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而起的三声巨响,轰隆隆有如雷鸣,紧接着,巨大的雪体开始松垮滑动,在向下滑动的过程中,雪体变成一条直泻而下的白色雪龙,腾云驾雾,呼啸着声势凌厉地向山下冲去。
天地已混沌一片,滚滚雪浪,带着吞天灭地的气势,奔涌着,扑向大地,将天地都染成一色,一色的白,一色的冷,一色银装素裹,冰天雪地的世界。
不敢回头,也来不及发出任何的疑问,寒孤雪身形如魅,快如闪电般飞驰而下,身后,是奔涌着的轰鸣而下的雪崩体,那狭着的巨大冷浪,一波波侵袭着他们的身体,他不敢停留,也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只是不断的飞跃,奔跑,飞跃,再奔跑……
背负着受伤的林莫,寒孤雪喘着粗气蹒跚而行。风呼呼的刮着,越来越大,好像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天边的那朵小云亦渐渐转浓,慢慢地升腾起来,扩大,再扩大,最终遮满了整片天空。天地,都已雾蒙蒙的一片,不多时,便下起了小雪。
雪花,迎飞翻舞,从细点到大片,越来越密集,一霎时,暗黑的天空与雪海打成了一片,一切都看不见了。风呜呜地吼着,有如狼呜,紧闭着眼,感受着周身气温的变化,虽不想承认,但林莫却敏感的察觉到,新一轮的暴风雪似乎又来了。
雪,被风吹着,狂乱地肆虐着山顶上的一切,仿佛要埋蔽整个世界,费力地挣开眼,寒孤雪深眸熠熠,倔强地迎视着这狂风暴雪,心里,唯有一个信念,一定要让她活下去,即使自己不在了……
暴风雪越来越猛烈,天地仿佛亦开始上冻,他们的鼻子和面颊被风抽得生疼,却又因着这寒冷,渐渐转为麻木,五官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情,哪怕是最为简单的说话,也变得异常艰难。
如他所说,她跑起来,果然是快的,而且是非一般的快 ,背负着一个人,他居然也能以脚力胜过雪崩狂驰而来的速度。不得不说,在每个这样的时候,他总会给她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惊喜,一如此刻,既使双脚已被冰雪冻住,他却依然还在不停的艰难前行。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流泪,恐怕泪水一出,便要凝结成冰,所以,既便心头,思潮翻涌,她仍是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只是,紧紧趴伏在他的后背上,不依不饶地问:“寒孤雪,你为什么要来?”
林莫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些病态的虚弱,与平时那种中气十足的低沉有着天壤之别。
闻言,寒孤雪似乎想了想了,答道:“想来就来了。”
其实,他也想知道这个原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一定要来,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似乎就在嘴边,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也许,就连他自己也在怀疑这个答案的可能性。
听出他的迟疑,她虚虚一笑,软软又问:“后悔了吗?”
“你再这么追问下去,我可真要后悔了。”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是清冷,语毕,耳畔又传来林莫虚浮的软音:“寒孤雪,你可真傻啊,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从来没有。”
人在这样的时候,记忆总会开闸,她心绪游离,似乎又想到以前的种种,那些曾经誓死拼杀的年月,还有那些永远都捂不热的人心。
“九夫人待你不好么?”从她的眼里,他总能轻易地找到一种类似于苍凉的东西,明明还是少女般如花的年华,又是什么,晕染了她的心?
“她,也许是好的,只是,远不及你待我的好。”九夫人的爱,那样深沉,只是,那份爱却是给予另一个灵魂,她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也不过只是一种转嫁,借着这具身体,偷得一丁点的母爱。但寒孤雪给她的感觉不同,至少,她知道他喜欢的不仅仅只是这具皮囊。
风雪中跋涉,声音都已破碎于空气中,寒孤雪扬眉,眸间,瞬意融融:“呵,你是在夸我么?难得啊。”
“很累啊,明明是你背着我,为何我还是感觉那么累?寒孤雪,我好想睡,好想,好想……”他的背很宽很舒服,趴在上面的感觉,很安心,林莫突然就累了,累得抬不起眼。
她的手指,越来越冰凉,那种透骨的冷意,顺着他的脖颈,传递着某着危险的信息,寒孤雪冷眸微凛,忽而柔声要求:“惊鸿,给我讲个故事吧,好闷。”
“故事?”原本已瞌下的眼,忽而又颤动着开启,林莫迷离着视线,似乎要透过那风雪,看清另一个世界。
“嗯,我想听。”
他鼓励着她,虽然他也开始觉得疲惫,但,暴风雪中,他们早已迷失了方向,一旦停下来,便是放弃了最后的希望,所以,他不能。
“那你想听什么呢?”似乎又想要闭上眼,但她更明白一旦闭上了,便再也睁不开,曾几何时,她有过用死亡回到现代的念头,只是现在,这样的感觉,竟然也不那么强烈了,似乎已有了让她犹豫的地方。
“什么都行,只要你讲我就爱听。”
抿着唇笑,林莫忽而调皮道:“给你讲个《西游记》吧,这个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故事。”
那些在训练营里生不如死的日子,她曾幻想过自己能变成这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孙猴子,只是,现实毕竟是现实,她只能咬着牙,一步步熬过那些艰难而痛苦的岁月,直到现在,她突然又想起了那份犹带童真的幻想,假如,寒孤雪变成了孙猴子,她们就能走出这莽莽雪山,重见天日。
“好。”
眯着眼,林莫欲睡还醒,轻缓的声音,飘散在风中,让人根本听不清,但她仍旧不停嘴地讲着,讲着:“让我想想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啊,我想起来了,从孙猴子的那个石头开始。从前啊,有块石头,突然有一天,从里面嘣哒出来一个小猴子……”
寒孤雪抿着唇,只是一语不发的笑,其实,他只要能听到她的声音就好,讲的是什么,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片,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寒孤雪的脸上,他静静的走着,一步一个深坑,却还时不时地抖抖身子,以防止林莫的背上,堆积太多的雪花。极冷的空气更加频繁地灌进皮袄里,他想需要把衣服裹得更紧,只是,哪还有多余的那只手,帮他做这些细微的事情?
右边,左边,到处都是白茫茫、灰糊糊的一片,他四下寻望着,可眼里却根本看不见任何有颜色的东西,风似乎开始在改变方向了,一会儿迎面吹来,糊住了眼睛,连睫毛上都泛着晶莹;一会儿又从后面呼呼地吹着。雪已落了好几个时辰,脚下的一切,仿佛已经彻底消失了。
林莫的故事还在讲,而他却已控制不住闭上了眼。
天,太冷,体能又消耗太多,与非花公子那一战,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费了多少的内力。他一直在诱导她说话,不许她睡觉,可他自己却已撑不下去了……
寒孤雪倒下去的时候,林莫突然便醒了,地面上积雪太厚,摔下去根本就感觉不到疼,只是,大风迷了眼,她睁大了眼,却看不见他的人。能见度太底,她只能像个瞎子一样在雪地里摸索,用破碎而颤抖的声音,不停的呼叫着他的名字:“寒孤雪,你在哪里,寒孤雪,寒孤雪……”
风雪中,一只僵硬的大手,忽而紧紧捉住了她,凭着本能,寒孤雪用力一带,林莫就那样悴不及防撞里了他的怀里:“别怕,我还在。”
“你怎么样了?太累了吗?”
“不累,只是,走不动了。”他怎么可能不累,只是,再累也不会抛下她。
红着眼,林莫强忍下要落未落的眼泪,不顾他的阻拦,摸索着他的双脚,那当她惊觉他膝部以下,已被冰雪冻成了一块大冰坨时,她浑身的血流已开始逆转倒流。
“冷吗?”
颤着声问,她忍不住低低的抽泣,他却只是伸出手指,试探着,温柔的为她抚去泪痕:“别哭,我不冷,根本都没有感觉。”
她摇着头,无力的落泪,早知道,她就应该听他的啊,为什么要跑来这个鬼地方?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山顶上?如果,她早知道一切会变得这样无可挽回,就算给她再多的胭脂血,她也不会要。
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自己拿主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杀自己想杀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她的决心,只是现在,她突然便怀疑起了自己,如果她没有一意孤行,如果她没有自视过高,是否一切都会改变?
只是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真的要死了么?她突然开始感到恐惧,她不怕死,只是,害怕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终于,他又说话了,醇厚的嗓音于头顶环绕,闷闷的传递到她的耳边,他说:“好在,死也能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