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道是天凉好个秋。
如今既已是深秋，夜间的天更是凉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秦子湛策马在城外的小路上，风声从耳畔划过，声声催人心伤。他没由来的有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握着剑的右手紧了紧。
昨晚红翎和绿鸢离开他的房间，他就没有再见过她们，听丫鬟说她们昨晚一同出门去了。秦子湛有种不祥的预感，二人可能已经遇到了不测。红翎在跟他禀颜蕊的事情时，他看出了她有所保留。她们都是他的心腹，他对她们深信不疑。
他不清楚为什么红翎要这么做，但是他相信她这么做有她的理由。或许，她只是不愿他对温灵溪越陷越深。
直到傍晚，红翎和绿鸢还是没有回来，秦子湛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将神兵阁大小事务全部交给了秦雷身前最信任的彭总管，孑然一身出了苏州城。
温灵溪失踪后，秦子湛一直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连天地门和天音宫的人尚且找不到她们，更不用说他了。但是直觉告诉他，温灵溪理他并不远，他甚至觉得，其实她就在他身边，只是他看不见罢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光，夜路特别难走，看来今晚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到金陵的。加上自己也有些累了，秦子湛准备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
老天爷仿佛和他心有灵犀，当他想找地方住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远处有微弱的火光。很小的一点黄色，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是在这样漆黑的夜中，就是这一点黄色让他的心稍微踏实了一点。他夹紧马腿，朝着有火光的地方奔去。
在这荒郊野外，眼前的客栈已经算是比较大了。客栈的门开得很大，灯光正是从大厅里面传出来的。门顶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天阳客栈”四个大字。秦子湛不是没有走过这条路，在他印象中，以前这里似乎并没有客栈。不过眼下他也没心情考虑这么多，翻身下马后径直往大门走去。
店小二听到马嘶声，匆匆忙忙跑了出来，看见秦子湛之后吃了一惊：“咦，客官你……”
“要一间上房，帮我把马喂饱。”秦子湛把缰绳递给了店小二。
可是店小二并没有要接过的意思，他说：“客官，我们这里不住人，您还是换别家吧。”
“这么大的客栈开着，不住人难道住鬼？”秦子湛赶路已经赶得很累了，回答得很不耐烦。
店小二很为难，不过没有等他说话，已经有人替他解释了。
“这里的确不住人，但是也不住鬼，住的是活死人。”
秦子湛一愣，这个声音是……
“秦少主，好久不见了。”宋恒从黑暗中走出来。
“是你！”
“秦少主为何出现在这，我就为何出现在这。”宋恒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拿出一锭金子丢给店小二：“小二，给我们准备两间房。”
店小二猝不及防，但出于对钱的本能欲望，他还是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那锭金子。
“好好，两位客官请稍等，我马上去准备。”店小二一边往里走一边看着手上的金子，两眼发光。
宋恒看着客栈的大厅，淡淡道：“秦少主是不是很奇怪，为何店小二不让你进去住？”
“为何？”
“因为这里是死尸客栈，不接待活人。”
“死尸客栈？”秦子湛眉头皱成一团。
“不错。是死尸客栈。”宋恒说，“秦少主应该听说了吧，最近江南一带发生瘟疫，死了很多人。”
秦子湛点头，这么重大的事情他当然知道。这次瘟疫的确死了很多人，谢寒拨出一大笔银子，广发药材和食物衣物，赢得了民心。再加上神兵阁被天地门吞并，天地门势力迅速壮大，很多人都预言下一任的武林盟主非谢寒莫属。
“江南一带有很多是外地人，为了能在死后落叶归根，他们的亲人都会雇赶尸匠把他们带回家乡安葬。瘟疫发生之后，江南一带出现了很多夜间赶尸的队伍。这间死尸客栈就是前不久刚开的，不住活人，专门用来给赶尸匠停放尸体。之所以叫天阳客栈，为的就是让客栈多一些阳气。江南一带开在荒郊野外的死尸客栈，都叫这个名字。”
听宋恒这么一说，秦子湛也发现了，这间客栈的确和一般的客栈不一样。且不说三更半夜大门敞开，客栈的构造也很奇特。大厅的四周密密麻麻全是很小的房间，房中只有一张桌子，但是门却很大，而且全向两边开着。
“这些房间……”秦子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宋恒淡然一笑：“这些房间都不是真正的房间，房门后才是用来停尸的地方。那些赶尸匠晚上赶路，白天天快亮的时候就会来死尸客栈投宿，把尸体立在门后。秦少主要是感兴趣的话，不妨等明天一早再来看看，每一扇门的后面都立着两具尸体。”
“不必了，多谢宋大少爷解惑。看来今晚我们只能在这里将就了，宋大少爷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聊一聊如何？”
“也好，秦少主请。”
小二上楼安排房间去了，秦子湛和宋恒进门的时候，那胖胖的掌柜亲自迎了上来，笑起来脸上堆满肥肉：“两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我让人给二位上壶酒暖暖身子。”
“有劳。”秦子湛回答得不冷不热。
掌柜说：“想必二位公子应该知道这天阳客栈的规矩，我们这里一般是不接待客人的，所以也没什么好吃的，二位将就一下。”
“你们平常吃什么，给我们照样上一份就好。”
“好，两位公子请坐，我这就去。”
过了一会儿，小二拿着一壶酒和两份饭菜从厨房走出来，“二位客官请慢用。”
秦子湛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秦少主是在担心灵溪吧。”宋恒的话戳中了秦子湛的心事。
秦子湛不承认也不否认：“宋大少爷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她？”
“谢门主说，灵溪已经认定你是派人刺杀他的真凶，但是他仔细想过之后觉得你不会这么做，他相信你。我也相信秦少主不是这样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让，都已经发生了。我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秦子湛又喝了一杯。
宋恒说：“最近发生的一切看似都是你动的手脚，天衣无缝，但仔细想来又觉得疑点重重。如果贺无极真是神兵阁的人，临死前他为何要公然承认，他就不怕天地门和神兵阁翻脸吗？那个挟持灵溪的黑衣人故意不杀她，好让她觉得这是你的安排，可是这样一来，反而会把矛头引到你身上。秦少主这么精明的人，应该是不屑这么做的吧。”
“宋大少爷果然心思缜密。”
“过奖了。”宋恒笑，“其实灵溪不笨，她只是当局者迷。若是站在我的角度看，她应该能看清这一切的。”
“谢谢你的一番话。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贺无极的确是神兵阁的人，他是我父亲安插在天地门的内奸。而他临死前之所以说那样的话，我想他是在逼我。灵溪的出现是个意外，为了我她我愿意放弃我爹的遗愿。”
“可是贺无极不会放弃，他是我爹的好兄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背弃承诺。他是想让天地门和神兵阁翻脸，这样一来，除了和天地门撕破脸皮硬碰硬，我没有其他退路。我想，他和颜蕊是一早就打成了共识，合演了这张戏，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
“那你可曾后悔。如果不是灵溪，或许你现在已经成功了。”
“我不知道。”
“其实你现在去金陵也没用，灵溪失踪得蹊跷，莫说是谢门主，天音宫宫主和长老们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件事和颜蕊脱不了关系，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颜蕊。”
“嗯，等见到谢门主，我会和他商量。我说过，灵溪是我的妻子，一天是就永远都是，不管她对我做了什么，我不会怪她，只要她能回来。”
听了秦子湛这句话，宋恒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很快恢复常色：“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灵溪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二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话，待酒壶见底，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有人吗，外面下雨了，我们想在这里借宿一宿。”
秦子湛余光向外看去，不由一惊，拿着杯子的右手抖了一抖。同时露出惊讶神色的还有宋恒。
大门口站着两个蒙面的白衣女子，一个挽着妇人的发髻，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另一个就是刚才说话的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那一层面纱丝毫无法遮掩她的美丽，反而更添了几分神秘。但是让秦子湛和宋恒惊讶的不是这女子长得有多美，而是她那双眼睛，像极了温灵溪。
“灵溪？”秦子湛喃喃出声。
那年轻一点的白衣女子听到后眉头一锁，满脸疑惑，正想说什么，那白衣妇人先开口了：“公子认错人了吧，这是我女儿碧浅，我想我们应该没有见过公子。”
“抱歉，姑娘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秦子湛歉意一笑。
被称作碧浅的白衣女子问：“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个故人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啊？”
“嗯，是我的妻子。”
“你妻子？怎么成了你的故人啦？”
“碧浅，不得无礼！”白衣妇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小女自幼在关外长大，没见过什么生人，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娘，我只是……”
“来了来了，请问是谁要借宿啊？”店小二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尴尬的局面，“哟，原来是姑娘啊，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接待客人，二位还是找其他地方吧，免得看见了不该看的。要是吓坏了，小的我可担当不起。”
“是不接待还是不想接待啊。为什么他们能在这里，我们就不行！”碧浅指着秦子湛和宋恒，气呼呼地说。她的声音如空谷莺啼，格外婉转清脆。
店小二不知该如何解释，伸手挠头。
“小二，给姑娘和夫人准备一间房吧，外面在下雨，这荒郊野岭又没有其他的客栈。”
“可是这……”
秦子湛摸出一锭金子：“这些够了吗？”
店小二一晚上见到两锭金子，眼睛都直了，连忙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只要两位不介意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想住哪里都可以。”
收了钱，店小二乐颠颠跑上楼准备房间去了。
白衣妇人朝秦子湛点头致意：“谢谢公子，无功不受禄，这钱还请公子收回去吧。”她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金子递给秦子湛。
秦子湛也不客气，伸手接过。然而就在他的手快碰到妇人拿着的那锭金子是，忽然转变方向，朝碧浅的脸探去。
妇人看出他的意图后立刻出手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碧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秦子湛飞速扯下了她的面纱。同时，白衣妇人一掌拍向了秦子湛的右臂。
（二）
面纱落下，碧浅美丽的容颜展现在众人面前。而此时秦子湛已经感受不到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他盯着碧浅的脸，刚刚如烈火版熊熊燃烧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
不是温灵溪，她不是温灵溪。尽管有着同样灵动的眼睛，有着相似的面容，但她始终不是温灵溪。
碧浅又羞又气，几乎毫不犹豫地拔剑架在秦子湛的脖子上，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秦子湛没有闪躲，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目光呆滞，里面尽是失望。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碧浅有些生气，“你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妻子，让我揭下面纱给你看便是，干嘛要用强！”
被她这么一说，秦子湛才慢慢恢复神智，他惭愧道：“对不起，实属无奈，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
“哼，没想到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却是这种人。”白衣妇人黑着脸，浑身充满排斥感。
“抱歉，得罪了。”
宋恒淡淡地端起酒杯，他浅浅一笑，却是那种悲凉的笑意。见到碧浅的那一瞬间，他也几乎认定她就是温灵溪，但是他马上否认了这个假设。
温灵溪虽然时常用天真无邪的外表来掩饰自己，但她的眼中总是透露着着对旁人的戒备。而碧浅没有，她眼神清澈纯净，一看就是那种从小被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女孩，没有吃过苦，没有见过世态的炎凉。
“娘，算了。”碧浅把佩剑收起来，眼神复杂地望了秦子湛一眼。
店小二端上了饭菜：“姑娘，夫人，你们的饭菜准备好了。”
“娘，我们先吃饭吧。”碧浅拉着白衣妇人坐下。
屋顶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雨声，众人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如今已是秋天，像这么大的雨倒有些罕见。
“快快快，准备一下，生意很快就来了。”掌柜从后堂跑出来，一边催促店小二，一边对着秦子湛等人点头哈腰，“各位客官应该知道小店的规矩，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移步上楼，以免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呵呵。”
秦子湛心里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那些本来在夜间上路的赶尸匠肯定会前来投宿避雨。
“也好，碧浅，我们上楼去。劳烦掌柜的，帮我们把饭菜端到房间来吧。”白衣妇人起身就走。
碧浅紧随其后。
不待她们走远，一阵铜铃声从门口传来，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娘，你看——”碧浅的声音不大，但话中的惊讶之意昭然。
一个身穿黑色袍子的中年男子摇着铜铃走了进来，他面相生得十分丑陋，尖嘴猴腮，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
但是让碧浅惊讶的不是他长得有多丑，而是他身后跟着的一排白衣人。一个个戴着垂纱斗笠，看不清面容。随着黑袍男子摇晃铜铃的频率一步步走着，同手同脚，宛如行尸走肉般呆滞。
“客官，来来来，里边请。”店小二笑得一脸灿烂，那眼神和看见金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黑袍男子声音低沉：“十个。”
店小二会意，提高声音喊了句：“掌柜的，十个。”
秦子湛扫了一眼黑袍男子身后跟着的白衣人，不多不少正好十个。没有猜错的话，黑袍男子应该就是宋恒口中的赶尸匠了，而那些白衣人就是所谓的被巫蛊之术控制的尸体。对于赶尸之术，秦子湛也曾有所耳闻，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黑袍男子转身，从腰间拿出一个铜锣敲了几下，然后又继续摇晃铜铃。那群尸体像是能听懂他的意思一样，一个接一个往屋里走。
“各位客官，不好意思，请让一下，让一下。”
秦子湛宋恒以及碧浅母女全都退至一旁，那群白衣人在黑袍男人的驱赶之下从他们面前走过，慢慢往前，往前，走到了房间的门后。
外面依然下着大雨，噼噼啪啪，这雨声更衬出客栈里面的安静。大家都没有说话，除了多了黑袍男人，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随着铜铃声走路的死尸就像是一场梦。
店小二将黑袍男人引到最旁边一间房：“客官里面请，我马上把饭菜送到你的房间。”
“嗯。”黑袍男人话不多，总是低着头，不知是介意自己的长相还是本来就不喜欢抛头露面。
碧浅轻轻拉一拉白衣妇人的衣袖，压低声音：“娘，他们是……”
话说到一半，碧浅忽然顿住，她呆呆地望向门口，浑身僵硬。
顺着她的目光，白衣妇人、发秦子湛、宋恒以及客栈掌柜都注意到刚进来的黑衣赶尸匠。他和之前那个黑袍男人不同，进门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形同鬼魅。若不是他身后也跟着一群穿白衣戴垂纱斗笠的人，肯定会被以为是鬼非人。
“掌柜的，十个。”黑衣人的声音沙哑低沉，他一边说着，慢慢抬起头。
“呀——”碧浅一个哆嗦，失声叫了出来。
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啊！除了眼睛和嘴巴尚是完整的，其余的地方坑坑洼洼，似乎是被大火烧过。
白衣妇人将碧浅拉到身后，对黑衣人道：“小女年幼，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她的心纠成一团。眼前的黑衣人虽然毁了容，但是她认得他，信巫教大护法司徒青，一定是他，错不了。仇人就在眼前，但是她不能轻举妄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黑衣人瞥了一眼碧浅，不屑的情绪表露无疑。似乎已经习惯被人当做鬼魅看待，对于碧浅的反应他并不奇怪，也不生气。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白衣妇人的脸上，忽然一愣，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神情。仔细一看，又恢复了平静。
黑衣人的情绪变化被白衣妇人看在眼里，她不再多说，拉起碧浅上楼去了。
秦子湛也很奇怪，直觉告诉他，这白衣妇人和黑衣赶尸匠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不过这既然是别人的事情，跟他无关，他也不好多问。
“先生，里面请，快请。”掌柜的亲自迎上来，递给司徒青一块擦脸巾，“外面雨大，快擦擦。”
“多谢。”
司徒青将手中的铜铃放回，从腰间抽出一支笛子，凑在双唇之间吹了起来。他吹的曲子十分优美，跟眼前这诡异的气氛一点都不搭调。
跟在他身后的那群白衣人听到笛声，开始慢慢挪动脚步。然后和秦子湛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一样，她们一个个进了房间，往门后走去。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当那群白衣人，或者说是白衣死人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的心竟然跳得很快很快，有一种想掀开她们的斗笠看看真容的冲动。他死死盯着其中一具“尸体”，眉头紧锁。司徒青似乎感受到了秦子湛凌厉的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秦子湛不得不收回视线，但心里的那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公子，你能不能上来一下？”碧浅从楼梯往下看，朝秦子湛笑了笑。
秦子湛的眉头这才稍微放松了些，他问碧浅：“姑娘找我有事？”
碧浅点点头。
这时候店小二已经将司徒青引到之前那位黑袍男人隔壁的房间，他对秦子湛和宋恒说：“两位公子还是上楼去吧，看这天气，估计还会有好几拨赶尸队前来投宿呢。这不干不净的东西，莫要污了你们的眼睛才是。”
宋恒将最后一口酒饮尽，“秦兄，既然碧浅姑娘叫你，我们不妨上楼去吧。”
“嗯。”秦子湛点点头。
碧浅把秦子湛和宋恒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其实，不是我叫你们，是我娘。她让我跟你们说，不要去招惹那个毁了容的黑衣人。”
“不知令堂何意？”秦子湛不解。
难道自己的心思表露得这么明显，连素未平生的白衣妇人也看出来了？
碧浅说：“我娘说，不管公子心里怎么想，总之一定要记住她的告诫。该说的碧浅都说了，两位公子请便。”
话毕，碧浅轻轻一笑，开门走进了房间。
“宋兄，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秦子湛问宋恒的意见。
“秦兄认为呢？”
如果一开始只是怀疑，碧浅的那一番话更加肯定了秦子湛心中的猜疑。后来进门的那个黑衣人一定有问题，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想起之前黑衣人和白衣妇人对视时的眼神，他心中更是迷茫。或许，这问题就在于这两个突然出现在荒郊客栈的陌生人之间。毋庸置疑，白衣妇人和黑衣人肯定是认识的。
“不要多想了，一切等明天回到天地门再说吧。”
“也好。既然目标一致，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如何？”
“好，那就如秦兄所言，明天见。”
白衣妇人对镜揭下面纱，她轻轻抚摸着左边脸颊上那道伤疤，眼中露出悲凉的笑意，又似是在自嘲。她长得十分漂亮，那道伤疤也不大，并不能掩盖她原本的美貌。可是，越是珍贵的璞玉，一旦有了瑕疵，就越是不完美。
“娘，你认识那个赶尸匠？”碧浅想了好久，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白衣妇人也不掩饰，她点点头：“他叫司徒青，是信巫教大护法，也是你的杀父仇人。”
碧浅瞪大双眼：“爹是被他杀死的？”她愤然抽出佩剑，作势就要夺门出去。
“回来！”一条白练自白衣妇人的袖中飞出，捆住了碧浅的腰。
碧浅急了：“娘，你这是干什么，让我去杀了他，给爹报仇。”
“听话，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这次回江南是为了对付李霜华，司徒青只是其次。我们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一听到李霜华这个名字，碧浅终于不闹了。她喃喃开口：“娘，我帮你对付李霜华，可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让我放过夜心，对不对？”白衣妇人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了，和当年的我一样。江湖险恶，你根本就不懂。”
“娘，夜心她……她始终是我的姐姐。”碧浅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白衣妇人没有接话，气氛一下子变沉默了。过了好久，白衣妇人终于开口：“不要多想了，先睡吧。一切等明天和拾翠会合再说。”
碧浅点点头。拾翠是她娘的贴身丫鬟，她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娘和拾翠把她养大。她在关外长大，见惯了大漠孤烟，万里黄沙滚滚，却从来不知道小桥流水的江南是什么样的。从小她就对爹娘的故乡，对拾翠口中那有着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江南格外憧憬。
可是碧浅知道，这次娘带她回来并不是为了看江南的风景。
（三）
秦子湛躺在床上辗转不能入睡，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那个叫碧浅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她有着和温灵溪如此神似的眼睛？还有那个面容尽毁的赶尸匠，他身上透出冷冷的危险气息，他身后跟着的那群白衣僵尸，为何能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了，但是在这样安静的夜间，还是能清楚地听到屋檐的积水滴滴答答往下落的声音。秦子湛从床上起来，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虽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他还是想揭开这个谜底。不论那黑衣赶尸匠和温灵溪的失踪有没有关系，他都不能放弃。
宋恒就住在对面，秦子湛打开房门的时候，恰好看见宋恒也开门出来。那一的瞬间，两个人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他们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下去看看。”宋恒朝他点头。
因为下雨的缘故，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分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不过推算一下，应该快天亮了。秦子湛和宋恒下楼的时候，店小二正在扫地。
“咦，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大家都一大早就跑下楼来。”店小二犯嘀咕。
秦子湛皱眉：“大家？”
“是啊，这外面还下着雨呢，那个毁了容的赶尸匠走了很久了。还有那对穿白衣服的漂亮母女，也离开了。”
“走了？”宋恒心一沉，如果原先只是怀疑，那现在他已经肯定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糟了，果然是这样。灵溪一定就被混在那群僵尸之中。”秦子湛夺门而出。宋恒紧随其后。
剩下店小二云里雾里：“这些人都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好奇怪。”
正嘀咕着，黑袍男人从大厅一角的客房出来。店小二急忙迎上去：“客官，你怎么也起来了？是不是肚子饿了，要不要给你准备点吃的？”
“不必了，我马上走。”
“这……这外面还下着雨呢。”
“不碍事。告辞。”
店小二很奇怪，这荒郊野外的很难再找到第二间客栈，赶尸的人一般都是白天休息晚上赶路的，碰上下大雨，有可能好几天都走不了。可是今晚来投宿的不管是正常人还是不正常的人，都格外奇怪，他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黑袍男人摇着铜铃把他的僵尸带出了天阳客栈，一路往西走去。雨依然下着，虽不是很大，但那些白衣僵尸的身上已经湿透了。
“尚先生走得这么急做什么，这荒郊野外可没有第二间客栈给你休息了。”柔美的女声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就在耳畔。
黑袍男子警惕：“什么人？”
两道白影交错一闪，黑袍男人还未看清这她们是从哪里出来的，白衣妇人和碧浅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尚先生，我们又见面了。”白衣妇人的笑中透出说不尽的风情。
那被称作尚先生的黑袍男子一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认得我？”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信巫教大祭司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你……”
“好一招偷龙转凤，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是你还是司徒青？他带着一帮僵尸把客栈的那两个小子引开，你就把这些女孩带到苗疆，供李霜华练十绝天魔阵，是吧？”
尚先生大惊，盯着白衣妇人冷冷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白衣妇人脸色一变，先前假装出来的笑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严肃的脸。
她说：“我都说了，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我是来找李霜华的，和其他人无关。尚先生若是不想蹚浑水，就把这些女孩子交给我，或许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抱歉，夫人若是想带走她们，那就自己动手吧！”说到最后几个字，尚先生手臂一翻，一条九节鞭从他宽大的袖子里飞出。
碧浅眼皮一跳，几乎是本能地拔剑迎上去，剑和九节鞭缠在了一起，一时也看不出谁会赢。
尚先生大为吃惊：“流水剑法！你和浮云仙子赵雪落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她的流水剑法？”
碧浅不理她，一招接着一招，毫不留情。白衣妇人似乎早就料到尚先生不是女儿的对手，她不紧不慢往前走了几步，右手一挥，就像凭空刮起一阵狂风，那群白衣女子头上的斗笠全被吹走了。
白衣妇人一掌接一掌拍向那些白衣女子的后背。
尚先生大惊，急忙躲开碧浅上前阻止。白衣妇人右手一挥，白练从袖中飞出来，缠住了尚先生的左臂，狠狠一拉。尚先生尚未反应过来，碧浅的剑已经指向他的心口。
“娘，要杀了他吗？”
白衣妇人摇头：“算了，他和我们无冤无仇。”
碧浅会意，把剑收了回来：“你走吧。”
温灵溪慢慢恢复了神智，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她的意识中，最后的情形好像是颜蕊用摄魂铃控制住了她。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沉音轻音她们也和自己意愿似乎刚从昏迷中醒过来，除了天籁七音，还有三个她不认识的女子，穿着和她们一样的白色衣服。她们互相对视，茫然不知所措。
“你走吧。”
清脆的女生吸引了温灵溪的视线。她往旁边看去，这才发现除了她们这些人之外，不远处还有一个蒙面的白衣女子和一个同样蒙着面的白衣妇人，白衣女子正拿剑指着一个面容丑陋的黑袍男人。声音是白衣女子发出来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收回剑，那句话显然是对黑袍男人说的。
温灵溪怔了一怔，总觉得她见过见过这个白衣女子，她拼命回忆，却想不出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仔细盯着白衣女子看，那眉眼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
“惜音，她……”轻音似乎也发现了，她紧紧拽着温灵溪的手臂，“她长得跟你好像。”
这句话如雷声响彻在温灵溪的耳畔。是了，就是这样，难怪她觉得熟悉……那眉眼正是她在镜子里见过千万次的呀。
白衣女子也感觉到了温灵溪的目光，她慢慢侧过身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一股无形的吸引力将二人拉到一块。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在听到对方开口的刹那同时顿住。
好多疑问盘旋在温灵溪的头顶，她下意识去看那个白衣妇人：“你是……”
“你是何人，竟敢坏我好事！”有人出声打断了沉闷的气氛。
“李霜华！”轻音和沉音同时开口。
温灵溪一看，来人果然是李霜华。
尚先生眼前一亮：“教主，你可算是来了。”
李霜华扫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你跟司徒护法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转向白衣妇人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多年不见，竟然连你的死对头都忘了？”白衣妇人反问。
李霜华的头顶一下子炸开了晴天霹雳，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你是谢颜？”
温灵溪脑子里嗡的一声，她的震惊程度绝不亚于李霜华。谢颜？白衣妇人是谢颜？是她娘？
“难得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当上教主之后已经目空一切到把前仇旧恨都忘了呢。”谢颜很释然，完全没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思。
李霜华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格外复杂，眼中有惊讶，有恐惧，有仇恨，有不甘……她咬着牙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还不死……为什么你还要回来！”
“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能先死呢。”谢颜人如其名，笑起来给这刚有点蒙蒙亮的晨幕增添了一抹亮丽的颜色。
而此时的温灵溪早已经泣不成声了：“娘……真的是你？”
谢颜回头看温灵溪，叹了一口气：“灵溪，对不起，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
温灵溪摇摇头，泪如泉涌。谢颜没死，对她来说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她还奢求什么呢。这么说来，跟在谢颜旁边的那个蒙面白衣女子是她妹妹？可是不对啊，这个白衣女子的年纪和她差不多。姑姑说过，爹和娘在她出生不久就“死”了，那个时候娘并没有其他的孩子，她怎么会忽然多出这么个妹妹？
“既然你们母女团圆，本教主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谢颜，我们的帐还是慢慢算吧。”李霜华纵身一跃，衣袂翩然，转眼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她很清楚，如今天籁七音已经苏醒了，颜蕊不在，仅凭她一个人根本不是天籁七音的对手，更不用说还有突然冒出来的谢颜。看谢颜的样子，似乎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娇弱的千金大小姐了。
“娘，她跑了！”
碧浅想追上去，被谢颜阻止了。
“算了，随她去吧。来日方长，我和她之间的帐总有一天能算清的。”谢颜转向温灵溪，目光慈祥温柔，“娘来晚了，让你受了不少苦。你会怪我吗？”
“娘……娘……”温灵溪扑进谢颜的怀中，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颜轻轻抚拍温灵溪的背，她抬头道：“各位姑娘，你们之前被李霜华的蛊控制了，我已经帮你们把蛊虫逼出，现在没事了。你们还是尽快回家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那三个女子一一道谢之后便离开了，剩下轻音她们看着温灵溪母女相隔十几年后意外重逢的情形，都唏嘘不已。
“娘，她是……”温灵溪看了看碧浅，“我妹妹吗？”
谢颜脸色开始有了的变化：“灵溪，有些事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其实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碧浅才是。”
除了碧浅之外，在场所有人均吃了一惊。周令忽然间像是从云端坠入了万丈深渊，浑身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