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现场勘查，杨雪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起因当然是陆雪莹的突然死亡。尽管郝倩的判断也是氰化物中毒，这种一级剧毒一旦服用基本必死无疑；尽管毒药被做成了黑珍珠的样子，隐藏在难以发现的戒指上；尽管陆雪莹早以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只是碰巧被杨雪他们赶上了；尽管发生的这一切都跟杨雪无关，但她还是很自责，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不把陆雪莹抓回去再审，也许到了审讯室这种事就不会发生，或者局里的医生能把陆雪莹抢救过来。其实杨雪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感到不安除了陆雪莹的自杀，还有不知道该怎么向卫青交代，且不说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单就卫青能不能洗脱嫌疑也成了未知数。
据陆雪莹的助理和司机所说，在卫青家里搜出的两千万现金和账目的确是他们俩昨天晚上送去的，但这只能说明这些东西与卫青无关，而从逻辑上讲，要证明卫青无罪必须找到真正的夫子。现在虽然有了陆雪莹的口供，她也写下了认罪书，同时还提供了红先生下达指令的电话录音，以及账目、资金账户等证据，但这些只能说明陆雪莹有犯罪的可能，并非实打实的罪证，也不足以认定陆雪莹就是夫子，所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关键的关键还是要看郭志强能不能开口，他听命于谁，谁才是真正的夫子。
回到缉毒大队，杨雪向肖锋详细说明了情况并争得他的同意，和小岳立即提审了郭志强。审讯室里，杨雪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我刚才见过你的老板陆雪莹了，她已经承认自己就是夫子，所以你没有必要再扛了。”见郭志强还是充耳不闻，杨雪索性直接说道：“她死了！”
郭志强先是一愣，然后诧异地看着杨雪，“你说什么？”郭志强终于开口了，这是他被抓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陆雪莹自杀了。”
“自杀？”郭志强收回目光，喃喃道：“她怎么会自杀呢？”
“她是被人逼死的。”
郭志强猛地抬起头，“是谁？”
杨雪顿了一下，问：“你听说过红先生吗？”
“红先生？”郭志强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记不大清楚了，好像听陆总跟他通过电话。”
杨雪相信郭志强没有撒谎，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她便趁热打铁把红先生绑架了陆雪莹的母亲和弟弟，并如何要挟陆雪莹实施犯罪的情况和盘托出。整个过程中，郭志强一直低着头，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拳头却是越捏越紧，能隐隐听到嘎嘎的响声。杨雪最后说：“她亲口说特别对不起你，不该利用你的忠诚把你引入歧途，如果没有她你不会变成毒贩，对此她十分愧疚。”
郭志强注视着腕子上的手铐沉默了好久，突然，他哼哼两声苦笑，接着慢慢地摇着头，似乎很无奈，然后他长叹一声，扬起下巴眯起眼看着杨雪和小岳，问道：“你们一定觉得我这个人特傻，是吧？”
说实话，杨雪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也没法不这么想，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不会为了报恩就触犯法律，还不计后果，可这话从郭志强自己嘴里说出来还是挺让人吃惊的，杨雪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郭志强接着说：“说起来挺可笑的，我从来没觉得陆总是好人，当然我也不是，不光我们俩，跟我打交道的就没好人，可你现在告诉我她是被逼的，还说对不起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样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怪她，就算她不把我拖下水，我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自打我妈住院，我就知道会有今天。医药费贵的能把人吓死，我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妈病死，所以早就打算好了，要么偷、要么抢，怎么着也把钱凑齐了。但是这么大一笔钱，几十万呐，一天两天可弄不来，可我妈的病又拖不起，”说到这，郭志强仰起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唉！那时候我特恨自己没多念点书，要不然随便想个法就能骗不少钱，反正我能想到的来钱的道都得犯法，后果我也知道，不是坐牢就是被人打死。所以陆总给我钱的时候，我特别感激她，真的，那就是雪中送炭！
不过我也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不会这么巧就砸在我身上，人家花钱是为了买我这个人！我也豁出去了，不就是给人当奴才吗，换我妈一条命，值了！
说心里话，陆总对我挺够意思的，我也得对得起她，只要是她吩咐的，多脏的事儿我都做得漂漂亮亮。被你们逮住以后，我就想能扛一时算一时，搭上这条命也就还清了。”郭志强突然停了下来，往前挪了挪身子很认真地问杨雪：“你刚才说陆总是被那个，什么红先生逼死的，是真的吗？”
杨雪点点头，“是真的。”
郭志强又往前蹭了蹭，把胳膊放在桌子上，“那如果我交代了，不算出卖陆总吧？”
杨雪被问得哭笑不得，想跟他讲道理又觉得浪费时间，索性顺着他的话说道：“当然不算，陆雪莹让你做的都是红先生指使的，如果你对她还心存感激，就该把所有的事都交代清楚，这样我们才有证据去抓红先生。”
郭志强一听这话又缩了回去，靠到椅背上琢磨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行，我说！陆总就是你们要找的夫子。”他把陆雪莹什么时候交代的什么事，他又是怎么执行的说的清清楚楚，和红先生给陆雪莹下达指令的时间和内容基本一致，足以证明陆雪莹就是夫子。另外他还供出了绑架祁天龙的两个嫌疑人，杨雪立刻派李晨他们实施抓捕，与此同时，快嘴刘也在陆雪莹的住处找到了拘禁祁天龙的地下室，陈默被杀一案就此画上了句号。
杨雪审讯郭志强的时候，肖锋在国际刑警组织的帮助下，冻结了陆雪莹提供的离岸账户，缴获毒资近500万美元，至此以夫子为首的贩毒集团被彻底剿灭。另外，通过核查转账记录，警方发现这个账户曾先后三次兑换了大量的比特币，总值约合8千万美金，但这笔钱并不在陆雪莹手里，所以很可能已经转给了红先生，可比特币的流向基本无迹可查，所以红先生的身份依然是个谜。
大队长办公室里，杨雪轻松地靠在沙发里，颇为得意地问：“肖大队，卫青的嫌疑可以排除了吧？”
肖锋嘿嘿了两声，“怎么，等不及了？要我说啊，就冲他给咱们添的麻烦也得多关几天。”
杨雪立刻坐直身子，一拍扶手附和道：“没错，像他这种法盲确实该好好教育教育！”
肖锋不屑地夹了她一眼，“少扯淡，他一个大学教授能是法盲？你现在越来越没有底线了，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杨雪马上陪笑道：“主要是现在还有几个问题没弄清楚，我想听听他怎么解释。”
肖锋眉毛一挑，“他为什么承认自己是红先生？”
“是啊，我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
“行吧，就在这审，还让小岳跟你一块去。”
杨雪仰起下巴盯着肖锋看了半天，然后站起身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肖大队，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么小气，不会是怕我抢了你们的功劳吧？”
肖锋靠在椅背上，随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以为然地说：“随你怎么说，反正跟红先生有关的信息我必须掌握。”
杨雪突然又坐下了，“对了，有件事我觉得很可疑。”
肖锋立刻来了兴趣，坐直身子问道：“什么情况？”
杨雪往前蹭了蹭，郑重其事地说：“霍亮亮那起车祸有点蹊跷。我查了一下，云南那边就是按一般的交通事故处理的，可据陆雪莹说警方却提出要做DNA，他们是不是已经对霍亮亮的身份产生怀疑了，或者还有别的目的？”
肖锋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单就这一件事我也说不出什么，我查过，霍亮亮去了缅甸以后并没有入境记录，但人却死在了国内，警方确实有理由怀疑他的身份。可问题是除了交警队其他部门都没参与调查，这说明没人注意这件事，而且卫青好像十分肯定红先生就是霍亮亮，你说那这场车祸会不会是李代桃僵呢？”
肖锋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我们的人被红先生收买了，帮他演了出金蝉脱壳？”
杨雪沉吟片刻，“我感觉卫青可能发现了什么。”
“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去问呐！”
杨雪顿了一下，说：“问肯定是要问的，我觉得保险起见，云南那边也得查。”
肖锋眼珠一转，抬手指了指杨雪，“跟我耍心眼，让我去做恶人。”
杨雪见被看穿了，立马奉迎道：“我人微言轻，哪有大队长您的面子大呀！”
“得了吧，隔着十万八千里跟你家说，你们队伍里可能有内鬼，那不就是找挨骂吗。”肖锋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才说：“行，这事你别管了。”
杨雪立刻眉开眼笑地说：“我就知道，大队长就是大队长，咱们双管齐下什么鬼都跑不了！”说完就起身出了门。
卫青再次被带到讯问室，腕子上还带着手铐。这是杨雪特意嘱咐的，就想让卫青长点记性，告诉他饭可以乱吃，罪可不能乱认。
等卫青坐好，杨雪就把陆雪莹的遗书推到他面前，“看看吧，陆雪莹给你的。”
卫青先是一愣，随即捧起来细看，越看双手抓的越紧，那张纸被撕扯的沙沙作响，他脸上的肌肉开始绷紧、扭曲。突然，他站了起来，两只拳头抵在桌面上，俯身怒视着杨雪，低吼道：“她怎么了？”
杨雪确定他已经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是一时难以难受，就和善地说：“你先坐下。”
卫青没有动，又问了一遍，“她到底怎么了？”
杨雪叹了口气，“她自杀了。”
“自杀？”卫青顿了一下，又质问道：“她为什么要自杀，你对她做了什么？”
杨雪听到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卫青。对陆雪莹的死，杨雪本来就很自责，再被卫青质问，心里的委屈、懊恼和愤怒再也压不住了。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抬手就给了卫青一记耳光。卫青毫无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就觉左脸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识的抬起左手去捂脸，撑在桌上的右手也被手铐带了起来，前倾的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他赶紧往后仰，结果用力过猛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他愣愣地看着杨雪，脑子里一片空白。小岳也被这一巴掌下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闪，仰头看着杨雪，心说这女人也太猛了，一言不合就动手，幸亏不在一个单位，否则还不得整天提心吊胆的。
杨雪看了看狼狈的卫青，又看了看已经泛红的手掌，心里有些后悔，但一想到刚才卫青那咄咄逼人的样子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她喘了口粗气，沉声说道：“先声明，这下是作为朋友给你的，跟我的职业没关系。”顿了一下，她抢白道：“你明知道陆雪莹已经涉嫌犯罪，不劝她自首也不报警，你是不是疯了？如果不是你自作聪明跑来顶罪，陆雪莹早被抓了，红先生根本没机会再恐吓她，她也不会被逼的去自杀！你还有脸质问我，现在的局面就算不是你造成的，也跟你有很大关系，清醒点吧！”
杨雪的话就像一把尖刀刺疼了卫青的心，他何尝没想到这一层，但深深的内疚让他不敢承认，他望着杨雪，眼神从愤怒到疑惑，再到无助，最后变得空洞黯淡。他低下头把脸埋在手掌中，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听。
杨雪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心平气和地说：“刚才的话有点重，你别往心里去。再说现在也不是难过的时候，咱们得一起努力尽快抓住红先生，避免悲剧再次发生，你说是不是？”见卫青好半天还没动静，杨雪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数落道：“差不多得了，一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你如果真觉得对不起陆雪莹就该打起精神来，干点正事！”
卫青突然抬起头，两只眼睛红红的，却没有一滴眼泪，他长出了一口气，对杨雪说：“你说的对，就是因为我自作聪明才害了她，放心，我不会再错了。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见卫青想通了，杨雪终于松了一口气，“你为什么坚持说霍亮亮就是红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