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墨劈下整整小半个后山的山笋,满满当当的在玄女的院中堆成了小山丘。待回去之时天已渐黑,温墨还是撑着夜色趟了水溪,捞了好多的鱼养在院中的大水缸里。
玄女见温墨心绪不好便也就没有多疑,只是静静的在一旁陪着他。
“你看,这是我用术法织出的网,你若想抓鱼丢进水溪里鱼儿便会被引进来。”温墨抖落起一张白网看着也并无奇异,直到玄女拿起时才发觉在手中竟无一点分量,入了水中即又沉甸甸的落了下去。
“还有,我给斧头也定了灵,傍晚时分便会自己开始劈柴。”温墨又拉过玄女给她看了自己劈柴的斧子,像极了一个到处卖弄的孩子。玄女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异,又觉温墨此时有趣的紧。
打趣道,“我的夫君不是不会术法吗?”
“我的娘子不是不想要个寻常山夫吗?”温墨虽是打趣的口吻,眼底却露着伤情。
这是第一次温墨决定离开,以前从来都是他赖着铃儿不放手,这次却下了决心。
玄女嗬嗬笑着,挽上温墨的手,“我的夫君,不管是鬼王还是山夫都是我的夫君。”
夜晚微凉的清风徐过,玄女挽着温墨进了屋,自然的踮起脚尖吻过温墨的额头。温墨也顺势搂玄女进怀。
“真好阿。”玄女从未觉得自己可以这样依赖一个人,兴许是自己从小无父无母的长大对感情之事也就淡漠了。
“有你在真好。”温墨的出现,让玄女有了被陪伴的依赖,她想她是放不下这个人了。
玄女环住温墨的腰,依偎在他的胸膛里。
温墨轻柔拂过玄女的发丝,柔声轻道,“我也是,这半个月是我有生之来最觉幸福的时间。”温墨浅笑着,眼神里却更多的是凄凉之意。他心知这是因为铃儿不记得了,若铃儿知道自己入了轮回在凡间还要被温墨这样纠缠定是会恨极了温墨罢。铃儿为他穿过嫁衣温墨苦笑着自己还有何不满呢?
温墨运灵用术,墨气拂过玄女,玄女便在温墨怀里昏昏睡去。
温墨打横抱起玄女,小心放进床褥为她掖过被角,在她鼻尖轻落下一吻,“铃儿你要是不想再见我,我不再找你便是了,何苦要去讨罚?七十七道训鞭,你就这样痛悔与我在一起?”
正是秋高的季节,玄女缓睁开眼,想不起昨晚自己是如何睡去的。转身想推醒温墨,却摸了个空。
“温墨?”玄女轻声唤道也不见人影,若是平时温墨定然已经出现眼前了。玄女心生慌意,裹了衣服出了内屋更大声的喊着,“温墨,你在哪?”
依旧没有一丝回应,不安源源涌上心头,玄女惊慌转身回屋拿出了木匣,银铃和黑鳞都还安静的躺在里面。
温墨说过这片黑鳞是他极重要的物件,没带走这让玄女安心不已,心想定然是很快就会回来了。
菩提自见过温墨后又往山前走了一些,驻足了脚步端详着已经看不清字样的玄游殿。
“师傅。”藏乙开门相迎。
菩提四下看了看,“无量的小徒弟也不来迎迎我吗?”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傅的,藏乙叫出了瑶光。
瑶光还是第一次见到菩提本尊模样,紧张道,“师、师尊。”
“你在这山上躲了多日了,伤养好了,连我明清山河你也闹了,该回去见过你家天尊了。”菩提背过手,“泉儿你跟我进来。”
藏乙赶忙挥手让瑶光回去,瑶光原地撅着嘴,紧摇着头。
“还是要我叫来无量来接你走?”菩提头也没有回进了供殿。
“我自己回,自己回。”瑶光撅着老高的嘴,瞬身回了无望渊。
菩提看着殿内玄乙的神像顿想片刻,叹道,“真是白云苍狗,可遇不可料阿。”
“师傅这是见过铃儿了?”藏乙立在菩提身后。
“未见铃儿,见了温墨。倒真让我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
藏乙不语,菩提问道:“说说罢,为何瑶光会同你在一起?”
藏乙如实说了瑶光体内灵丹的事,也说了曲氏一脉和青丘之事。菩提听后道:“你还记得你飞升那日我同你说过什么?”
藏乙点了点头,“入明清菩提座下,唯一条:看俗世而不可染浊世。”
菩提显露原貌,大善之气不加遮掩,“你自记得就好,随我回去罢。”
两人一同消失在了殿内,供庙一瞬间就破败如初,仿佛这几年间从未有人踏进过此地。
一天一月一年的过去了,每日只有在傍晚响起的劈柴声提醒着玄女还在等着温墨回来。玄女每每看着斧头披着柴,摸着温墨给的渔网,心中都觉得这次不一样,她总觉得温墨这次好像真的走了。
又像温墨让她等着他的那两年,玄女每日只是呆呆的看着木匣里的物件。屋外的劈柴声响起,玄女突然回过神,重重的将木匣合了起来揣进的怀里。
曲府的大门被哃哃的敲响,开门的小厮依稀还认得,“玄姑娘?”
玄女点头,“千初姑娘可在?”
“千初姑娘走了小半年了。”小厮恭敬答。
“那曲公子可在?”
“在的,我去请公子,玄姑娘前厅坐罢?”小厮大开了门,请着玄女入内。
玄女安稳坐于前厅之内,小厮搀扶着曲孑然进了来。
曲孑然消瘦了许多,虽未入冬却已穿上了厚厚的棉衣,露出的手腕依稀可见手骨形状。
玄女惊色不掩,心中有予愧疚,自认曲孑然为挚友而他这般病态自己竟全然不知,至今而来却还是因为温墨。
“子诚君,怎会如此?”玄女愧疚难捱,扶过曲孑然坐下。
“说来话长了,这一年你过的如何?”曲孑然虽然看着消瘦了一下,但也不难看出精神还算不错。
玄女低下头,“温墨,他走了。”
“什么?!”曲孑然难忍心中怒气,直拍茶台。可是身体到底还是虚的,也没多大响动。
“当日温墨同我说起过,他说你没事了,我只当就没事了,没想你竟病成这样。应该早些来看看你的。”玄女把原本想问的话语全部丢在脑后,自己实在觉得无颜面对曲孑然。
“我身体无碍的,温墨什么时候走的?”
“有一年了。”玄女淡声道,“听门吏说,千初也走了?”
曲孑然点头,“自我醒后她说她身上鬼气会耽误我身体恢复,便走了。”
如今能知道怎么找到温墨的人只有曲孑然了,可他的身体又如此,玄女愧难再问。
“虽然曲府不缺照顾你的人,但是害你生病我也有一份,让我留下照顾你罢?”
曲孑然心中自然明了了玄女的来意,却不想看玄女沐足深渊。自己身体向来的稳健,去了一趟鬼城,得温墨千初相救之后尚且衰败如此,故断断是不能让玄女去的。
“恩,倒不用照顾我,陪我说说话便好。”
为弥补心中愧疚,玄女潦潦住进了曲府。曲府的下人们伺候曲孑然伺候惯了的,哪哪也轮不到玄女插手,本意是想照顾他一番不想每日里也就是泡上一壶茶,陪着他说说话。好在曲孑然的身体确实恢复的很快,短短几月就已恢复的差不多了。
天上洒洒飘起了雪,原来这都快到献岁之期了。玄女想起自己好像从未与温墨看过雪,她伸出窗口,接住一片雪便融化在了手心。伤感至心头,这雪可不就像极了温墨吗?看得见摸得着却握不住。
笑着雪花无情,又想起不知大雪盖不盖的那把斧头。兀自站在窗边出神,离了玄游山住进了曲府玄女不禁去想山上时光究竟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又出神?当心别着凉了。”曲孑然拿过裘衣披上玄女肩头。
“山里不知比这冷上多少,我都从未着凉过,说起来,我也甚少生病。”玄女转过身淡漠炫耀着。
曲孑然裹了裹了身上的裘衣,上前关上窗户,“是我怕冷行了罢?”
“这么美的雪,却只有你我二人看到。”玄女想起成亲那日五人一席何不热闹温暖,“不知道鬼城会不会下雪。”
玄女这些日子来多有的惆怅出神,曲孑然全然看在眼里。有时会无意低声呢喃着温墨的名字,有时会看着那个铃铛呆坐一下午,还会握着一个黑黑的东西轻轻抚摸。可在曲孑然打断她出神之后还是会淡笑着问他今天想喝什么茶?
“不会。”曲孑然正声答,“千初说过她喜欢人间有四季,想来鬼界是不会下雪了。”
玄女点头,想着温墨好像从来没同自己说过这些,心间不觉有些发苦。却还是问着,“千初可还说过鬼界与人界有何不同?”
曲孑然静了半盏,才道:“她说鬼界的酒喝不醉,鬼界的灯从不会灭…”
“好了。”玄女背着身,“我想去休息一会。”隙开一条门缝侧身离了书房。
雪花打在玄女的脸上身上,受不住冷,玄女还是哭了出来,寒风略过泪水就像眼睛触到了冰块一般刺痛着,越是痛眼泪越是流下来。
她直愣愣的站在雪中,身后撑起了一把油伞挡住了纷纷的雪花。曲孑然站到玄女身前,一手撑着伞,一手撩开裘衣挡住了来凤。
玄女抬头看着他,“真的好冷。”说完还笑了出来,是比这寒风还冷的笑。
曲孑然用裘衣紧紧裹住了玄女,玄女被他拢在身体和裘衣之间挡去了风雪怎么还是觉得冷。
曲孑然压着玄女颤抖抽动的肩,缓言道,“极北之地有一座凡城,子夜十分凡城便是鬼城入口。”
“但是我要与你同去。”曲孑然补充道。
“不行。”曲孑然的身体才刚好,不要说去寻鬼城就连到北地都实属不容易。
“我去过,我若不去就算你到了凡城,你也必然找不到的。”虽然曲孑然这么信誓的说着,实际上若不是千初跟他一五一十的说了他都不曾知道自己进过鬼城。可他却不能放任玄女独去鬼城。
玄女退出曲孑然的裘衣,只道了一句真心的话,“谢谢你。”
曲孑然抬手抹了玄女脸上的雪珠泪痕,些许无奈道:“你为何偏偏对温墨就这么固执呢?”
玄女沉默片刻,迎着飘下的雪花仰起了脸,凉薄的冬风吹进了胸口,“是阿,我这是又是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