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楼林立的市区内,还残留着一片规模不小的棚户区,这里遍布着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建成的平房,既是过往的记忆碎片,也是现代城市不愿示人的伤疤,所以被高高的围墙包裹得严严实实,墙面上还粉刷了时代气息浓烈的广告,不是耳熟能详的快消品,就是超现代的宜居住宅,使这里看起来没有那么格格不入,而这堵墙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现在和过去的分界线。穿过围墙,眼前便是漆黑一片,而且死气沉沉,本就不宽的胡同被各种私达乱盖的违建挤压的更加狭窄,有的地方仅能容许一人通过,最显眼的就是随处可见的“拆”字,大多数居民都已经搬走,但仍有不少租客坚守此地,这些人鱼龙混杂,彼此又不熟悉,所以一到晚上就很少有人出没,是犯罪高发的区域。
晚上9点,杨雪带着快嘴刘他们几个,同技侦人员以及法医一行十余人打着手电,穿行在七扭八拐的胡同里,不到5分钟的路程却感觉像跨越了一个世纪。到达案发现场,只见一个男人背靠墙脚瘫坐在地上,头垂的很低,根本看不到脸,四肢随意地伸展着,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白色的T恤已被鲜血浸透,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杨雪对这个画面再熟悉不过了,几乎跟父亲的死亡现场一模一样,她有些恍惚,就像又做了一次不知重复了多少回的噩梦,只是死者变成了另一个人。看着死者胸口处的匕首,她顿时心跳加速,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她把手指死死地扣进砖缝,不停地喘粗气,忽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卫青站在一旁也皱起了眉头,在胡同里穿行的时候,他就有点头晕目眩,感觉两边的墙壁时不时地上下抖动,而且忽快忽慢地向身后移动,就像在两个时空来回穿越,一边在步行,而另一边在奔跑。当看到尸体的时候,死者身上的衣服一会儿是被鲜血染红的白T恤,一会儿又变成了棉警服。他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墙角,这回画面定格了,就是被染红的白T恤。他琢磨了片刻,感觉应该是失去的那段记忆在不断地跟现实重合,也就是说之前的推测没错,自己确实去过杨雪父亲的死亡现场,他举起手电四处观瞧,总觉得这个环境似曾相识,很像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这时快嘴刘大声喊道:“老大,是陈默!”
卫青听闻一步抢到进前,俯身仔细端详被郝倩托起的脸,双目圆睁,眼球布满血丝,嘴巴微张,像在大口喘气,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正是陈默。卫青感觉像被人冷不丁打了一闷棍,眼前一黑随即跌掉在地。
“师父!师父!”快嘴刘赶紧抱住卫青的肩膀摇晃,见他没有反应,又冲杨雪喊道:“老大,我师父晕菜啦!”
此时,杨雪才回过神来,赶紧走到卫青旁边,蹲下身子呼喊了几声,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马上吩咐大齐和李晨把他送去医院。看着三个人消失在黑暗中,杨雪局促不安地凑到尸体旁边,问郝倩:“什么情况?”
郝倩说:“死亡时间不超过1小时,死者身中4刀,集中在前胸和腹部,最后一刀是致命伤,就是留有凶器的心脏部位,颈部有被遏制的痕迹,没有防卫伤,目前就是这些。”
杨雪蹲在尸体旁边仔细查看,除了几个还算清晰的脚印没有其他发现,然后沿着墙壁在附近走了一圈,发现这里是由几面后墙围成的死角,纵横两个方向20米之内没有院门,而且最近的几间屋子已经没人居住了,可以肯定这个位置是精心挑选的。返回现场,杨雪对快嘴刘说:“咱们找报案人了解一下情况。”
报案人就是附近的居民,杨雪和快嘴刘来到他家,进门就闻见一股带着酸臭的浓烟味。再看屋里,除了一张锈迹斑驳的铁架子床,再无一件像样的家具,各种杂物、垃圾散乱地堆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墙壁已经被烟熏成了黄褐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破败不堪。报案人是一位50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头发花白,黑色的眼窝里深陷着一双有些迷离的眼睛,体形魁梧但却瘦骨嶙峋,在盛夏时节还穿着长衣长裤,看上去很虚弱。见有人进门,他急忙掐灭吸了一半的烟,从床上站起来,驼着背朝杨雪他们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杨雪说:“你好,我们是公安局的,来了解点情况。”
男人沙哑地说了声:“好!”
杨雪先是一愣,这个声音让她想起了红先生,“请问怎么称呼?”
“祁弘。”
听到他名字里有个宏字,杨雪又多了一分怀疑,故意说:“红先生是吧?”
祁弘微微皱了一下眉,“我姓祁。”
杨雪仔细观察他的反应,没发现异常,心想应该不是红先生,便说:“对不起啊,祁先生,请你具体说说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祁弘想了想,说:“大概是8点10分多点,我从外面回来,到了死人的那个地方,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只脚,我还以为是谁喝醉了,就想把他叫起来,凑到跟前才看见他胸口上扎了一把刀,往鼻子低下一摸已经没气儿了。我就报了警。”说着他抽出一支烟,夹在有些变形的手指间,点着后深吸了一口。
杨雪一听时间是8点10分,这跟陈默遇害的时间很接近,他又是从外面回来的,很有可能见过凶手,就问:“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祁弘又想了想,深吸了一口烟说:“是碰到了一个男的,看穿着应该不住这。”
杨雪有些兴奋,“在哪遇见的,他长什么样?”
“我刚进胡同,拐了两个弯就碰见了,那个男的大概五十岁,差不多有一米八,很壮,头发特短,穿了件深色的T恤,下面好像是条牛仔裤,脖子上挂了条金链子,手腕上有块表,金光闪闪的,好像是劳力士。”
杨雪追问道:“他长什么样?”
“天太黑,没看清。”
杨雪接着问道:“你只遇到这一个人?”
祁弘又吸了两口烟,翻着眼皮自言自语道:“还有一个,是个十八九的小子,我快到家的时候才碰到他,离死人的地方不远。有一米七多吧,头发乱糟糟的,上身穿的白衬衫,裤子好像是蓝的,脚上穿了双解放鞋。长相吗,”他摇了摇头,“胡同里没灯,实在看不清。”
杨雪眉头一皱,“解放鞋?”
祁弘不以为然地说:“我年轻的时候经常穿,应该没错。”
快嘴刘突然问:“什么样的白衬衫?”
“很普通的那种,”祁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已经辩不出本色的白衬衫,又解释道:“跟我这件差不多。”
快嘴刘更是疑惑了,“裤子呢?是紧身的吗?”
祁弘摇摇头,“挺肥的。”
“是流浪汉,还是捡破烂的?”
“都不像,看着挺干净的。”
杨雪看着快嘴刘,见他微微摇头,便接着问:“你以前见过死者吗?”
“没有,他应该不住这。”祁弘沉思了片刻又说:“没准是贩毒的。你们不知道,我们这儿好多嗑药的,经常会来一些毒贩子,看那个死人的打扮,十有八九也是个卖药的。”
勘察完现场,已经是7月27日凌晨时分了,返回途中,杨雪的心依然揪成一团,始终平静不下来,陈默突然遇害不仅令她震惊,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愧疚。陈默刚被放出去,不到两个小时就遇害了,这肯定不是巧合,在此之前她已经意识到红先生这回的目标就是陈默,也觉得事情不应该这么轻易结束,可却没有对陈默采取任何保护措施,她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害陈默丢掉了性命,或者说实际上充当了红先生的帮凶,她很懊恼,也十分痛恨自己,更没法原谅这个过失。
另外,现场和父亲遇害时的情景一模一样,杨雪当时就有种感觉,杀害陈默和父亲的可能是同一个人,再想到红先生不久前曾表示要帮自己抓住凶手,而且还说很快就知道是谁了,她突然明白了红先生的意图,是他让那个真凶再次作案,如此便会出现新证据,给她创造了一次抓住凶手的机会。杨雪无时无刻不想抓住凶手,但她宁愿遗憾终生也不想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何况那个人还是卫青的弟弟。
想到卫青,杨雪只能暗自着急。大齐和李晨从医院离开时,他还在昏迷,大夫说虽然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但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好在大齐已经通知了他哥哥,不用担心他没人照顾。杨雪非常理解卫青的感受,没有比看着想救的人死在眼前更沮丧的了,可正因为理解,她才更觉得无颜去面对他,毕竟陈默被害跟自己脱不了干系,否则早就跑到医院去探视了。
杨雪虽然忐忑不安,但心里却十分清楚,眼下能弥补过失的唯一方法,就是尽快抓住凶手,所以她顾不上休息,一回来就安排快嘴刘调看道路监控,寻找祁弘提供的那两个可能的嫌疑人,还让大齐和李晨去技侦科盯着,自己则一路小跑到了法医室。
郝倩正忙着解剖尸体,听见有人进来,只是抬了下眼皮,一看是杨雪,便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催的够紧的!”顿了一下又问:“教授怎么样了?”
“还没醒呢,你这边有发现吗?”
“死者枕骨右侧偏上,靠近头顶的地方有一处钝器伤,是死前造成的,力度不是很大,头发上残留了一些红褐色的粉末,另外,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白色纤维,都交给技侦科了。”
“能判断凶手的身高吗?”
“根据角度判断,凶手应该比死者高出大约5公分,1米80左右。”
杨雪立刻想到了祁弘遇到的第一个男人,据他描述那个人正好是这个身高,看来很可能就是凶手,“能判断凶手是几个人吗?”
郝倩摇摇头,“这个不能确定,不过四处伤口都是同一把凶器造成的,从力度和入刀的角度来判断应该是一人所为。”
“颈部的扼痕力度大吗?”
“不大,只是轻微的皮下出血,但这个力度足够抑制呼吸了。”
杨雪哦一声,又问:“死亡时间呢?”
“8点07到8点17。”
“先回了,有情况及时通知我。”杨雪说完就出了门。
回到办公室,见大齐和李晨已经回来了,杨雪立刻召集大家汇总情况,等所有人都围坐在会议桌前,她问:“技侦科那边有什么发现?”
大齐递给杨雪一个文件夹,“在陈默头上发现的红褐色粉末经鉴定是砖头的碎屑,指甲缝里的白色纤维是棉质的纺织品,我觉得应该是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
另外,现场的脚印很乱,除了陈默和报案人,还有5个人去过现场。”
李晨说:“我们查了陈默的手机,从局里离开以后,只有两次通话,号码都是他父亲的,第一次是被叫7点12分,另一次是主叫8点03分。”
杨雪说:“这两次通话很重要,也许就是陈默去现场的原因,但我感觉应该和他父亲没关系,你们俩明天去核实一下。”
快嘴刘说:“我和小米查了监控,那个中年男人7点55分进入胡同,8点13分离开;陈默是8点02分到的;但是没发现那个年轻人。”
杨雪说:“也许他就住在那附近,明天咱们再去走访一下,对了,祁弘是什么时间回去的。”
“8点11分。老大,我有点纳闷。”
“什么?”
“现在很少有人穿解放鞋了,就算有,不是杀马特也是特别潮的人,可据祁弘描述,那个小年轻儿很土,十八九的男孩这么打扮的太少见了,我估计连农村都没有。”
李晨接茬道:“是挺怪的,不过对咱们来说是好事,特征越明显越容易追查,对吧?”
快嘴刘斜了他一眼,“就你知道!”
大齐说:“我觉得可能是流浪汉。”
快嘴刘使劲摇了摇头,“不是,我当时就想到了,可祁弘说那人身上挺干净的。”
杨雪说:“在那个地方住的都是生活水平不高的人,如果连温饱都顾不上了,谁还在乎形象?目前来看,祁弘没有撒谎,应该能找到。”她顿了一下,把法医得出的结论跟大家讲了一遍,然后说:“根据已知的线索,我推测案发过程应该是这样的,凶手7点12分打电话约陈默到棚户区,陈默8点02分到达,可能因为对坏境不熟悉,在8点04分打电话询问见面地点。凶手得知陈默到了,就隐藏在现场附近,那个地方很黑,又少有人出没,很容易藏身,等陈默出现就偷偷靠到他身后,用砖头袭击他的头部,虽然力度不足以让陈默失去意识,但肯定在短时间内没有反抗能力;凶手趁机用左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到墙角,这时,已经窒息的陈默本能的抓住对方的手用力往下拉,所以指甲里留下了白色纤维;但凶手动作更快,没等陈默使出全力,就右手持刀在他的腹部和胸口扎了四下,这几个动作应该是一气呵成,否则陈默就有机会反抗,至少会留下防卫伤,整个过程估计不超过两分钟。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凶手的特征应该是:身高1米8,年龄在50岁上下,力气不是很大,但身体十分灵活,作案时带着白手套。
当然还不能排除是多人作案,但不管有几个人,其中一个肯定是5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大齐问:“队长,你觉得报案人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凶手?”
杨雪摇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
小米抢着问:“那你怎么肯定凶手已经50岁了?”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想法,都疑惑的看着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