一幕竟然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尤为突出的是祁磷那双眼睛,那眼神除了凌厉还有诸多的自信,很像很多年之前的自己。那时候伏凡尘也是天之骄子般的存在,尤其对于凌云门这样日渐式微的古门派来说,一个天资上乘的年轻弟子,甚至比几位老迈的供奉还要难得。在凌云门,众星捧月的日子却并没有过上多久,和其他没落的门派没有区别,资质再出众的弟子,在这一成不变的老旧教化下也都逐渐平庸了下来。伏凡尘遇到了瓶颈,这并不是让他不可接受的,修行这条路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一马平川,但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看不到希望。当年初见那片湖水时的热情渐渐消磨殆尽,自信也渐渐流失,以至于师尊提出让他来这里守阵观四季的时候,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了。
为了破境,他尊了师言,在这干涸的河道中一待就是数十年,好多次他都觉得自己看到了那道门槛,甚至迈上了那道台阶,可结果总是功亏一篑。
''暑往寒来,又是一个四季啊!''伏凡尘手握书卷在眼前看似凌乱的挥舞了几下,感慨道。
几声金铁交鸣,书卷在伏凡尘的挥舞中,似乎提前预知了祁磷刺出的每一剑的位置,将这些变化迅疾的剑招尽数挡了下来。
最初的几年还真能看到很多深陷河道阵法中的修士,但这样不对等的屠杀,其实对伏凡尘他自己的道心并无裨益,反而碾压的快乐越来越少,堆积的负罪感却越来越多。
伏凡尘厌倦了,而敢于踏足此处的修士也越来越少,尤其最近几年,与他为伍的除了寂寞还是寂寞,他觉得那道门槛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否错过了契机,但等他想明白的时候,契机却是已经没有了。
所以,当这个握剑的年轻人闯进来的时候,他很激动,激动的微微颤抖了几下。
这就是他的猎物,或许还带着让他有资格离开这里的契机,他要慢慢的享用,或者享受。
祁磷已经被格挡的倒退了几步,这就是普通人和修士的差距。
伏凡尘手中的书卷没有停歇,在空中继续挥舞,舞的还很有韵律,就像一位霓裳的女子翩然而至,用最优雅的身姿诉说一段悱恻的往事。
祁磷眼中却看不到任何优雅,即便是真的优雅,他也看不懂,领略不到其中的妙处。
他现在想做的,只是一剑刺到这个俊俏之极的黑衣人的内府中。
而伏凡尘手中的书卷所过之处,都留下了一丝淡淡的灵气,这些灵气的丝线正在织成一张线条没有任何规律的网。
这张网带着浓郁的书卷气息,而这种气息和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这正是伏凡尘想要的效果。大陆数千年登临顶峰的人物,无一不是掩尽自身的暴虐,洗净身上的铅华,典籍为底蕴,文化做道统,挥毫泼墨画一幅锦绣河山,高瞻远瞩秀一把博古通今。伏凡尘将本命物系于手中的这本书卷的时候,就已经迈入了这种格局。所以即便是杀人,也要杀的有翰墨韵味。
同样,祁磷手中的蓝色落空刺入这张已经显现出淡淡字迹的网的时候,也像刺入了一张年代久远的字画,割裂的是人间的烟火,刺破的是书中的道理。
那被蓝色落空挑落的每一个字,都是大陆的典故,历史的钩沉,也是伏凡尘伏案数十年的心血,更是一道道诛心的利箭。
这字迹幻化成的利箭一道道都射向了祁磷,祁磷手中的落空剑逐一格挡,干涸的河道中响起了一阵阵金石声。
伏凡尘终于搬回了局面,从开始的被动转为了主动,而祁磷,除了手中的落空剑上下翻飞的格挡,连退一步都成了一种奢望。
君子动了。
君子一直停在数十丈之外,看着祁磷和伏凡尘争斗,似乎没有介入的意思。
直到祁磷几乎被逼到了绝境,那些字迹幻化的利箭已经有数支躲过了祁磷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格挡,突破了那片蓝色的剑光,贯穿了祁磷的身体,虽然不是要害的部位,但明显能看到祁磷咬牙忍耐的神色。而伏凡尘的脸色愈发轻松,甚至隐隐有些得意的神色了。此时的君子动了,白色的身影比利箭还快,蹿过祁磷和伏凡尘的身旁,钻进了那张乌木的短案下面。
而她从短案的另一边钻出的时候,仿佛捅破了一张纸一样,被禁制的气息也被同时捅破了。
如释重负的感觉瞬间传遍了祁磷的全身。
君子跃到短案后的一块大石头上,冲着这边的祁磷嘶吼了两声,并且极为可爱的摇了摇尾巴,像是昭告自己做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祁磷的身上已经有了断断续续十数出贯穿伤,行动也已经很不灵便,但身上的重负一卸,体内的灵气便澎湃了起来。
蓝色的落空甚至比祁磷感应的还早,一道剑光自剑尖出射出,直刺伏凡尘的内府。
祁磷此时才恍然大悟,君子方才那一蹿,已经破开了法阵的禁制,而君子究竟是如何看破阵眼的位置的,祁磷还是想不明白,也等不急想明白了。
因为落空射出的那道剑光,被伏凡尘用手中的书卷再次挡下,但这一次没有传来撞击的声响,剑光刺到了那卷书中,穿过书卷里密密麻麻的文字,穿透了伏凡尘握着书卷的那只手的手背,带着几滴伏凡尘的鲜血消失在了虚空里。
伏凡尘没有发出惨叫,但那张俊俏之极的脸上,那张嘴夸张的张开了,那是一声强忍着没有出声的惨叫,但祁磷觉得比叫出声看着更解气。
''伏凡尘,你在这阵中一共杀了多少人?''祁磷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单单是回到了修士的状态,更重要的是回升了全部的自信。
''你杀了多少人,我就刺你多少剑!''
''当然,若是刺够了数,你还活着,那也是你的命数。''祁磷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凌云门的才俊,奉了师命来此读书观四季的伏凡尘,虽然遇到了修行的瓶颈,虽然停在这金丹境已有数十年,但不论怎么说,即便算不上顶阶的修士,也不至于让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仙居山弃徒如此羞辱,而且这弃徒也只是打开了法阵的禁制,伏凡尘相信靠自己的实力,碾压这样的蝼蚁应该不在话下的。
更何况刚才只是为了排解之前堆积太多的寂寞,玩的有点过头,并没有尽全力。
伏凡尘将有点残破的书卷由右手交到了左手,让右手完全沉浸在指尖喷出的灵气中,看着掌心的那道伤口迅速愈合,这才淡淡的回答道,''不说你能不能刺的到我,也不说我许不许你这样撒野,单只是数字,怕是累死你都刺不够的。''
说话间,他手中书卷也闪烁除了水墨色的光晕,被刺穿的那道痕迹在光晕中消失了。
一阵风起,夹杂着带起的雪花,飞舞的雪花中,那柄蓝色的剑已经到了伏凡尘的眼前,那个握剑的人平静的看着他,剑尖刺入了他的黑色衣衫。
这一剑的确只是刺入了黑色衣衫。
这一剑来的太快,但伏凡尘本就有所防范,他有境界上的优势,他有杀人无算得来的经验,他在风起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退的动作。
''杀了那么多的人,你要看多少书才能赎得了这罪过?''祁磷刺出这一剑的同时,也开口嘲讽道。
这句话让伏凡尘后退的身形顿了顿,这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但这一瞬间对于祁磷来说已经足够,这一剑甚至不需要一瞬间这么久,就已经刺入了黑色衣衫里的肉体。
前腹刺入,后腰刺出,这一剑贯穿了伏凡尘的内府,凌厉的剑气将他的丹田搅的四分五裂,丹田中的那颗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金丹,化作了一捧粉剂。
伏凡尘瞠目结舌的看着握剑的祁磷,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一剑不致命,但对于一位修行者来说,比致命更致命。
祁磷了解这种痛苦,也很愿意用这种痛苦来作为回击。
伏凡尘那张俊俏之极的脸此时变得惨白,整个脸部的肌肉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肉体的疼痛已经算不了什么了,那颗耗费了大半生心血的金丹化为粉剂,这才是真正的疼痛。
''你到底杀了多少人?''祁磷看着这张变的有点瘆人的脸,不紧不慢的追问道。
这句话此时说出有了点字字诛心的味道。
伏凡尘敏锐的嗅到了这种味道,就像欠债的人对于借钱的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