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看着仍然保持着谦卑姿态的项明，脑中不禁回想起很多画面。
当初对方第一次上朝之时，他的态度是无比忌惮与惋惜的，忌惮是由于项明的身份，惋惜是因为项明的能力。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倘若不是因为身份太过特殊，项明迟早能够成为大汉的肱骨之臣，这一点毫无疑问。
还有他提出“增社均摊制”的那日，虽然是被自己逼迫才献上这等传世国策，自己也下令在司隶各地进行实验，反馈过来的全部都是百姓积极劳作的好消息。
最后便是自己命令他领兵前往凉州的时候，自己当初是实在没有办法才重新启用对方，而给出的兵力于条件也极其恶劣。
如今，对方再度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带着赫赫军功，着实令他感叹了一番。
原本刘宏只是打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主意，却没想到项明真的能够完成他交付的任务，硬生生将匈奴军的步伐拖慢了一个月，在没有造成大规模损失之时等到了秦正援军的抵达。
说实话，如此恶劣条件之下能够达成这等功绩，是大汉有史以来未曾有过之事，单论项明此举为大汉缓解的压力，绝对不输当年平定七国之乱的周亚夫。
于是，如何封赏，成为了刘宏心中的一大难题。
项明所立战功盖世，按理来说，就算封赏什么也不为过。可现在情况特殊，虽说项明所面临的是最艰难的情况，但何进，董卓，曹操等其他将领也为保卫大汉做出了超绝的贡献。
他们的地位，在黄巾之后便已经到达了大汉朝堂的顶点，封无可封。
倘若自己只封赏项明而忽略他们，恐怕会引得众人不满；但自己若是忽略项明的功劳，则又难掩天下悠悠众口。
是所谓功高震主，虽然胜利是一件好事，但战胜之后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既会让领军将领战战兢兢，还会让天子有所顾虑。
所以，刘宏对于项明此番得胜归来很是头疼，甚至在他看来，项明还不如抵挡一阵之后大败而归，这样虽然大汉会遭受匈奴创伤，却也可以让他不至于这么纠结。
这也是刘宏为什么要命令太子出城迎接，语气还是那般，就是要敲山震虎，免得项明得意忘形，立下不世之功之后要求太高。这样，不但当场让自己难堪，封赏结束之后自己也会找寻对方的不快，谁也讨不到好。
因此，刘宏的心中是极为矛盾的，看向项明的眼神也很是复杂。
但至少，对方的态度让刘宏极为满意。
这时，常侍毕岚已经将项明手中的虎符捧到了自己案上。
刘宏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把玩着这块代表着兵权的虎符，内心却还在纠结如何处置项明的问题，过了片刻，这才开口：
“项卿此行辛劳，然全朝上下只知战胜，却不知细节如何，不如给朕与满朝文武讲讲此战经过？”
刘宏需要一段时间来做出决定，如何对项明进行封赏，他虽然知道战争的梗概，却不知具体细节，如此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了解项明如何获胜。
“臣所备战报一份，正好呈与陛下。”
项明不卑不亢，再次双手高举，拿出准备好的战争详情，交给毕岚。
毕岚同刘宏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展开战报，当着满朝文武大声诵读：
“臣奉天子命率兵八千驰援凉州，一路急行，天雪，一月乃至。”
“一月七日，匈奴克玉门而兵临阳关，敌兵之数颇众，约有十万余……”
“……敌来势甚猛，唯以投石击之有效，一日战来，损兵数百，伤敌两千余……”
“……守城十日，士气低迷，守城资源告急，乃退……”
“……至张掖郡城，兵不过二百，不得已烧城而阻……”
“……西域都护秦正来援，合二兵击之，烧敌粮草，次日乃退……”
“……然匈奴劫掠之心不死，乃入西域，烧杀数城，臣率骑兵万余追击，以伏拒之，大破敌军！”
“终，匈奴残兵万余回归大漠，臣麾下所剩西园军，共三百一十四人，皆返回城西大营之中。”
项明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毕岚声音未曾停歇，读了很长时间，读到最后，声音都有一些沙哑。
为了让百官都能够听到，毕岚提高了音量，长时间下来，对于喉咙的损伤也是极大。
朝堂上一片沉寂，众人的一时间未能从毕岚的叙述之中缓过神来，还沉浸在那场浩浩荡荡旷日持久的战争之中。过了良久，朝堂之上才重新有了声音。
项明没有丝毫隐瞒，将此战细节一并托出，可以说，除了他在阳关城头高声吟诵那曲《边城决战》这等事情，将整场大战全盘托出，没有丝毫保留。
其中，便包括了放火烧城和驰援西域这两件对于这场战争来说并不完美的事情。
本来，他可以忽略这两件事，这样会使得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更加完整，功劳也会更大，刘宏虽知晓这两件事情，却不可能在战胜的前提下提出，否则影响大汉威严，因此只能装作不知。
可以说，只要项明不说，这两件有明显瑕疵的事情完全可以当做不存在。
但项明并没有如此做，而是事无巨细地坦然叙述了这一事实。
刘宏此前那般姿态，让项明知道了天子必然不会想要一个不会犯错的将军，那样，只会令天子寝食难安。
所以，有时自领污名，承认瑕疵，并不是一件坏事，这一点，从天子逐渐舒展的眉头便可以看出。
“项卿烧城之时，城中可还有百姓？”
刘宏也对项明的状态表示满意，但落井下石压缩项明功绩的事情，也是毫不手软。
“禀陛下，此前虽对张掖全城百姓做出过撤离动员，然张掖城剩余百姓也有近万。”
项明坦然道。
“哗——”
在场文武一片哗然，城中还有万余百姓，便纵火烧城，虽然说百姓落在匈奴之手横竖都是一死，但若是这种死法，最终却也要算到项明头上。
项明这么说，无疑会使他的功绩大幅度缩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