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春秋一晃而过,又及盛夏,乐正府的池塘中,莲花已开了满堂。绿盖叠翠,青盘滚珠,花萼上拖着的朵朵红莲散着阵阵淡雅的芳香。水榭尽头设有六角凉亭,亭中一位白衣少年正在翻阅书卷。
“阿羽哥哥!”少女一身粉色罗裙,蝶儿似的扑向乐正羽。
“燕归来了。”乐正羽收起书册,“怎么不见有人通报?”
“是公主殿下跑得太快,门口的侍卫刚过来告诉我,见殿下已经向您那跑去了。”随后跑来的齐英道。
“殿下!”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匆匆敢来,“公主殿下!奴婢跟您说过不要跑的,摔倒了可怎么办,而且您是公主,不应该……”
“啊啊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柳燕归在乐正羽身边坐下,“阿羽哥哥在看什么?”
“啊,只是府中账本。”
“感觉你永远都有事做一个十几岁的人都快把人家三十年的事做完了。什么时候你也去玩玩啊。”
“事也不多,一天做一点而已。”乐正羽轻笑,“我觉得我这乐正府挺大,风景也很好,为什么要出去呢?”
“唔……也是。”柳燕归转身趴在栏杆上,望着漫池的莲花道,“这莲花是开得一年比一年娇艳了。诶,若是这里像那些传说一样花鸟鱼虫都能成精,这莲花的人形定是一个美人。诶……可惜都是假的。”
“这可不一定哦公主殿下。”乐正羽起身,看着莲花道,“八年前,可就是长出这些莲花的那枚莲子,救了一位母亲。”
“这种东西也就你会相信了。”
“谁知道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公主。”
“好啦好啦你不要这样一口一个公主地叫我,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在讽刺我。”
“哈,这我哪敢啊,公,主,殿,下——”
“住口啦!”
微风掠过荷塘,众荷轻摇,似轻轻点了点头。
……
入夜,乐正羽坐在书案前,盯着正贴着墙站着,神色紧张的齐英:“你们怎么传的令?我让你们统计所有商铺的支出,你们给我送来的却是收入。”
“咳……少主……”
“齐英啊,这个事我是让你安排的吧?”
“是……”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那个……少主啊,是这样,”齐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您一直都是传口头命令的……这样一层一层传下去,中间难免会传错不是……”
“……行吧,这理由我接受了,你再让他们统计一遍支出。”想到什么,乐正羽翻出一张纸,提笔写下:计凡列肆之出。吹干墨,递给齐英:“这次不会有错了吧?”
齐英把纸收好:“不会了。要我现在传令吗?”
“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是亥时。”
“你还知道是亥时啊。”乐正羽道,“你不睡觉他们不要休息?明天再说。”
“是……那少主您也该休息了。”
“不要!早睡是不可能的。”
“不早了。”
“不,很早。”
“少主……”齐英颇为无奈道,“要不和以前一样我们丢铜板吧。正面我赢反面你输,输的睡觉。”
“齐英……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可不是能随便忽悠的。”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让您乖乖睡觉呢?属下也是没办法啊。”齐英离开墙角,坐在乐正羽面前,“啧,真想念以前那个傻乎乎的少主。”
乐正羽瞪他一眼:“原来你就是这样看你主子的,你这种下属要不得要不得。”
“哈,少主你当时也被忽悠得挺开心的啊。”
“行了行了,你去休息吧。”
“您又要去水榭看花?”
“明知故问。你走吧。”
“是。”
皎洁的月光给荷塘蒙上一层薄纱,夏风带着荷香飘向天涯海角,满池的荷花微微摇曳。伴着满园荷香,倚靠在栏杆上的乐正羽缓缓闭上了眼睛。
……
“少主。”
乐正羽睁开双眼:“何事。”应完往四周一看才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来者何人。”
“少主不妨猜猜。”
话音刚落,乐正羽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他已从水榭到了后院,面对着假山花圃,背对荷塘。
“方才声音似乎是从我身后传来,而当时我恰好是背对池塘,莫非……”想至此,乐正羽忽然转身,而身还未转过来,脚下一个不稳,向池塘倒去。
一双手从乐正羽身后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扶住:“少主可要小心一些才是。”
“嗯,那是自然。”乐正羽笑道,随后反手一抓,握住了身后人的胳膊。
“少主方才可是故意?”
“是不是故意,你应该很清楚。”
乐正羽回过头,看见身后之人的模样时微微睁大了眼睛——那是一位极其清丽的姑娘:一袭红裙随风而动,袖口和裙摆都修着朵朵红莲,似要姑娘身后的荷塘融入。她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尤为白皙,清澈的双眸望着乐正羽,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而真正吸引乐正羽目光的,是那位姑娘眉心的一朵红莲印记。
“你……”
“小女子知道少主想问什么。”她放开乐正羽,转到乐正羽面前,“但我想,少主心里是有答案的。”
乐正羽心下了然,便问:“那么不知姑娘这八年来,在我乐正府过得可好?”
“有少主悉心照料,自然是过得极好。”
“好了,不说这些。”乐正羽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女子,“今夜你忽然现身,是为何事?”
“小女子无事便不可现身了?我只是想当面谢谢恩公。”
“那前八年你倒是安静得很。”
“女子若说是因为没想过道谢呢?”
乐正羽看着她,突然转过身去:“诶,有的人,说是出来道谢的,却一句道谢的话的都没说。”
那姑娘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是我失礼了,小女子在此谢过乐正少主。”
“真是毫无诚意啊。”
“那少主想怎样?”
“不想怎样,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感觉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也无需道谢,这八年有你在,这池塘比以往好看许多,算是报酬。”乐正羽望着满池的莲花,忽然问道:“你要走了吗?”
“少主何出此言。”
“妖族甚少参与人间世俗。你沉寂八年,今日,可是道别。”
“我……”
“少主!”齐英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有人在喊您呢。”她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逐渐破碎,“小女子先走一步了。”
“等等!”再睁开眼,乐正羽看到的却是自己卧房的天花板。
“少主少主!该起床了,已经巳时了。”齐英趴在乐正羽床边,用手不停地拍床。
从床上坐起,乐正羽揉了揉眉心:“齐英啊,你应该在晚些喊我的。”
“还要晚?少主你昨天到底什么时候睡的。”
“昨晚……咦?”乐正羽突然住口,盯着齐英道:“我昨晚,不是在这儿吧?”
“不是啊。”
“那我怎么回来的?”
“您还说呢。”齐英作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我说少主你多大了啊,怎么还能在外头睡着?我和余嬷嬷说过您多少次了要回房睡,您就是不听,听了也不记。要不是昨晚我半夜起来看见您屋里灯还亮着,我都不知道您根本没回去。害得属下又去找您,把您给抱回来。不然您怕是又要在外面过夜。”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知道错了。”乐正羽捂着脸,“说这么大声让别人听了去怎么办,我不要面子的吗。”
“您哪天晚上在外面睡着被别人发现才叫没面子。”
“好了好了别说了。话说你下次喊我起床就不能温柔些,就知道拍床。”乐正羽下床,拿起床边放好的衣服,小声道:“真的是,我都没有来得及问她……”
“问什么?”齐英伸手拽了一把乐正羽,“我们家少主莫不是梦见了倾心之人吧?我们家少主长大了,老爷夫人知道了得多开心啊……”
“我梦见你了。”
“啊,啊?”
乐正羽系好衣带,转头笑盈盈地看着齐英说:“我说,我梦见你了。”
“少主,你又乱说话。”
“齐英,你又乱提问。”
“少主我错了。”
“账本你来算。”
“……是。”
给齐英交代好一日要安排的事务,乐正羽再次走到荷塘边:“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好吧,不管你在不在,我不打扰你了。”
“……”依旧没有回应。
轻叹一口气,乐正羽转身往回走。
艳阳下,莲花下水中的倒影更加清晰。倒影里的莲花中,一个红衣女子含笑看着乐正羽离开的方向,微微动唇——“我在这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