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是个好名字，只是，太广啦，且多大块的石头——仿佛在《山海经》中。
他们真的用这两个字做地名？
呵呵，多少有些让人不惯。其实，我是说挺好的，“想不到”的意思，想不到他们这么有意思，就是说，还记一点古书上的东西。沅钰想。
好吧，挺有趣。沅钰不能说自己对别人的用语、用词有何讲究，要是她这么做，那也是有些让人不惯的。
沅钰只是个退学了的中学生。这个夏天开始，沅钰将不再上学。
沅钰觉得这虽然也有些不惯，不过挺好的。
在以“十年”为单位计算的时间里，日子都以平常的轨道前进，但突然，在某个“十年”的哪一天，事情就发生变化了。
沅钰要离开这个地方。沅钰要去大城市。
妈妈先去。
这真的是太好笑。
沅钰坐在院子外墙边，心里盘算：这是怎样一种发白的时光啊？
午后，孤寂无人，水田热得浑浊。有声音在吸水，昆虫在垂死扇翅膀，禾苗黄下去。人当然也不是好好的。
这么大的世界，一分钟几百人在公路上死去，建筑工人走去吃饭时可能会死，老太婆要死，死刑犯也要死……
当然不能说平安。
爸爸走了过来。
“你闷闷地坐在这里干吗啊？”
沅钰嗯了一下。
你多么胖啊。在你身上。
“中年四十了，每个人都会发胖啊。生活稳定的表象嘛。”
是的，在你身上，多么胖。沅钰抬头。
我看见别人时不会这么说。
“嗯。”
爸爸没笑，不过像笑。
“为什么在别人身上就不说胖呢？这区别对待不好啊。”
青春少女，健康活跃就好，管什么胖不胖呢。他说。
看，看，妈妈就不会胖。从来没有胖过。穿着那蓝花裙多好看，那是旗袍的样子啊。她是妈妈，可她该冷漠，不屑，说，“看你这样子”吗？
没有一点少女的好样子！她批评。
“管她呢，都多少岁了啊。不是20年前16岁啊。”
什么20年前啊？不是吧。
“反正现在也30多了啊。”
别人都说她还是年轻。
哦，我知道。妈妈还是比我们都好的。沅钰并不打算好好继承妈妈的青春靓丽。
没有谁继承，妹妹没有，弟弟没有，更别提爸爸胖乎乎的样子了。爸爸本来就长得没有一点像她。几十年来也没有更像。
“但是是夫妻啊。”
甭管你是谁，有了妈妈在旁边，感觉就多么清爽啊。
“什么都不用做，手都清爽啊。”
可是你自己很厉害么。
你们这是咋啦？现在小小的磕绊就闹翻啦？以前也没怎么闹过。
“更年期到了啊。”
是吗，是更年期到了吗？我怎么觉得妈妈离更年期还有一整个人生那么长。虽然妈妈在这里已经过了16年。
妈妈只不过是冬天到广州，到广州的时候看到姨父住着大房子，看到舅舅在水果摊忙啊忙，看到老板们让孩子干活到午夜。妈妈就生气了。原来整个世界都在奋斗，而不是像普宁那么悠闲啊。妈妈就生气啦。
“那就去吧，去吧，去外面望一眼，别老羡慕别人有好多机会。”
沅钰也一起去好了。初中都毕业了。九年义务教育啊。要去也就一起去好。读得也不是出类拔萃啊。爸爸说。
是啊。我也老早就考虑着，等第十年的夏天一到，就改变下自己了啊。沅钰说。
又不是考上大学，只是考上普通高中，多么大不了啊？就不用读了。什么声音在响。
你这说的是什么啊？又不是“书香门第”。妈妈们笑了。
爸爸说话老是一套一套的，多会讲道理。你发现没，辍学的兄弟一离开学校，就都有了遣词造句能力，堂兄讲话用了好多成语啊。爸爸讲话也老是讲道理。爸爸从小辍学。
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文盲。
本来就不是文盲，只是当了农民。
“告诉你，农民也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是么？农民是见多识广的样子么？
堂姐姐就转过了头。堂姐姐有黑色的葡萄。堂姐姐还有黑色的吉他，在黑色的身体中。
“不，是有福的样子。”
沅钰就瞅着院檐。
我不喜欢有福的样子。我喜欢见多识广。
“可那是同样的东西。”黑色的身体奏着迷惘的吉他。
二十岁前，爸爸是个混混，不是普通的混混，不烂赌，不多机会搂肩搭背，不爱运动。其实爸爸是个很乖的混混。很乖的混混有时出现在田头。当你站在墙角时，很乖的混混出现在你的背影里，很乖的混混突然在傍晚说话。
很乖的混混是一种不事生产的影子。一个亲人，一个青年。
巨大的香蕉树下，很乖的混混忽然出现，堂伯伯无声地抬了头，有无声的笑。
“香蕉熟透了，你来得正好。”
很乖的混混便摘了一只，在池边站了一个小时。很乖的混混袖手旁观。很乖的混混异想天开。
“香蕉不用摘下，一个一个在树上剥开，张嘴就吃光。”
这个提议真是好极了。
很乖的混混也是一种香蕉，安详的，懒惰的。
“可是懒人有懒福。懒惰意义重大啊。”
堂伯伯是爱得结论的人。那时他在干活。他性急的父亲在干活，结婚六年的妻子在干活，旁边五岁的儿子也在干活。
这个日子真的很好，台风刚过，空气很好，风很好，田亩很开阔。
其他时间，你怎么也不会找到这位堂伯伯，他不是在做唾沫道场，就是钻研赌艺，虽然他已经34岁，更多的好时光都过去了。
而爸爸只是懒懒地走，像只冬天的树櫴。他并没有惹什么事。
这一段生活，其实蛮好的，有点优雅。
后来，他更大了，很爱用书面语，讲一套一套的道理。
每一个人，从出生起，就是平等的，也有因人而异的潜能。他对三个孩子说。
哦。三个嗷嗷待哺的家伙已长大了，心思各异，有什么好睬你的，动漫业都完了。
以下凑数
吻别
请用你的黄玫瑰来吻我
它在深夜中
开出一盏安徒生的灯
——请在此之前
在萎谢之前
请用你的脚趾来吻我
它在彼岸踩中了
绅士埋下的回形针
——请在此之前
在抬向鼻子之前
请用你的河心来吻我
等它在周日
卷走了一炷神灵的烟
——请在此之前
在虔诚之前：
玫瑰之前伤痕之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