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见自己的故事对袁玉衡有所触动,便鼓励道:“说说你的故事吧,说出来至少能让心轻松一点。”
袁玉衡慢慢收紧下巴,看着卫青的双眼,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亲切。他开口道:“我没有你幸运,我爸爸搞外遇的时候我只有十五岁,正是青春期。在那之前,我的生活是美好的、彩色的、令人艳羡的。我爸爸年轻有为,四十岁出头就拥有了一家规模不小的企业,算个成功人士。我妈妈也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把我们的生活照顾地井井有条。可是越来越多的钱并没有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反而因为它使我的幸福家庭蒙上了阴影。
我爸爸身边出现了不少女人,就像围着美食打转的苍蝇,一有机会便落在上面叮一口。起先,我爸爸对这些低俗谄媚的女人也是厌烦之极,尽可能不招惹她们,直到一个叫美玉的女人出现,幸福就离我越来越远了。
美玉是我爸公司的一个职员,她工作很努力,不仅能出色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就连别人不愿意干的事她也主动承担,是个非常不错的员工,更重要的是,她从来不计较得失,也不和别人争利益。很快,美玉就成了我爸公司的中坚力量,也和我爸有了更多接触的机会。我爸对她的人品和业绩都非常满意,经常跟我妈夸她。我妈就是个家庭主妇,当然不高兴听老公在自己的面前说别的女人怎么好,所以后来只要我爸一提到美玉,我妈就发脾气。慢慢的,美玉这个名字不再出现在家里,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爸的心里,他们俩偷偷地走到了一起。
等我妈发现异常的时候,我爸已经把离婚协议递到了她面前,而且搬走了自己的行李。我妈崩溃了,她没想到自己四十多岁了,还要经历这种变故。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不断地找我爸,想挽回持续了快二十年的婚姻,还用尽了各种办法,甚至割腕自杀。可是没有唤回丈夫,却招来了美玉的辱骂,这个女人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狰狞、无耻,把本来就遍体鳞伤的我妈打进了十八层地狱。
他们终于要签离婚协议了,我本以为从此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哪怕不幸福也没有关系。可是,到签字的那一刻,我妈才发现财产分割一项中只剩下我们住的房子。原来美玉把我爸公司的所有资产都转到了她名下,就是为了把我们母子俩扫地出门。我妈绝望了。我记得当时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就是没有一点光彩,魂不守舍地签下了名字。美玉看到如愿以偿洋洋得意地笑着。虽然没有声音却让我觉得震耳欲聋,那是我见过的最龌龊、最丑陋的笑容,也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笑容。
从此,我妈一蹶不振,连我的生活、学习都不管了,整天就是睡觉,我只能开始学习做家务,照顾自己、照顾我妈,也从最好的私立学校转到了普通中学。这些事就算再辛苦我也不怕,至少听不到他们俩吵架的声音了。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每个月到我爸那领抚养费的时候,不得不面对美玉的冷嘲热讽,还有她那刻薄的眼神。可是为了我和我妈的生活又只能如此,每到该去拿钱的那几天,我的心就像被绳子紧紧地绑住了一样,纠结、窒息。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多久,我爸和美玉在一起不到一年的时间,还没结婚,美玉就把他也扫地出门了。我爸变成了一个一文不名的落魄老男人,他绝望地跳进了大清河,给我和我妈留下了一封遗书,满纸的悔恨。当我妈看到他的字迹,消失一年的眼泪夺眶而出,痛哭了一整天,然后,好像不治而愈了。她卖掉了房子,送我回到原来那所私立学校,自己还干起了家政供养我们两个人的生活。我问她,何必这么辛苦呢,我可以上普通中学的。她笑着说:‘你就是我和你爸的希望,你一定要接受最好的教育,成为出色的人才,等你长大了,为你爸和我报仇!’
从那时开始,还不能独立思考的我,人生就只有一个我妈为我制定的目标:强大、报仇。可是当我准备好一切去报复的时候,美玉死了。也许真是老天的报应,她从我家骗到的钱又被别的男人骗光了,她因此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了。听到她的死讯,我和我妈都喜极而泣,仇人死了,心里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可是我错了,喜悦过后竟是茫然,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努力的目标。到后来,我竟然对美玉的死变得耿耿于怀,不甘心没能亲手把她击溃,这也成了我心底永远也不可能抹去的遗憾。”
“直到你看到温如馨。”卫青见他已经敞开心扉,就提到了案子。
他停住了,没有回答。
监控室里的杨雪听到袁玉衡讲述自己的身世,也为他的不幸感到悲哀,同时也觉得既然他已经开口了,一定会交代自己的罪行,可是卫青的突然一问让他嘎然而止,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袁玉衡有些疑惑地看着卫青,礼貌地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你真的只是心理医生吗?”
卫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笑着反问道:“怎么?不像吗?我确实是,而且还是专门研究心理学的,所以我这么肯定你不是坏人。”
“我倒真希望自己是个坏人,那样就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了。知道我为什么要学法律吗?”
“想当侠客吧,你不想看到悲剧再次重演,想去保护那些弱者,对吗?”
袁玉衡点了一下头,“你说的没错。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想的,也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的,的确帮了不少人,可也有让我无能为力的时候。在我的概念里,法律是至高无上的,没人能践踏,可是办的案子越多越让我怀疑自己的判断。为什么总是有人能为了名利故意歪曲事实,而法律又变得如此软弱。目睹了许多这样的案例,有的就发生在我身边,慢慢的,我觉得律师也不是一个崇高的职业了,只是看上去很美。我又一次迷茫了,都快忘掉初衷了。”
“所以你就决定自己出手改变这种现状,建立公平。”卫青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你还有很多选择,我不否认律师队伍中有害群之马,法律也有一些漏洞,可是,凭你的智慧完全可以选择另一种阳光的途径实现愿望啊,何必赔上自己的人生呢,我真为你惋惜!”
袁玉衡苦笑了一下,“虽然我们两个今天才认识,但你真是我的知己,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捉弄人,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的话,也许今天我们就是在咖啡厅里聊天了。能请你帮个忙吗?”
“照顾你母亲?”
袁修纯的眼中流出了两行热泪,这一次他没有阻止它,就让它尽情地流淌,没有必要在卫青面前装什么坚强了。“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可以托付的人。我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养老院,你有时间去看看她就行。”
“放心吧!”
“好了,现在可以把你的警察朋友请来了,我希望你在场,那样能让我平静一些。”他顿了一下,又说道:“我会尽量把当时的感受说得详细一点,你就把我当个研究对象吧,至少能给有同样经历的人提个醒,如此我也算没白活一回。”
卫青很激动,终于不负众望让他开口了,同时也惋惜一个本可大有作为的青年,只因放不下的执念浪费了人生,他用力握住了袁玉衡的手。而袁玉衡用的力量更大,此时他忘了不能与他人接触,即使没戴手套也会毫不犹豫地握住卫青的手,任何心理障碍都可以为这个知己打破。
7月12日凌晨1点25分,杨雪带着大齐走进了审讯室。
杨雪问:“你为什么要杀害温如馨?”
此时的袁玉衡非常平静,原原本本地交代起犯罪过程。他说:“事情还得从5月初说起,律所接了个离婚案,本来很简单,就是财产分割,而且夫妻双方已经达成协议只剩签字了。就在这个时候,男方的女朋友跳了出来,案子就给拖住了,正巧苗书雅的代理律师临时有事,就让我接手了。
多方了解后,我发现这个温如馨俨然就是又一个活生生的美玉,她以苗书雅多年不参与公司运营为由,挑唆高洪泉收回她的股权,改成以扶养费形式支付,其实就是想把她从公司踢出去。这个公司是夫妻二人白手起家的,对于苗书雅来说就像孩子一样,怎么可能舍得,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案子变成了僵持不下的悬案。
我和我的当事人一直坚持着我方的诉求,直到5月25日,苗书雅打电话让我到她家去一趟。一进门,我发现屋里凌乱不堪,还以为遭窃了呢。当苗书雅说要放弃主张时,我更是一头雾水。她对我说,温如馨为了达到目的已经来闹过两次了,她不想再这样无休无止地扛下去了。我劝她报警,可她念及对高洪泉的情谊不愿意追究,只想尽快了结,就提了一个要求:由她全权管理青苗基金。
本以为事情就此该结束了,因为高洪泉很痛快就答应了,可温如馨又提出必须减少一半扶养费作为交换,更没想到的是苗书雅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离婚协议总算是达成了。我当时真恨高洪泉,为什么对温如馨言听计从,竟然一点都不念及多年的夫妻感情,也为苗书雅不值,何必要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
签字的时候,我偶然看见了温如馨得意忘形的笑容,就像当年的美玉,一股怒火顿时冲到头顶,恨不能立刻上前掐住她的脖子。苗书雅好像看出了我的异样,拉着我离开了。你们可能已经见过她了,那是个多好的人呐,怎么能受这种委屈。我心里一直愤愤不平,想替她再争取一下,最后还是被她劝阻了。
为了发泄,我把整件事贴到了网上,几乎所有网友都和我持有同样的观点,像这种贱人必须得到惩罚,看到那些声援,我的心才算暂时平复了。”
“既然你都放弃了,怎么又把她杀了?”杨雪问。
“不知道是她的命不好,还是我的命不好!”袁玉衡冷笑一声继续道:“这件事过去快一个月了,我偶然在咖啡厅遇到了她。当时我根本不想理会,就假装没看见,没想到她竟然主动上前打招呼,阴阳怪气地问我苗书雅过得怎么样,还让我转告她和高洪泉的婚期,明摆着在示威。因为是公共场合,我只能强忍着怒火和她寒暄,心想有机会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个贱人,但并没想到杀人。
跟上次一样,我又把事情的后续贴上了网,本以为会唤起更多人批判,至少能让温如馨身败名裂。没想到,网友对热点事件的关注转换得这么快,跟帖数量远不及想象的多,而且大部分人除了点赞连牢骚都懒得发了。我有点迷糊了,是自己太多事了,还是这种事太平常了,平常的让所有人都视而不见了,难道因此受害的人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吗?
还好,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冷漠,其中一个网友和我一样对这件事愤愤不平,我们聊了很多,原来除了经历不同,我们都因为第三者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比我更惨,不仅心理受了重伤,身体也落下了残疾。
两个愤怒的人交流的后果就是更加愤怒,温如馨的恶行变得让我忍无可忍,再加上她那么像美玉,我下定决心必须杀了她。于是我开始跟踪她,了解她的喜好,制定了杀人计划。
温如馨是个很强势的人,自从和高洪泉确立关系基本掌控了他们公司的所有事物。说实话,她对工作很认真,也很努力,就是个工作狂,无论大事小情都亲历亲为。我就是抓住了她这一点,6月29日下午五点左右,打电话把她引到了码头,在车里把她勒死的,然后把尸体扔在了那个垃圾场。我觉得像她这种人跟垃圾没什么两样,扔在那最合适。原本计划到这就结束了,可当我看到她的眼睛一直瞪着我,好像在嘲笑我杀了她还能怎么样,别人只会同情死了的她,而指责杀人的我。我耳边又响起了那种无声的笑,和美玉一样的那种笑。我再一次愤怒了,必须毁掉她所有的尊严,所以我不仅扒光了她的衣服,还在胸口上刻下了婊子两个字,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下贱的女人,就算是死了也要遭人唾弃,让她亲眼看看,到底谁才是那个万夫所指的人!
做完这些,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好像一次杀了两个人,已经死了的美玉也被我又杀死了一次,而且死的这么无耻。”袁玉衡说到这满足地笑了。
杨雪看得出他说的都是实话,但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环节,立刻追问道:“胸口的那把刀是怎么回事?”
袁玉衡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忘了。那把刀是我扎的,是扒光衣服后刺上去的。”
卫青眉头一皱,觉得这个解释太不合理了,刚才他说在胸前刻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用的是刀,和这个举动相比,刺胸更极端,对人的视觉冲击也更大,既然提到那把刀就不可能只记住刻字而忘了刺胸,除非这个举动压根就不是他的意愿。看来最初的怀疑是对的,袁玉衡背后还有一个同伙,他开口道:“刺胸这件事应该不是你的主意吧,是谁让你干的?”
袁玉衡本想否认,可是这话从卫青嘴里问出来又让他犹豫了,他不想骗他只能低头沉默了。
卫青看出他在纠结,又说道:“既然你已经幡然悔悟,也不想让你那个朋友重蹈覆辙吧,现在唯一挽救他的方法就是在他接替你之前阻止他,对吗?”
袁玉衡一听突然抬起头惊诧地看着卫青,竟无言以对。
杨雪听到卫青话中的“接替”两个字,如同一脚踏空掉下悬崖,不仅人飘在云里雾里,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意识到如此一来事情远没有结束,还将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她不敢相信,但看袁玉衡的表情几乎确定卫青说的没错,登时就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