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酒终究没喝成。五郎被军务拖身,这酒席就不欢而散了。自那日,姚勤便深夜抚琴,即使行军战乱,亦扰不了他那清闲的心。有时他心乱,弹的曲子也乱,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昭君出塞、霓裳羽衣,但凡是他听过的,他都要弹一遍。曲未终,人未散;曲终人散,人散弦断。
自苗刘之变时,金兀术便瞅准时机,追杀高宗。高宗情势所迫,连连南逃。金兀术见大宋皇帝无目的地四处流窜,便松了懈,只顾追逐高宗,忽略了后方。
五郎率军处于敌后,虽是对金军造成不少的伤害,但军队也出现了危机。供给不足,士兵们挨饿受冻,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有几个小兵实在扛不住了,只得违背军令,闯入百姓家,抢些粮食来。五郎得知后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军法处置。
军帐内众人林立,一双双炽热的目光盯着帐前跪着的两名小兵,没人敢大声出气。两小兵双手按着地,额头贴着地,两对合拢的双腿瘫痪着,裤裆一片寒凉。
闻讯赶来的姚勤,拉着帷帽沿,慌里慌张快步趋进营帐,看着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五郎,从柱上抽出湛卢,扔到五郎前面。
“是我放他们去的,要斩,就斩我吧”
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五郎看着地上亮闪闪的湛卢,紧地攒住拳头。
“子期,莫要胡闹!”
方才炸轰轰的五郎,此刻却压低声线,黑着脸坐回了位置。大家都清楚,姚勤是救火兵,五郎的火,只有姚勤能灭。见五郎安稳坐下了,姚勤走上前,朝五郎垂手谢罪。
“方才是属下僭越了,请将军恕罪!”
五郎瞪着眼看向座下躬身的姚勤,想去搀扶,屁股却粘在椅子上。碍于两排的大将,五郎只得吼着嗓子,朝姚勤冲冲咧咧。张宪见五郎没了原先的火气,趁机再替那几小兵求情一番。五郎一边听着张宪千篇一律的词儿,一边盯着姚勤,看他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当张宪说到重点时,只见姚勤将目光从五郎眼中转到张宪的剑上,五郎压住火,沉住气,生怕姚勤再做糗事。
“既然张副将这般替那几人求情了,姑且留他们一命。剩下的,张副将自行解决吧”
众人见事情解决,便识相地相继撤离。五郎见他们都离开了,不慌不忙地走到姚勤身边,朝着姚勤说道
“这下满意了?”
姚勤没有直起身子,仍旧弓着腰,垂手不语。五郎看姚勤这般执拗,蹙了蹙眉头,弯下腰探视黑纱下姚勤的表情。只见姚勤紧绷着脸,一脸愤愤然。
“好了,好了,莫要生气了”
五郎扶起姚勤,替他捏了捏腰。姚勤却一把打开五郎的手,朝着五郎反手一个巴掌。
“若我不来,你是不是真要犯忌!”
五郎冷静地看着面前哭声喘喘的人儿,久久没说一句话。
“那可是你的手下!又不是什么滔天大错,犯得着砍头么!”
面对一言不吱的五郎,姚勤握紧拳头,朝着五郎的胸口重重一锤。这一锤,不光是姚勤对五郎的担心,更有一番不忍诉说的悲愁。
“若将军不能信守承诺,在下也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了”
说罢,姚勤转身要走。五郎一个箭步,拉住了姚勤的手腕。
“若无今日之事,子期还打算见我么”
“将军有事尽管吩咐!”
见五郎拉扯,姚勤吃劲撬着五郎的手,面不改色地瞪着他。五郎见姚勤这般抵触,头上像是被浇了冷水,他死死扣着姚勤的手腕,将他拉了过来。
“好,既然如此,没有本将军的命令,不准你踏出军营一步!”
“我若不听呢!”
姚勤隔着面纱,怒目瞪着五郎。越是想要束缚他,他就越挣扎。因为鸟儿一旦飞出笼子,就不会再想进去,哪怕外面的世界是自由的烽烟场。
五郎听此,压抑的火气再次涌入脑浆。他一把拽下姚勤的帷帽,捏着他的下巴尖,迫使他昂起头,狠声狠气地说道
“有种你试试!”
“五郎~”
听得女人的声音,姚勤一把推开五郎,拾起地上的帷帽,低头和那女人擦肩而过。五郎见姚勤仓皇而逃,久久的不悦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孝娥,心中说不出地愉悦。
孝娥见五郎这模样,一头雾水。方才听小兵说将军因公事火冒三丈,怕五郎气大伤身,她这才慌慌前来劝慰。而刚才出去的那个人,她没有细看,全然不知是谁。
“娘子,你来此何事啊?”
五郎一边问着,一边替孝娥倒茶来。孝娥接过茶,看着五郎痴痴笑着。
“你瞧你,衣服都乱了”
说罢,孝娥放下茶杯,替五郎拉拢起衣服来。拢着拢着,孝娥便瞥见五郎脖颈上系着一条绳子,一时好奇,孝娥伸手去捏那条绳。
“五郎,这是何物?”
五郎一把抓住孝娥的手,孝娥猛地一惊,心中戚戚一震。这男人,怎如此胆大!
“平安符”
五郎没了刚才的笑脸,语气冷冷地回复孝娥。一心窝在恍惚中的孝娥,全然没注意到五郎态度的冰冷。
“送我可好?”
孝娥仰起头,满眼娇羞地看着五郎。这是她头一次向五郎讨要东西,心里面自然满是粉红泡泡。五郎看孝娥这纯纯的眼神,微微一笑,说道
“不是什么稀罕物件,等有机会,我为你求一个”
孝娥听此,少女心瞬间膨胀爆炸。她郑重其事地伸出小拇指,放在了两人中间。
“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
五郎勾回小拇指,轻轻地按下了手纹。见五郎平安无事,孝娥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送走孝娥后,五郎默默收敛回目光,倒了一杯茶,捧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