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亮亮被抓之后就进了看守所,当时的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总是默不作声地躲在角落里。一方面是因为之前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更重要的是对那个临死前还在规劝他的警察满怀愧疚。同屋的嫌犯并不知道他因为什么被抓,只看他身子单薄又是个闷葫芦就成天找茬欺负他。本来霍亮亮还是个未成年,多多少少会受到些优待,但他杀的人是警察,整个看守所从上到下谁也不愿意给他特殊照顾,所以只要没有生命危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几进宫的家伙很会看眼色,见政府不追究更加有恃无恐,对他的训练也逐步升级,终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果。在一次群殴之后,霍亮亮的下体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双侧**粉碎性破裂,加上救治不及时出现了急性感染,最后只能切除。霍亮亮虽然已经过了17岁,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发育的比同龄人要迟缓的多,所以手术之后除了落下终身残疾,胡子和喉结也会因为激素停止分泌不再生长,并且连变声期都停止了。这件事让霍亮亮倍受打击,他更加自卑而且越来越自闭。
老杨得知这个情况后,立刻去医院探望霍亮亮,看见他生无可恋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该遭受这种折磨。可这个时候劝解是没有用的,于是老杨就向几位专家求助,起码表面上能让他看起来像个男人,不然今后监狱里的日子更不好过。老杨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专家推荐了**素,只要按时长期服用就能维持第二性征。老杨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霍亮亮,几经劝慰加上药物也起了作用,霍亮亮渐渐恢复了。老杨还告诉他在监狱里要学会用杀人犯的罪名保护自己,所以霍亮亮在服刑期间没有再受欺凌,也是因此他才只对老杨敞开心扉,讲了他的过往,但唯独不说案发当晚的事。
听完老杨的讲述,杨雪禁不住感叹卫青的神奇,他竟然能从那些细枝末节推断出霍亮亮的隐疾,由此她觉得在两天内找到红先生还是有希望的,同时她更加诧异霍亮亮的守口如瓶,就问老杨,“你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他为什么不告诉你我爸被杀的真相?”
“唉!这也是我心疼他的原因。其实他不止一次说过,如果不是因为他你爸不会死,杀人该判多少年他就情愿蹲多少年,现在想想他是要赎罪。”老杨顿了顿,神色黯然地说:“你爸的牺牲是咱们家的灾祸,又何尝不是他的悲剧呢!”
杨雪沉默了,从警至今,每次结案之后她都会和小伙伴们庆贺一番,为了一个又一个坏人能被绳之以法。但老杨的话对她触动很大,那些罪犯在侵害他人的同时也失去了享受生活的权利,何尝不是人生的输家?此时此刻,她才真正理解老杨为什么对霍亮亮如此怜惜,虽然夹杂着个人恩怨,也不是什么大爱无疆,但那是对一个弱者真正意义上的悲悯,因为霍亮亮所遭受的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应该是最最悲惨的事情,或许也是他这么痛恨卫青的原因。杨雪靠在沙发上,冲着老杨埋怨道:“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没等老杨回答,她又加重语气质问道:“还有我爸的事,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老杨斜眼看着杨雪,答非所问,“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接着他又自言自语道:“小郭是肯定不会告诉你的。”
杨雪仰着下巴,不屑地哼了一声,“谁让你把卷宗落家里哒!”
老杨眯着眼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他突然转向杨雪,郑重问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啦?”
杨雪不耐烦地说:“别扯没用的,我就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杨重重地拍了下大腿,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终于明白当年杨雪为什么不顾反对非要当刑警了,也为自己多年前的大意感到内疚。他神情沮丧地靠在沙发上,语气沉重地说:“我不想让你跟我一样背负痛苦,那是卸不下去的重担,能生生把人压垮的包袱。”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爸出事儿以后,我一门心思铺在案子上,几乎没时间陪你奶奶,结果你奶奶走了。可我还是没意识到,你爸的死不光对我,对家里每一个人都是过不去的坎儿。而我作为一家之主,在家人最需要支撑的时候却忽略了他们,所以直到你妈自杀我才知道她的精神出了问题。好好的家散了,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爸的死,所以更想把案子查清,亲手抓住杀害你爸的真凶,就跟走火入魔了一样。那时候我经常忘了吃饭、忘了睡觉、忘了你,”他看着杨雪,挤出了个歉意的笑容,“所以你就成了局里的小件寄存,谁看见谁就把你领走,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他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手,“那种日子很难熬,身体上的疲劳根本算不了什么,主要是心里,你越想破案吧,越是找不到头绪,着急、懊恼、绝望,最主要的是别人都觉着你疯了,你还不自知,而且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听到这,杨雪心头一颤,老杨说的没错,现在她回想以前的自己,心里好像永远压着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觉得沉重,还有对尖刀的恐惧更让她苦不堪言。
老杨继续道:“还有你们局长也是那个德行,他跟你爸是搭档,整天就想着替你爸报仇。当时,因为霍亮亮始终不肯交代,唯一可查的线索就是你爸身上致命伤以外的那三处刀伤,是另一把凶器造成的,他就把注意力全放在这上头了,看见带刀的人统统抓回局里挨个审问,并且一把一把亲自比对,弄得局里比菜市场还热闹,结果没一个相符的。领导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拽着我看他发疯。看见他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过分,一下子就清醒了,后来还做通了小郭的思想工作,一切才恢复正常。可只有我自己清楚这种正常都是装出来的,只要案子没查清楚,那根刺就一直在心里扎着,尤其到了你爸的忌日,感觉更疼,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样。不过我的演技也越来越好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得我已经放下了。”他顿了顿,表情也轻松了一些,“所以说啊,人要是对一件事情太执着,伤害的可不光是自己,我说的这些你听懂了吗?”
杨雪看着老杨,眼圈泛起了红,她微微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知道就好。”老杨长出了一口气,“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可不是瞎说的。”
杨雪诚恳地“嗯”了一声。
老杨又接着说:“所以我天天催着你找对象结婚,你就该当命令一样服从。”
杨雪没料到老杨转换话题的节奏这么快,“嗯”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于是拉了个上扬的尾音。她皱起眉头看着老杨,感觉他一瞬间就从《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变成了《大话西游》里的牛魔王,比周星驰的无厘头更加无厘头,让人哭笑不得。
老杨继续发起攻击,质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杨雪仰头看着天花板狠狠地吐了一口气,心里无奈的很。她觉得管老杨叫老狐狸一点都不为过,这么沉重的话题他都能转到结婚上来,真是无语了。
老杨见杨雪不说话又接着问:“卫青怎么样了,事情查清楚了没有?”
一听到卫青的名字,杨雪立刻拿起手机,“你不说我都忘了,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杨雪想告诉卫青,他说的没错,霍亮亮不只是性功能障碍,根本已经丧失了性能力。还想说相信他的判断,红先生和霍亮亮很可能是同一个人,马上就安排彻查霍亮亮,一定会有所发现。告诉他要对大家有信心,也要对自己有信心。可是,卫青的手机却无人接听。杨雪嘟囔着:“这家伙,搞什么鬼!”然后又拨了过去,结果还是打不通,杨雪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时,老杨不合时宜地问道:“怎么,你们吵架了?”
杨雪不耐烦地说:“哎呀,你就别捣乱了!”说完,她索性站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第三次了还是打不通,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她跟怄气似的再一次用力戳下拨打键,期待着听到卫青的声音。此时,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卫青千万不能出事,他会接电话的,一定会的。第四次、第五次,直到第六次,电话终于被接通了,没等对方说话,杨雪就厉声喝道:“你耳朵聋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里传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你好!”
杨雪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尽管她不愿意往坏处想,但还是觉得卫青出事了,她焦急地问:“你是谁?手机的主人呢?他怎么了?”
那个男子显然被这一连串的问题搞懵了,半天没敢出声,杨雪又连着“喂?”了几次,他才说:“这位先生喝醉了,在我们酒吧睡着了,请问,你是他的朋友吗?”
杨雪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问清地址立刻抓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而老杨被杨雪怼了一回,也不敢再多问,只能一脸懵圈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看杨雪那个紧张的样子他心里反倒很欣慰,想着这丫头的终身大事像是有着落了。
杨雪来到酒吧,跟着服务生走到最里面的角落,看见卫青的一刹那她的心才算安定下来。只见卫青坐在卡座里,像堆烂泥一样趴在桌子上,脸朝外枕着胳膊睡着,眼镜被随意地丢在一边,桌上还放着一瓶已经见底的威士忌和一只空酒杯。杨雪上前扶住卫青的肩膀摇晃了几下,“醒醒!”可是卫青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时服务生连忙说:“没用的,我们都试过好几次了,根本叫不醒,所以我们才替他接的电话。”
杨雪白了他一眼,恨恨地说:“你们真够可以的,一下子卖给他这么多酒,脑子里是不是光想着赚钱啦,万一出了事有你们好看!”
服务生一脸的委屈,解释道:“我们哪知道他会这样,再说了,客人要什么我们也没理由不给呀。”
“行了,别解释了!”杨雪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也不再追究,她接着问:“他几点来的?”
服务生想了想说:“8点多一点。”
“一个人?”
“嗯!”服务生看出杨雪不是善茬儿,想快点把责任撇干净,就趁机解释道:“他来的时候很清醒,是自己找的位置,坐下就叫了一瓶威士忌。”
杨雪又问:“他当时情绪怎么样,是高兴呢,还是忧心忡忡的?”
服务生有些诧异,感觉这个女汉子怪怪的,尤其是她问的问题跟录口供一样,就试探道:“大姐,你是警察吧?”
杨雪绷着脸,语气强硬地说:“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服务生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他心情不太好,是来借酒消愁的。”
杨雪大体了解了情况,就冲服务生说:“赶紧帮忙把他扶车上去。”
服务生答应一声就喊来一个同事,两个人刚把卫青扶起来,那个服务生又冲着杨雪建议道:“我看他这个样子恐怕是酒精中毒了,还是直接送医院吧,别真出什么事。”
杨雪一听也不敢怠慢,赶紧和两个服务生一起把卫青抬上车直奔医院而去。
医生的诊断是中度酒精中毒,一番处理之后卫青还是不省人事,必须留院观察。杨雪坐在病床边看着卫青煞白的脸,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一个人跑到酒吧去买醉,可就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杨雪只好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开始梳理思绪。傍晚卫青离开时说要去看他爸,算算时间应该是从疗养院直接去的酒吧,可据他说他爸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已经糊涂到不认识人了,按理说不会对他做什么,况且他能好好的去酒吧,说明他爸那边没出什么大事,所以不管他受了什么刺激显然不是因为他爸,一定是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红先生又骚扰他了?杨雪立刻掏出卫青的手机,把通话记录、短信、微信所有能对外联系的方式全查了,没有陌生电话,也没有和红先生相关的信息。她很纳闷,这个时候除了红先生还有什么能让卫青方寸大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