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景虚与叶荷田分手后,独自往万人坑那边去,走了一段,见卢远藤骑着马又折了回来,见了他也没再停顿,一径往北去了。
景虚大大的腹诽了一番,来到万人坑边,发现坑边除了守卫的楚军和看管毒蛇的苗人,只有卿渺在那,愁眉苦脸的观望着。
这些天蓝陵一行以及景虚的饮食都是卿渺在照顾,所以景虚和她也算半熟,心里想着卿渺与乔碧落并不一样,热情和善,又想万人坑毕竟是苗疆秘术,有她也能多得些帮助,免去些许麻烦,便也愿意多与之交往一番
见她独自在那儿叹气,景虚便径直上前见礼,道:“无量寿佛,卿渺姑娘缘何愁眉不展?”
卿渺见是景虚,便也躬身还礼,道:“道长好。今儿是这万人毒尸阵二七,那些毒尸力量许是又大了,寅时自行从内打碎了三只坛子,因元帅不许楚军下去,宫主只能叫苗人控蛇去降服,加上原先守坛的三条,足又搭进去六条灵蛇,才算制住,我们的人也伤了两个。眼见这些毒尸越发厉害,又不受控制,宫主急的寝食难安,还望道长早些想个办法才好。”
景虚闻言皱起眉头,摇头叹道:“唉,原是你们宫主自作孽,如今却无法收场。”
卿渺也不好反驳,只能跟着点头称是。
景虚站了一会儿,便告辞走,说:“或许收拾掉这些毒尸,要你们牺牲一番,姑娘做好准备罢。”说着,沿着路往蓝陵住处去了。
卿渺呆在那儿细细想着景虚所言,不在话下。
却说景虚见毒尸着实愈发厉害,心里也焦急万分,想着叶荷田有法可解,便疾步往回赶,不多时便到了蓝陵住处前,急促的叫门。
眼见门开了,却又是蓝陵亲自来的,景虚一愣,也忘记见礼,问道:“蓝公子,难不成你那小厮又睡下了?”
蓝陵听了,疑惑道:“道长何出此言?我那小僮不是随道长去抓鬼了么?”
景虚摇头,便把一路来如何遇到卢远藤,又如何半路分道扬镳的经过跟蓝陵讲了。
蓝陵闻言,把一双斜飞入鬓剑眉拧成川字,思量一会儿,抬脚便往外走去,景虚只得一路小跑跟着出来,却见蓝陵牵了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翻身上去,催马便要走。
景虚忙叫道:“蓝公子且慢,带贫道一带。”
蓝陵素来是个待人谦和有礼的,此时虽然焦心,却也停下来将景虚拉上了马背,轻喝一声催动骓雪沿路往城南一路小跑。
景虚坐在马背后面,觑着眼睛四处寻望,蓝陵也是一路找着,因而速度并不快。转过街角来到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路上,正好紧邻着王宅对面府邸的花园,景虚因顺便伸长脖子往花园里仔细瞧,竟发现花园北边极高的楼台顶上似乎隐约有两个人影。
他忙一扯蓝陵衣襟后摆,呼道:“蓝公子快快停下,那里有人想不开,欲寻短见的。”
蓝陵此刻哪有心管旁人,也不勒缰绳,微微转头敷衍的顺着景虚所指方向瞥去,含糊道:“总是有人想不开的,你我又何必……”
哪知话还未说完,因他目力极好,便看清房顶上二人究竟为谁。眼见菊律把叶荷田推下楼台,蓝陵惊呼一声,脚下一发力,借着蹬马镫的劲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踏着房檐草木,急速往下坠的叶荷田掠去。
叶荷田坠楼的速度极快,蓝陵轻功即便顶尖的好,也来不及接下她来。他看着叶荷田就要命丧当场,心里骤然一紧,好像被钝器狠狠击中一般绞痛起来,紧接着眼前一黑,一口真气没提上来,便从一棵树的树冠顶上跌了下去。等他站稳了再抬眼看,却见从楼台近前飞掠过一道人影,待叶荷田将落地时一把扯过她,抱紧在双臂中稳稳的站在楼下。
蓝陵松下一口气,细打量过去,才放下的心却再次忐忑不安的吊起。
那抱着叶荷田的救命恩人,却正是卢远藤!
蓝陵几步飞踏过去,冲卢远藤一拱手,恭声道:“多谢师兄救得在下哑僮,弟感激不尽。”
叶荷田原本从楼上坠下,已存了必死之心,谁知半路被人救下,偏偏又是卢远藤那煞神,心内大起大落,此时早虚弱不堪,这会儿见是蓝陵过来,才略缓过神,眼中泛起湿气,挣扎着要从卢远藤怀中脱身过去。
卢远藤手掌用力钳住叶荷田的腰,制住她不得动弹,听见蓝陵说话,也不答言,只是仰头朝楼台顶上阴沉着脸道:“菊律,滚下来。”
菊律这才从上面跃下,站稳了,扭着头也不跪拜,脸上犹存着点许泪痕。
卢远藤见了她,方回首朝蓝陵说:“如何,那日依着我杀了这恶奴,怎会有今日?”
原来那日卢远藤在书房中对菊律痛下杀手,被一路尾随而来的蓝陵阻止,蓝陵想着菊律有功于己,便救下她来吩咐她回暗阁待命。哪知菊律那日听了卢远藤所言竹韵之事,一心想要弄清楚师姐安危,便偷留在襄城伺机逼问叶荷田。因叶荷田素日与蓝陵形影不离,及至今日方落单而行,才有了楼台顶上这一番事故。
蓝陵听了,勾起唇角,笑道:“师兄所言极是,如今这人便交予师兄处置,弟这里先行告辞了。”说着走上前,拉着叶荷田胳膊,用力往自己怀中带去。
菊律站在那,狠狠盯着他二人,见蓝陵要带人离开,忽然大声叫道:“主人休放她走!你要师姐的身体,这就是师姐的……”
菊律一语未毕,就听噗地一声,人已经身首分离,头颅瞪着双眼骨碌碌滚在地上,颈上碗口大的伤口也并不见血流出来,原来那才被分割开的血肉早已冷冻结冰,此时暑气尚存,冰碴在晨时的阳光下弥漫着诡异而闪烁的光点。
叶荷田看着眼前的惨状,强行咽下堵在喉咙里的尖叫,惊惧的看向蓝陵。
蓝陵面上笑容依旧,透着微微的暖意,和他手中那把神出鬼没寒气森森的冰蚕丝软剑形成极大的反差,见叶荷田看他,他竟又把笑容扩大几分,好像示意她安心,任谁也不敢相信他刚刚眨眼间才取走了一条性命。
卢远藤一脚把菊律的头踢得更远,冷道:“师弟好剑法,果不辱剑奴的青霜。”
蓝陵一甩软剑,将剑上结成冰晶的血抖落,又把软剑盘回腰带中,说道:“师兄谬赞,可否让弟带人去了。”
卢远藤似轻蔑一笑,又用脚蹬了蹬菊律不见头颅的身体,冷笑道:“死有余辜,难道我还蠢到要她来提醒。”说着忽然抬手到叶荷田脸颊边,一把扯下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叶荷田啊的一声惊呼,狠狠低下头去不敢看卢远藤。
卢远藤用一只手钳住她,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用力往上抬,直到叶荷田不得不与他对视。他眼神阴冷,嘴角噙笑,端详了叶荷田片刻,忽然俯身下去在她嘴角边轻啄,又抬起头冲她笑说:“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蓝陵见状,终是收了脸上的笑意,上前欲夺叶荷田,却被卢远藤闪身躲开,他皱眉道:“师兄既已知晓她不是竹韵,还望将她交予弟,不要轻薄才是。”
卢远藤冷哼一声,说:“笑话,师弟从我手中夺了暗阁,如今又来抢我的人了。”
叶荷田无端被卢远藤擒住,又被他当着蓝陵轻薄,面上早已如火烧一般,羞愤不已,她听卢远藤所言,更是奋力挣扎,蓝陵便趁机拽住叶荷田一只臂膀。
二人正僵持不下,却听闻脚步声由远及近,看去,正是景虚带着两名传令官往这边来。
到了跟前,他先是看到蓝陵二人正拉扯着一美人相互较劲,刚要出口询问,忽而又瞥见地上菊律的尸体,啊的一声向后跌了几步,惊呼道:“无量寿佛,这,这是……”
倒是叶荷田先开了口,说:“师弟,莫怕。”
景虚闻言一愣,疑惑道:“姑娘,你又是何人?”
叶荷田心里腹诽他愚钝,不耐道:“我便是你师兄何太清,眼下你先别发问,过后我自然解释给你听。”
景虚便打住话头,转而冲随他而来的传令官道:“贫道远远见着你们元帅在这,你们方才寻他有事禀告,怎么又不说了?”
那二人早已被结冰的尸体惊呆,听了景虚叫,才反应过来,一人便冲卢远藤行礼呼道:“元帅,大事不好,万人坑生变,眼下想是控制不得了!
卢远藤闻言,眉头狠狠一拧,还不等他发话,另一人又是俯身下拜,朗声禀道:“启禀元帅,探子回报,轩国援军已到,玉宁熙集结大军正往樊城行进,守城之战在即!”
卢远藤钳住叶荷田腰间的手骤然一紧,指尖深深的陷入肉中。
叶荷田吃痛,闷哼一声,大声叫道:“卢远藤,你若先放了我,我自有办法替你解决那些毒尸的事。”
卢远藤听她呼痛,略微松手,睥睨着冷道:“碧落尚且不能,你应该是知道骗我的后果。”
叶荷田忙点头道:“我自然知道,断不会欺你!”
卢远藤便说:“也罢,左右我并不会再放你走,先且放开你去,若欺我,落入我手中,再无好果,蓝陵护不得你一次,此番也护不得你。”说着一撒手。
蓝陵见状,稍一用劲儿,将叶荷田带入怀中,先是搭了搭脉象,又仔细查看一番,见并无伤痛,他轻轻揽住叶荷田,摩挲着背安抚她,柔声道:“你且莫担心,我自然是护得了的,此番是我来迟了,莫怪。”
叶荷田缓了缓,笑道:“并不怪你。我很是不怕的,放心。”
众人见叶荷田无恙,便各自上马朝万人坑去了,欲知端的,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