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展墨此时就算再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一贯觉得女子柔弱,虽疑心几个丫鬟是秦风派来的监视他的,他不知几人武功深浅,却看几人都是小姑娘,是以方才出手的时候,已点了她的穴位,手下也收了五六分的力气,用的也是巧劲儿,在他看来,比人走路撞了胳膊疼不了多少。
可眼下看那小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像是疼痛难忍,他心里十分疑惑,有心想问问她,却也没好意思开口,只当是男女对疼痛的忍耐不同,扬了扬声,让叫个府医过来看看。
叶慕站在一边,听了这话倒是扭头仔细打量了许展墨一番。她不知道什么前因后果,只是刚看自己这便宜夫君一言不发便出手伤人,想必是个暴躁之人,倒是没想到他竟还会帮丫鬟叫府医,一时之间看他倒也多了几分顺眼。
只是,看他这样子,还不知道自己伤了的这个丫鬟实际是个武艺高深的男子。叶慕不知这男子装成丫鬟混进来是有何目的,左右不是为她而来,只是她觉得十分有趣,便不满足于只当个戏外看客,也想跳进戏里搅乱一下这浑水。
心下暗自笑了笑,如果叫府医过来,那这丫鬟的男儿之身可就瞒不住了,后面的戏可怎么演?这热闹可怎么看?
再说,她平日自诩没什么大毛病,只一点,爱记仇。先前那男子来时说的那一番话十分不中听,叶慕不知他是谁,心里却已经暗戳戳地给他记了几笔。这丫鬟虽不知是何人,总之是那男子领来的,左右与他逃不开干系,她心里更添了几分促狭之意。
想着,她便出声截住了满脸不屑和不满、被使唤着去叫府医的那个管事,扬唇一笑:“我习武根骨不佳,倒是对岐黄之术颇有些兴趣,这些年在家中也学了几分皮毛。我看这位姑娘似是疼痛难忍,传了府医来也还需一些时间,只怕她受不下来,不如由我来给她瞧瞧。”
说完,她又让人扶着那丫鬟坐到婚床上,面上不见半分嫌恶之色。许展墨循声看向她,只见女子红衣明艳,眉目温婉,嘴边噙着浅浅的笑意,一派坦坦荡荡。
叶慕仔细摸了摸那丫鬟的脉搏,也没说什么多的,只说是膀子关节错了,矫正一下就可以,其余并无大碍,就让人将床帘放下来,好给他正骨。
那丫鬟眼眶里尚有泪意,满目楚楚之态,只是床帘放下的瞬间,柔弱之态便尽数敛去,还完好的右胳膊不知从拿翻出了一把小银钗,钗头被打磨得尖尖的,还闪着凶光,赤裸裸地抵在了叶慕的脖颈上。
“你都看出什么了?”小丫鬟眼中跳跃着恶狠狠的锋芒,与钗头上闪耀着的凶光如出一辙,开口蹦出来的却是粗粝的男声,破锣似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了一遍又一遍,被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更添几分阴狠。
叶慕能感受到钗头像尖锐的獠牙一样,正死死地咬在自己脖子上,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神情惶恐,依旧强装镇静,却不知颤抖的声音已经暴露了她此时的情态。
“我……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我只是看你太疼了,想要帮帮你而已……你别杀我,求求你千万别杀我啊……”她嘴里冒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只有零星的碎音了。
边说着,她感觉到锐利的钗头又刺进白肉里几分,脖子上传来的痛感越来越清晰,脸上的惊惧也越来越凝重,带着预见死亡的恍惚,她伸出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握住那把钗子。
钗柄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布满了规则的纹路,另一端镶了一朵不知叫什么的小花,花瓣上还隐晦地刻了两个字。
像是周遭的空气全都在不经意间干涸,窒息的感觉逐渐充盈全身,叶慕握在钗子上的双手越来越用力,想要将那尖利的钗头拉远一点,手慌乱地在钗子上乱摸,终于完整地拼出了那了两个字:
丑牛。
叶慕透过眼中演出来的泪意,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脸色微微发黄,身量矮小细弱,心里已经对他的身份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铜陵十二卫。
铜陵十二卫是个江湖组织,什么时候成立的叶慕不太清楚。
铜陵十二卫不似一般的江湖门派世代相传,这个组织只有十二个人,成员们从不以真名示人,而是以十二生肖分别作为每个人的代号,即便有人死了,代号也不会有其他人继承,也不会有人顶上空缺。等十二个人全都死了,那铜陵十二卫也将不复存在。
铜陵十二卫在江湖人看来相当神秘,虽叫得上名号,但组织的内里却并无几人知晓。叶慕能知道这些东西,也不过是因为两年前,她曾与这个组织有过短暂的交锋。
彼时她尚未回宫,十二卫的后六位将她围堵在梵顶山下两日两夜,她虽斩杀午马、亥猪二人成功逃脱,但云山道人却因为旧疾未愈,加上鏖战中为保护她而身受重伤,又被申猴下毒暗算,最终死在了梵顶山,甚至连一副全尸都未曾落下。
思及此处,叶慕眼神一暗,似乎连眼角垂下的泪滴都卷携了强烈的恨意,险些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男子的声音,是她那便宜夫君的,带着一丝焦躁和纠结,但更多的还是强硬演出来的镇静,隔着床帘问到:“如何了?”
叶慕这才又敛住了心神,又望向对面的人。
那人似乎也知晓此时不是他可以造次的时候。他是奉了命来的,监视秦府的少主子,有什么异动都要回禀。他仗着外形上的优势,装成女子混进秦府,又花钱使了点手段,趁着秦府的少主人新婚之际成了他房中的丫鬟。这桩事情可不能搞砸,他清楚地知道那位究竟多有手段,捏死他就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想了想,他只能收回了手,径直将自己被卸了力的右臂就接了回去,而后就看向叶慕,恨恨地威胁到:“我不管你看出了些什么,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自己好好琢磨琢磨,要么烂在肚子里,要么,就烂在你玉家上上下下几十口的坟头!”
说完,他就收起了钗子,又装出一副瑟瑟缩缩的样子。
叶慕拉开床帘,示意婢子已经安好,许展墨也就松了口气。今晚出了这些事,他是真的累了。方才他也想明白了,秦风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安排在屋里,是吃准了他的性子,给他玩了一招以弱胜强,外面定是也有人在守着。
他也没再想走了,他倒是想留下来看看,秦风究竟是还有些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