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认是红先生?此时的卫青真是难以启齿,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杨雪说的一点都没错,因为他自作聪明,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陆雪莹被逼自尽,除此之外毫无意义,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他低下头,把脸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像鸵鸟一样看不见就不用面对了。
杨雪关切地问:“是不是红先生逼你的?”之前她曾怀疑红先生对陆雪莹非常重要,卫青想好人做到底才把他的罪行也扛了下来,但事实证明红先生并非陆雪莹的至亲好友,所以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沉默良久,卫青终于平复了心情,他抬起头看着杨雪缓缓说道:“没人逼我,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因为我受到伤害了。”
杨雪先是一愣,不过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你觉得替红先生坐牢,他就能罢手吗?”
“我太迂腐了,是吧?”卫青苦笑一声,“可如果28年前,我不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把听到的全都说出来,也许我就不会因为内疚选择性失忆,也不会让真相埋藏了这么多年。总之,结果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既然一切因我而起,我就该有个交代,或许能解开他的心结。”
杨雪有些不解,“就算因为你的一句谎言他被抓了,可当时你只有六岁,再者你说的也不是谎话,他确实参与了杀人,不算主谋也是从犯。况且他不是没有机会说出真相,所以不管后果如何都是他自找的,没理由跟一个孩子计较。”
卫青摇摇头,“是孩子不假,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孩子是不会撒谎的,所以我爸相信了我,所以他被抓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昨天跟陆雪莹聊过之后,我就有种感觉,和祁宏相比,霍亮亮更恨的人是我。”
杨雪立刻反驳道:“不可能,让霍亮亮跟踪我爸的是祁宏,指使他下套杀人的也是祁宏,他应该明白祁宏才是罪魁祸首,怎么会更恨你呢?这说不通。”
卫青有些激动,双拳按在桌子上,提高嗓门说道:“我也希望不是,可陆雪莹死了!”
杨雪知道陆雪莹的死对卫青的打击很大,她有些后悔,刚才不该一气之下说陆雪莹的死是他的错,“你不用自责,陆雪莹是被红先生逼死的。”
小岳也连忙说:“你别激动,有什么话慢慢说。”
卫青做了个深呼吸,“我这么说是有理由的。首先,红先生在祁宏和我身上投入的精力不同,报复祁宏的计划是他制定的,但实施都假手于人;而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每个环节他都是亲历亲为。第二,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不同,祁宏受到的打击很大,公司没了,那是因为红先生想借壳贩毒,家人受到牵连但至少还活着,他只是想把祁宏逼入绝境,最终被抓也是因为祁宏真的杀过人,罪有应得;而我呢,朋友、亲人一个个死去,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而我,除了内疚、自责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时时刻刻饱受煎熬。你觉得他更恨谁?”
“听着是这么回事儿。”小岳往前凑了凑,盯着卫青的眼睛问:“你确定跟他没有其他瓜葛?”
卫青无奈地摇摇头,“至少现在我还没想到。”
杨雪思索片刻,问道:“你刚才说昨天就有这种感觉,那你也应该想到红先生不会轻易罢手,为什么还要替他顶罪?”
小岳也附和道:“是啊,这么做没意义呀!”
“我,”卫青叹了口气,“唉!因为我想不到除了那句谎话还有什么地方招惹了他。而且按照陆雪莹所说的,郭志强、贾子兴都是红先生指定的,他们俩都跟我有关系,我猜测红先生原本就想把夫子的事嫁祸给我,如果我遂了他的心愿,事情也许就结束了。”
杨雪说:“显然没有,你这么做反而激怒了他,不然他不会把陆雪莹逼死。”
卫青低下头,喃喃道:“他比我想象的更强势。”
“不过这也印证了你的想法,红先生的确更恨你。”杨雪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感觉你和他之间还有某种特殊关系。”
“这也是我自投罗网的另一个目的。”
杨雪追问道:“就是你跟陆雪莹说的争取时间?”
卫青点点头,“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几乎可以肯定我跟他有关系,我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
小岳问:“有眉目了吗?”
“没有。”卫青皱着眉头说:“但我感觉他离我很近,否则不会这么了解我。”
“你是说他就在你身边?”杨雪有些兴奋,刚要继续问,手机响了。她一看是未知号码,立马想到了红先生,当即按下了免提和录音,“喂?”
果然,红先生那沙哑的嗓音传了出来,“杨警官,打扰了,你应该和卫青在一起吧,麻烦帮我传个话。”
卫青突然质问道:“为什么逼死陆雪莹?”
“你问我?”红先生不紧不慢地说:“我还想让她多活几天呢,可惜你没有耐心了。”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这么着急让她死,不会是怕她出卖你吧?”
卫青说:“我知道你想陷害我,我认了,而且连你的罪也扛下来了,你还要怎样?”
红先生啧啧了两声,“被人诬陷的滋味是不太好受,可惜你是自愿的,这就大打折扣了,我可还没玩够呢。不如来点更刺激的,猜猜下一个解脱的是谁?”红先生特有的那种尖利的笑声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么刺耳,让人浑身不舒服。
杨雪厉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红先生叹了口气:“唉!卫青呀,你太不坦诚了,什么都不说,让杨警官怎么帮你?”接着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替我顶罪,哼!你觉得警察能找得到我吗?”
卫青突然说:“是汉子就做个约定。”
红先生立刻兴奋起来,“好啊,求之不得。”
“三天,”卫青喘了一口粗气,“三天之内找不到你,我死,但你不能对我身边的人动手。”
“三天够吗?”红先生嘿嘿了两声,不屑地说:“还是五天吧,别说我欺负你。”
小岳气急败坏地说:“别太嚣张,法网恢恢,你是逃不掉的!”
这时手机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杨雪和小岳都看向卫青,异口同声地问:“你有线索了?”他们俩很清楚,云南警方努力了好几年连张照片都没搞到,他要在三天之内,不,五天找出红先生,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更离谱的是,还要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真是疯了!
卫青盯着桌上的手机一脸茫然。
见卫青不语,杨雪就知道他没有把握,但十分肯定红先生所说的下一个是卫青的家人,因为卫青说过红先生挑选目标是有规律的,从卫青的学生到他的前妻,再到他的兄弟,是按亲疏排序的。“你别急,找不到也不要紧,我们会保护你的家人的。”
卫青默默地看着杨雪,随后摇了摇头,“不用了,三天后不管结果如何,一切都结束了。”
小岳听到三天就能结束很是兴奋,问:“有把握吗?”
杨雪则心头一沉,沉声说道:“你别乱来啊,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她很清楚卫青说不管结果如何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抓住红先生,二是他死,显然第一种可能把握性不大,所以他口中的结束应该是指自己的生命。
小岳疑惑地看着杨雪,感觉到的是焦虑和不安,随即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便信誓旦旦地对卫青说:“就是,这回就算拼了老命,咱也要把这个家伙逮着。”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况且他答应给咱们五天时间,情况没那么糟。”
卫青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只有三天,三天后如果我找不到红先生,他就会对我的家人下手。”
“如果他不守信用,连三天也不会等。”小岳急忙转向杨雪,“我看还是赶紧安排保护吧!”
卫青却一摆手,说:“真的不用。”他朝小岳报以感激的微笑,“三天之内肯定没事。”
杨雪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一直说三天?”
“他很自信,肯定三天之内我找不到他,他又不想让我死,才说给五天,只要三天一过他就会动手,这样他就违约了,而我不得不继续跟他玩所谓的游戏。”
“乖乖!岂不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只老狐狸!”小岳感叹道。
杨雪则摇头说:“不对,他这么了解你,应该能猜到你的想法,所以咱们连三天恐怕都没有了。”她突然站起身,冲着卫青质问道:“是不是两天之内找不到他,你就准备自杀?”
卫青抬起头望着杨雪,良久才说:“如果我一个人的命能换大家平安,就算再舍不得也没办法。”
杨雪沉默了,她慢慢坐下,眼睛一直看着卫青,心里却是一阵酸楚,还有绝望,她完全理解,换作是她也会这样做,只是这种不得已让人不甘心。
“爷们儿!”小岳喘了口气说:“咱能不能先别说死不死的,既然你提出三天找人,不会一点头绪都没有吧?”
卫青很自然地想抬手去摸脑门,可手铐制约了他的行动,只好又放回到桌面上。
小岳看着眼里,“我还是给你打开吧。”他瞄了一眼杨雪,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绕到桌子对面打开了手铐。
“谢谢。”卫青揉着手腕说:“我觉得他对我的恨不会没来由,只要弄清楚这一点就知道他是谁了。”
杨雪突然靠在桌子上,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卫青,“那你赶快想想,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卫青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我脑子很乱。”
杨雪安慰道:“别着急,慢慢想。”她嘴上这么说,其实恨不得卫青马上说出红先生是谁。
卫青却说:“我想去看看我爸。”
小岳一听就急了,心说都火上房了,还不抓紧时间干正事,可转念一想看老爸也不是闲事,尤其是在卫青已经准备要杀身成仁的时候,于情于理都不该阻拦。他攥紧拳头运了两口气,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你爸在哪,我去接!”
这时,杨雪说:“让他去吧!”
卫青冲着杨雪点了下头,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小岳指向卫青急赤白脸地看着杨雪,不明白为什么要放他走。
而杨雪的目光只是默默地跟着卫青,在他走到门口的一刹那脱口而出,“明天我在队里等你!”
卫青停下脚步,转回头给了杨雪一个微笑,“我一定去。”然后就离开了。
听到这句话,杨雪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像是自言自语道:“我相信他知道该干什么。”
晚上九点多,杨雪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像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此刻,她正在想人死了以后灵魂还在不在?如果在,会去哪?是不是真有纯美的天堂,去那的灵魂都是幸福的吗?突然,她又想起一个擅长空想艺术的波兰画家,那个从昏迷中苏醒的植物人。他画了很多有关地狱的作品,画中展现的比满清十大酷刑还恐怖,到处血肉横飞、支离破碎,还有看一眼就睡不着的骷髅头,高高在上、冷酷无情。据说都是他亲眼所见,万一人死了以后要去那种地方,岂不是要受很多折磨。她越想越害怕,不知不觉已满身是汗。
老杨抱着琪琪走到客厅,看见杨雪躺在那发呆,就问:“卫青没事儿了吧?”
杨雪遏制住胡思乱想,忽然觉得自己像吃错了药,居然躺在这琢磨死后会不会下地狱,可红先生的行踪一点线索也没有,她真不知道能做什么。而老杨的问题更让她愁眉不展,卫青那家伙绝对是个死心眼,否则不会自投罗网替别人顶罪,要是两天之内找不到红先生,说不准会干出什么事儿来。此时,杨雪特别后悔把卫青放走,虽然他答应明天去队里,也应该会言而有信,可万一他不出现呢?她越寻思心里越不安,就想找个话题缓解一下,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老杨,“爷爷,以前你经常去探视霍亮亮,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杨放下琪琪,坐在沙发上,先叹了口气,“唉!要不是走错了路,肯定是个成大事儿的后生。”他瞥了一眼杨雪,看她还睁着眼,就继续道:“要说他也是个苦命人。”
杨雪冷笑一声,心说他还能叫苦命人,那卫青算什么,他的命岂不是更苦?
老杨瞟了她一眼,接着说:“那个年代的乡下,包办婚姻还很常见,霍亮亮的爸妈就是这样结合的,没有感情自然不会幸福。”
杨雪不屑地说:“这种故事太老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他爸爸没有文化,也许他们家会跟很多家庭一样凑合着过。可他爸爸不仅有文化,还是个心气儿特别高的人,所以考上大学以后就跟他妈妈离婚了。那个年头,离婚可是件新鲜事,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的。他妈妈受不了打击,离婚后就一病不起。霍亮亮从8岁开始就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不光要干农活,还要照顾生病的妈妈。唉!他受的罪你根本想象不到。17那年,他妈妈去世了,霍亮亮也不想再留在村里,就进了城,没多久就出了你爸那档子事儿。”
杨雪问:“他到城里没找他爸?”
“他说他爸已经死了。”
“是挺可怜的!”杨雪了解一个孤儿的辛酸,没有父母陪伴的岁月是人生最大的缺憾,好在她还有老杨。她看了一眼爷爷,心里充满了感激。不过,老杨对霍亮亮的怜惜让她有些不爽,醋味十足地说:“没想到,你对他还挺有感情的。”
老杨不以为然,“他毕竟是个孩子吗,况且,我一直不相信他是杀害你爸爸的凶手,跟他交心也是想知道真相。”
杨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老狐狸!”然后,她坐了起来,轻蔑地看着老杨揶揄道:“可惜呀,该说的,他一个字也没告诉你,是不是,东郭先生?”
老杨佯装生气,“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看来我得赶紧找个能管你的人,倒贴也把你嫁出去。”
杨雪一听,暗道情况不妙,老杨又要说婚姻大事了,必须赶紧把话题岔开。她想到卫青说霍亮亮和红先生都有性功能障碍,于是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跟他这么熟,肯定知道他有没有受过伤,特别是生育能力那方面的。”
老杨疑惑地看着杨雪:“你问这个干嘛?”
杨雪对老杨的反应有些惊讶,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答案,可还是追问道:“难道他那方面真有问题?”
老杨神情落寞地嗯了一声。
杨雪立刻挺直了腰板,“你快说呀,这对我很重要。”
老杨依然十分诧异,但看杨雪猴急的样子也不再多问,就把二十多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