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诸葛林找到他们的时候,风雪正盛,鹅毛般的大雪,几乎覆盖了她们的全身。如若不是那件纯黑的大氅在皑皑白雪间异常显眼的话,诸葛林甚至根本就看不出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重首而坐,寒孤雪紧紧拥住怀中人儿,纯黑的大氅,包裹在二人周身,堆积着厚薄不一的白雪,看上去就像个不规则的小雪丘。
眼前的一幕,让诸葛林血冲脑门,几乎是连走带奔地扑了上去,当他们七手八脚地将二人从雪堆中挖出,寒孤雪已浑身冰冷,气若游丝,唯有怀中被她紧紧护着的林莫,尚有余温。
仿佛有种某种感应一般,当林莫被人扯离寒孤雪的怀抱,她忽而便从刺痛中醒来。微闪着羽睫,林莫悠悠睁开双眼,当布满血丝的眸底,映照出诸葛林那张胡子拉渣的脸,她所说的第一句,却是:“杀马。”
本以为她是冻糊涂了才会有此一说,诸葛林正打算无视她的话,林莫却已结着舌头,执拗着开口:“不,不能生火,拿雪帮他,帮他搓,搓……”
牙关打着颤,林莫后面的话未及出口,诸葛林已会意,二话不话,掀开寒孤雪的外衣,便开始捧雪揉搓。见他有所动作,那些跟来的士兵,也开始有样学样的去扯林莫衣衫,她心头一慌,正要阻止,却发现扒她衣服的那人,正是几日不见的小黑。
拉扯着林莫衣衫的手,被紧紧拽住,林莫忧心如焚地说着,唇舌已不听使唤,她只能耐着性子,一个字两个字的说:“小,小黑哥,别管,管我了,杀马,杀,杀马,要不然,他的脚就,保不住了。”
“三儿,那你还挨得住不?”
拼命点头,林莫只是满眼焦急,她一直被他护在怀中,虽虚弱,但还不至于完全不能动弹,只是受了伤的手,有些麻痹感,但只要有感觉,就不怕,怕的就是像寒孤雪那样,毫无知觉。
“行,那我去了。”
风风火火地,小黑去了,林莫挣扎着起身,开始指挥着其它人,费力的敲掉寒孤雪脚上的冰靴,他的脚,已然开始泛着青乌之色,林莫眸色微紧,只手抓起雪团,便开始发狠地朝他脚上一阵猛搓。
身后,凄厉的嘶鸣声,冲破耳膜。
林莫凛凛沉眸,对诸葛林道:“马上把他抬过去,快。”
事态紧急,诸葛林也不敢耽搁,眼见寒孤雪气息虚浮,无计可施之下,只能一切听从林莫的指挥。行动不便,林莫顾不得避嫌,一把扯过诸葛林,示意他抱着自己跟上前去。起初,诸葛林还有些犹豫,可看着林莫坦然的眼,他忽而也释怀了,这么久了,他一直刻意去忽略她的性别,如今已到最关键的时候,他也绝不能去胡思乱想。
尚未至跟前,林莫已迫不及待地让诸葛林将自己放下,顺手抽出他随身所佩的长刀,只听‘卟’地一声,林莫手起刀落,马腹已自正中被其生生剖开。血,混着肚肠挤拥着爆出,林莫只作未见,只迅速将寒孤雪冰凉的双腿,全全没入马腹之中。那样恶心的画面,看得众将士纷纷侧目,唯有林莫,只是冷着脸,木然伸手,那样温柔地将寒孤雪紧紧纳入怀中。
狂风骤急,落雪纷纷,漫天飞舞着有如白蝶,天地都很冷,唯有人心,春意融融……
三日后,帅府后花园。
林莫裹着一张薄毯,说说笑笑地陪着寒孤雪晒太阳。经过那一场风雪,林莫觉得自己要再矫情,就真算是混蛋了。既然郎有情,妾也有意,就算未来真的不能厮守一生,她也只能对将来的自己说一句: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惊鸿,你那日讲的《西游记》,给我再说一次吧。”那一日,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听清,但西游记三个字,不知怎么地便印在了心里,或者,是因为这是她为自己讲的第一个故事,又或者,这个故事对他而言,代表的是林莫的妥协,还有林莫的真心。
“你还想听。”颇为意外的扭头,林莫眉眼弯弯,似笑非笑。
“嗯。”
“还挺有眼光嘛。”
“其实,和眼光无关,只是那日你讲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所以,想再听一遍。”有时候,老实人说老实话,也很伤人,本还以为自己讲故事的能力多么的吸引人,可寒孤雪此言一出,林莫立时拉长了个脸。
“别生气嘛,那一日,风雪那样大,你的声音又那么小,隐约间,我只能听到孙悟空三个字,当时还在心里着感慨着,一只猴子也能有名字,还真是特别的故事啊。”半哄半解释,寒孤雪看似精明,但每每一遇到林莫,便会方寸大乱,一如此刻,他因太过紧张,已是深深拧起了眉。
这样的解释,似又勾起了当日的记忆,风雪之中,有一人能求她护她,她又还有什么可气的呢?想通了这一切,林莫欣然又道:“那当然了,这个故事可是经典中的经典。”
他永远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为什么总会有这么多他所不知道的字眼,不过,他却不会再去追问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只颇感兴趣地问:“经典是什么意思?”
“就是能流传千古的东西,写得很好,很精彩,到了不可超越的境界。”又一次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脑子里存放着两个时代的各种词汇,有时候,她自己也觉得要凌乱了,分不清哪一时来自现代,哪一些来自于古代了。
她眉飞色舞的脸,让寒孤雪心底升腾起一丝难以描述的渴望,动了动还不太灵活的身子,寒孤雪冽唇一笑,他不着痕迹地回避着那份尴尬:“那还真得要仔细听一听了。”
闻言,林莫反倒开始紧张了:“别,别仔细,这故事我可只能说个大概,要仔细听啊,这辈子你算是没机会了。”
微微挑眉,寒孤雪一脸奇怪:“为何?”
“因为,这个故事除了我,没有人听过。”言至此处,林莫不免有几分得意,那种偷到糖果未被抓包的表情,忽而让寒孤雪心情大好。
他不再发言,只是长长的噢了一声,从他的眼神里,林莫似乎又看懂了另一种宠溺,或者,他以为这个故事是自己编出来骗他的吧,可是,那又如何,既然这个时代都没有人知道有一本叫做西游记的书,她又何必费力去解释这故事自己编的,还是别人编的呢?
两个时辰后。
讲得尽兴,林莫一气讲到了三打白骨精,在说到孙悟空被唐僧误会而赶走的时候,林莫忍不住停下了喝了一口水,刚放下手中茶盏,便耳尖地听到,后花园深处,传来一阵激烈的争辩声。
“那个大唐和尚真是个混帐东西,自己没本事分辨妖物还要怪徒弟打错了人。”
“孙悟空哪里打错了人?他明明就是打对了妖啊。”
“所以才可气啊,要我是那孙猴子,早把这白胖和尚弃了,还送他上什么西天,取什么经。”
“就是,可气得很,你们猜那猴子后来又回来了没有?”
“我哪知道啊,所以我才急啊,真想知道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不过,林都统讲的这个故事,比你们找回来那些手抄本有意思多了。”
拨开树从,林莫蹑手蹑脚地走近,刚走到矮树丛边上,便听到了以上这些,她抿着唇轻笑,正打算邀请这些人一起过去听她讲故事,马上便又听到了一句,令她前也不是,退也不得的话。
“那是,你们也不想想,要是林都统不厉害,又怎么能拿下咱们主帅呢?”一人说罢,众人皆愕,片刻后,便又响起一片吃吃的笑声。不知是谁,笑了一声便收嘴,担忧道:“唉,你们说,主帅以前不是喜欢一个叫莫儿的姑娘么?现在怎么就好男风了呢?”
“谁知道呢,也许咱们主帅男女通吃也说不定。不过,我倒是更想知道,要是主帅和林都统在一起的时候,是谁在上谁在下?”这个士兵很显然是个重口味的主,人家只提到了寒孤雪的性向问题,可他却已将性向问题,直接转化成为了床弟之欢。
会站在这里,本也是无心,不曾想偏还听到了这样的话题,林莫尴尬地立在原处,一张脸,简直是红得比那猪肝还要透。
一个人肯定地回答:“这个还用问?当然是主帅在上,林都统在下咯。”
另一个人十分老道地分析着:“我看未必,我觉得林都统个头虽小,但气势不弱,搞不好,他才是上面的那一个。”
还有一个,更是不务正业的建议:“猜来猜去有啥意思,不如,咱哥几个赌一个,我赌主帅上。”
“我赌林都统上。”
“我……”最后一人,还来不及下注,便被身后蓦然出现的人,吓了个魂飞魄散。
阴着脸,林莫一脸鬼气的出现在那群人的身后,阴森森地问:“什么上上下下的,有人给我解释一下么?”
闻言,众人大惊,迅速作鸟兽散,待林莫回过神来,眼前,已只剩空落落的树丛,还有不远处,寒孤雪那双秋波流转,暧昧横生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