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注意到,尽管新妇就坐在她身旁,玉葳说话时用的称呼也不是亲热的“你”,而是客气生疏的“阿枝”和“她”,不像是面对面说话,倒更像是转答。
席间,害怕被秦风看出什么端倪,玉葳夹了小菜,想要放进叶慕的碗里,却又犹豫了,不知该怎么开口。
叶慕坐在她旁边,其实也一直在留意三个人的动静。她看出了玉葳的为难,把碗往前凑了凑,菜就掉进了她的碗里。
像是十分开心,叶慕低着头,亲亲热热又带着几分娇羞地说:“多谢母亲”,玉葳也牵着脸上的肌肉,扯出了一个笑脸。
叶慕端起碗,借着喝粥的动作,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看玉夫人刚才的样子,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并非她的侄女,却没有揭穿自己的意思;而黄脸女人,她是看了自己一眼,但她的那一眼中更多的,实际是威胁,威胁她不许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至于秦风和许展墨,两个人都被黄脸女人蒙在鼓里,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只是不知道,面上对秦风心悦臣服的黄脸女人真正的主子究竟是谁。难道是玉甲?所以她放任玉凛枝逃婚,并且借着巧合安排了自己李代桃僵?除了这个原因,叶慕不知道还有什么原因能让玉葳配合这场闹剧。
不过,只要拿到了秦风通敌卖国的证据,她就抽身离开了,秦府内里这些事情真相如何,其实都与她没有什么干系。不管她是江湖里的一只小鱼虾,还是端坐朝堂的长公主,在这里,她不过是阴差阳错顶替的别人的配角,顶着假面在戏台上演了一小段戏,如是而已。
这段戏一演,就演了八天,叶慕心里都有些急了,终于被她找到了机会。
六月十四,当空一日。
吃过午饭,叶慕出了小院的门,打算去百翠园走走。
日头正大,一路上没什么人,所以玉葳身边的大丫鬟奉云急匆匆的步伐格外显眼。叶慕凑过去,打算套套话,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一个做奴婢的,您叫我说,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老爷身边的小厮给老爷递了一封信,然后老爷就叫了钟长老去了书房,也不知说了什么,出来后就吩咐夫人给他打理下行囊,他带了二十多人,要去青州一趟。”
叶慕听到青州这两字,大概也就知道了他要去做什么。看样子,他应该是知道了傅师伯在翻云岭,害怕师伯出来抖落出他当年做的那些事,急着去料理那些前尘旧事呢。看来,秦风是真的很害怕自己如今这副正气凛然的正道魁首的假皮被人揭下啊。不过,他这一次出去,倒给自己留了不小的方便,只是不知傅师伯能不能应付得过来,她心里有些担心。
想了想,步也不散了,她转头往小院走,要回房准备准备,毕竟穿着一身襦裙、还配着钗环璎珞,这打扮可不适合夜探书房。
走到小院的门口,正遇上许展墨换了身月白长袍,手拿一把竹骨刚劲的折扇,敛去了浑身的不羁和冷意,浑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从院子里拐了出来,正一步一摇地往外走;孟合跟在他身后,笑得憨态可掬。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带回来。”
叶慕摇摇头。过了今晚,她也就要走了,没什么需要的。
许展墨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要抬脚离开。
叶慕忽然心神一动,她听见自己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猜到后面那人是秦风派来监视她和许展墨的,开口说道:“我看天色,晚上可能会下雨,你和朋友吃完饭就早点回来。”
许展墨也看到前面靠着院墙的地方闪过了一道人影,便明白了叶慕的意思,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与叶慕错开身,接着走。
许展墨这次出去,是为了见失踪已久的秦百川。
两人约在了离秦府不远的如闻茶馆。
许展墨到的时候,秦百川还没来,他便先去了楼上的隔间。
这如闻茶馆,原叫云琅酒家,是许家许多年前晋阳开的。他母亲许卿筠去世后,许家的生意也每况日下,酒馆便荒废了下来,一直到许展墨长大才又接手了这里,将这里改成了茶馆,并在这创立的自己的门派“上云堂”,将这里作为门派的第一个据点。
他来之前便给茶馆递了消息,今天下午楼上暂停对客人开放,孟合带着假扮他的护卫去了别处,好让秦风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行踪,因此此时整个二楼除他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他坐在二楼想起方才“玉凛枝”的动作,心里有些纳闷,有些怀疑。据他所知,玉凛枝自幼身子骨便不好,无法习武,但方才,她竟只凭声音就直到了有人跟踪,反应得甚至比他还快,这可不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该有的耳力。
她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对他没有恶意,这让他多疑的心稍安了一些。
正想着,楼下有人踮脚在地上轻轻敲了两下,前一下稍重,后一下稍轻,这是他与秦百川之间的暗号。许展墨知道,秦百川来了。
秦百川确实来了,只不过一瘸一拐的。
他穿了件青灰的长衫,布料看上去就十分粗糙,衣服上还零星有几个颜色相近的补丁,袖口坠着丝丝缕缕的豁口;头发盘成一个发髻,乱糟糟地趴在头顶上,发髻上还包着一块软巾,衬着他右腋下夹着的那支泛着灰黄色的腋杖、背上背着的破旧竹篓,还有他暗淡泛黄的面色,活像一个落魄的游方大夫。
他用拐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上一个台阶便要挪一下拐,好把自己的重心放在这上面,一顿一顿地,慢慢往楼上挪着。
一楼有两个热心的少年郎,见他行动不便,便起身,要扶他上去,被秦百川笑呵呵地拒绝了。
等他慢悠悠地挪过了拐角,楼下的人再看不到他的身影,他的脚步又变得十分平稳且快,佝偻的腰也直了起来,再不见方才在楼下时那副病弱的样子。
原来啊,他刚才,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