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阿苏,是我们族里德高望重的婆婆给我起的,其实只是单名一个苏字,所谓阿苏只不过是苍哥哥给予我的昵称,自从我记事的那一天起,他就在我的耳边如这般轻柔的呼唤我。
我是月王妃的孩子,而苍哥哥是镜王妃的嫡出。哥哥说,我出生的时候,天上的雪儿比往时多了许多,我的睫毛较常人浓密,哥哥说这样正好不用惧怕雪花掉进眼睛里,其实我宁愿雪花浸润我的眼瞳,因为每逢这时,哥哥都会俯下身来,用他素白的手轻抚我的睫毛,然后用额头亲吻我的刘海儿。
羽姐姐是织梦族的大公主,在她出生之时,便注定了成为苍哥哥未来的王妃。织梦族的女子天生是优秀的造梦者,有着占卜过去的能力,而与她们结为夫妻的男子,则会拥有预测未来的本领,织梦族依靠与狐族的联姻得以生息繁衍下去,而狐族需要拥有预测未来能力的皇室去成为狐族未来的王,因为他能够看见百年之后狐族的吉凶前路。
我的童年是在狐族的幻雪巢度过的,这里是狐族皇室培育下一代的专属场所,小时候的我非常惧怕寒冷,因为我生下来便没有狐族的特有体毛,那种在身体表面如玉一般雪亮的皮毛,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其他的孩子们都被告诫远离我这个异类,因为没有一个狐族,需要在幻雪巢里裹着厚厚的衣袍才得以生存。
我记忆中的天空,是泛着冰凌的灰白素色,偶尔会有一两只不知名的白鸟掠过我的头顶,远处传来小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他们自由的像风一样,我会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视线被黑夜所淹没殆尽。
我的母后自从诞下我以后便没有出现过。听这里的婆婆说,母后似乎是去了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那是凡人难以企及的陌生世界,到处都开遍了雪白的莲花,炽烈难明。在我人生的前十五年,是苍哥哥与羽姐姐陪我度过的。那是至今都存在的最为温纯的记忆。
苍从出生时起便被看做狐族未来的****。苍的父亲,狐族至高无上的王一共拥有三位王子,但没有一个人否认,小哥哥是王位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苍哥哥拥有举世无双的容颜以及冠绝天下的智慧,而且他是狐族中少有的能够操纵狐火的天才。
苍哥哥是最先来看我的人,那时候的苍红发红衣,在万千冰雪中是那样的明显。狐族中只有地位极其高贵的人才有资格穿戴红色,那是狐火的颜色,是神圣的象征。而哥哥第一次拥抱我的时候,天上下的雪又比平时多了一倍。
我们会坐在幻雪巢的屋顶上观看星辰陨落,听雪花凋零的声音。哥哥会把我裹得紧紧地,用他特有的轻柔语气在我耳畔说道“冷吗?”那是我听过的最幸福的声音。就在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微笑,哥哥说那是他十六年来见到的最美丽的东西。
哥哥是去到过山外面世界的人,他经常会和我说起红尘里的种种,那里的人们拥有缺点,但热爱生活。品性不一但充满希望。我突然发现,哥哥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我问他,却不和我说。有时候我会为了自己的无能而流泪,哥哥每逢这时都会亲吻我的泪痕,对着我绽放最美丽的微笑,他对我说,这么美丽的眼睛不适合哭泣。
最后一次和哥哥坐在屋顶上看天空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那一天哥哥出奇的和我说了好多的话,他对我说,有一位姐姐,将会成为他未来的王妃。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浅浅的说了一句:以后的世界,不再是我的世界了,我的王妃,终究会成为别人的王妃。当时的我感到十分的奇怪,羽姐姐怎么会成为别人的王妃,但哥哥不说,阿苏也不会去问。哥哥俯下身子,生怕惊扰了空气似的对我说着:阿苏,要有属于自己的天空啊。
羽姐姐在苍哥哥十八岁的时候嫁到了狐族里。她拥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熟悉一切狐族应有的礼节,因而自然受到了狐族上下的一致欢迎。苍哥哥站在狐族的入口迎接她,我没有机会参加当天的欢迎仪式,但是事后听别人说起,哥哥和姐姐都没有对彼此微笑。
羽姐姐在我十八岁那年第一次来到了幻雪巢看我。我们依旧坐在屋顶上观看天空,只不过身边的人已经随年华更迭了。羽姐姐会和我说起织梦族的故事,而我则会不停地向她诉说着苍哥哥的好。但我看得出来,她听的并不认真。和哥哥一样,在羽姐姐的脸上,我几乎见不到笑容。难道人越是成长,就越远离快乐吗?
羽姐姐和我说起过,在织梦族里曾经有一位少年和她说起过,要一直努力直到织梦族的王答应将姐姐嫁给他为妻,但是两族之间的契约已经设定好了她整个人生,她所能做的只有被动的承受。如今的羽姐姐,和她所爱的人相隔不同的时空,唯一还能够一同经历的,也唯有头上这片不算美丽的夜空了吧。
狐族的女子到了十八岁都会离开幻雪巢,但由于狐族的生命在200岁左右,我的身形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我再一次见到了哥哥,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火红色袍子,在宫殿门口冲着我微笑,这个微笑我等待了两年。哥哥俯下身子拥抱我,我又听见他细腻的话语:你长大了。
有一天姐姐找到了我,依旧是那个倾国倾城的姐姐,却没了往日的神采。她对我说,照顾好自己,到红尘里去吧,那里有真正的快乐。我不知道的是,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她对我说话。从那时起,我就没有再见过姐姐的身影。我曾经问过哥哥,哥哥第一次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望着织梦族的方向,默默地发呆不说话。我想,他是思念羽姐姐的吧。
谁知哥哥和我说道,阿苏,我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快活过。
不久之后,当姐姐和一个黑衣少年的尸体搬运进狐族的宫殿时,我看到苍哥哥抿着嘴角站在尸体旁边。姐姐的面色竟然是温润的红色,并没有显现出遭受了多么大的痛苦。身旁的少年黑衣黑发,倒是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哥哥走到姐姐身旁,从姐姐的手中拿出一件事物,我注意到那是一片艳丽的樱花瓣,哥哥将樱花瓣放在耳际,面色说不出是喜是悲。
我曾经试图问过哥哥,羽姐姐当时在那片樱花瓣中到底说了些什么,哥哥看着我,他俯下身子,将我抱起,轻轻地对我说,那是羽和我的承诺,和哥哥去完成那个承诺好不好?
狐族的王,哥哥的父亲将羽姐姐的尸体封印在了水晶冰棺中,收藏在了后山的狐族禁地。当时的狐族内忧外患,王命令哥哥预测狐族未来百年的吉凶,哥哥站在占卜台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后来我们才知道,哥哥跟本就没有和姐姐,他的王妃过过一天真正地夫妻生活,自然就没有继承狐族应有的预测未来的能力。
王对于哥哥的表现非常的失望,废除了他皇储的身份,而这个时候,我和哥哥已经在赶往禁地的路上。在禁地的入口,我们遇到了牙叔叔的队伍,他们是狐族的十二护卫使,而哥哥曾经是他们的领袖。
后来的事情我就没有太多印象了,我们找到姐姐的时候,她已经转世成人,想必那个黑衣黑发的少年也同样转世成人了吧。
哥哥是在一处樱花森林见到姐姐的,她依旧是那样的美丽,倾国倾城。只是在她的面前,多了一个为了姐姐浴血奋战的少年,黑衣黑发,哥哥和那个少年,一同挡住了整个大明江山。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红尘里的人,尤其让我惊异的是,我见到了一个能够和哥哥一般冠绝天下的少年,也是这个少年逼迫哥哥喝下了那杯最为有情的毒酒。
我的内心,在最深处其实是感谢那杯毒酒的。
进入樱花森林的时候,我在落樱祭坛周围拾起过两枚樱花球,但是实际上我拥有四枚樱花球,另外两枚是羽姐姐在幻雪巢给予我的,在红尘里的人逼迫哥哥喝下七奈川时,我并没有按照他的说法放入祭坛的樱花球,而是属于我自己的樱花球。我天真地认为,只要将樱花药引换掉,哥哥便不会有事,结果反而让哥哥离我而去,死在了最美丽的时刻。
我的惊愕是难以言表的,那个我用尽一生去喜欢的苍哥哥,竟然一生之中最爱的人是阿苏。
或许,他到离开时都不会知道吧,这是只属于我的专属秘密。
也或许他早就知道,曾经说的我的王妃不会是我的王妃,竟然说的就是我吧。
我在那一刻变成了大人,第一次怀抱起苍哥哥幻化的樱花树,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或许我根本没有悲伤的资格,同样的,也没有喜悦的勇气。
哥哥就这样的离我远去了,像是七日花期的樱花,他的生命开放的炽烈如火,却又短暂如斯。我抱着他回到了狐族,我们没有去见任何的族人,而是去了后山的禁地。
哥哥的樱花树开放的炽烈如火,我做完了最后一件需要做的事情,将哥哥埋在水晶冰棺废墟旁的空地上,然后自己躺在水晶冰棺散落的晶体上,注视着这株还是幼年的樱花树,静默不语。
我一定会让它长大,那样的话,哥哥就又能够为我笑了,那是甜美的事情啊。
在哥哥离开后的红袍子里,我找到了一片火红的樱花瓣,我知道那是羽姐姐赠予哥哥的,那里面有着两人之间的承诺,而哥哥为了承诺这个东西,断送了自己美丽的生命。我将那片樱花瓣放在耳际,里面幽幽的传递出羽姐姐那熟悉的声音,只是这个声音有着丝丝的疲惫。
她说,若有来世,不要成为我的羁绊。
而哥哥,便在这个诺言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结束了前世未完的羁绊。
天空又开始下雪了,不知道我的苍哥哥知不知晓,今天的雪,一如往日我们的时光,下的比平时大了许多,只是这次没有人再轻抚我的睫毛,俯下身子安静的拥抱我,更不会有人用额头亲吻我的刘海。
哥哥,你冷吗?
##第二卷魂断钱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