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叶落草枯,不过十一月初,漠城便絮絮飞飞发飘起了第一场雪。
即使用了最好的伤冻药,林莫的左肩还是落下了病根,外伤虽好,但一遇着冷气,便隐隐做痛,酸酸涨涨的难受。不过,这一个月来,最让她感到欣慰的事,在碧萸的精心治疗之下,寒孤雪的脚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或者,也还会有一点点她所未知的后遗症也说不定,但,至少表面上看来,已与常人无异了。
整整一个月了,林莫与寒孤雪几乎寸步不离,粘腻的程度,有时候让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若不是还避忌着士兵们的眼光,她可能早就搬进寒孤雪的房间,和他同吃同睡了,不过,今日倒有些奇怪,她找遍了整个帅府,却始终没能看到她想见的那个身影。
帅府里找不着,林莫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营房,本不愿去打扰他,但一想到两个时辰前,雍京来旨,责令寒孤雪即日上京,她便隐隐有些不安,她不是不愿回京,只是还没有回去的打算。
踌躇许久,林莫终还是寻到了小黑处,借着小黑的口,打听寒孤雪的行踪,心想着,万一他是在处理军政机要,她就不去找人了。
“小黑哥,在忙什么呢?”
正收拾着行装的小黑,眼见来人是林莫,忙收了手,欢喜道:“三儿,你怎么过来了?”
“随便转转,顺便看看你,对了,主帅来过么?”自雪琅山回来后,林莫有事无事总会来看看小黑,一来她是真的当他是哥哥看待,二来,因着钟意的死,她总觉得亏欠他许多,毕竟,钟意是小黑的亲 表弟。
对于林莫的到来,小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一听她提到寒孤雪,小黑的脸色,忽而便有些不好看,只随口道:“倒是真没看见主帅过来,也许去了别处吧。”
见小黑神情不悦,林莫亦未再多说,只淡淡了喔了一声,算做应答。
二人各怀心思,场南霎时便冷了下来,小黑再度背转过身收拾着行李,而林莫,却只能尴尬地站在他身后,进退不得。犹豫了很久,林莫终还是开口道:“小黑哥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见她要走,小黑倒急了,转过身来气鼓鼓地问:“三儿,该不会是专门来找主帅的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得不说,林莫不喜欢这样咄咄逼人的小黑,是以,口气亦变得相对生硬了许多。
忍了忍,小黑还是说了:“三儿,有句话小黑哥一直想跟你说,你听了别生气。”
生不生气,在听完他的话之前,谁也不知道,但,小黑对林莫来说,毕竟不算外人,况且,他个性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就算是真的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也一定为了自己好。这么想着,林莫忽而便释怀了,只浅笑着道:“不生气,你说吧。”
“你还是离开主帅吧,你们是不可能的,我小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能过得舒坦的,更何况,我听说主帅马上就要回京了,京都不是还有个林三小姐么?她哪能容得了你?”
虽猜到小黑有心事,但林莫却没想到他纠结的竟然是这个,不由得又有几分感动,这个小黑,果然是真心待她好的人:“如若小黑哥担心的是这件事的话,那就放一万个心吧。”
小黑不知她就是他嘴里的林三小姐,有此担心倒也不奇怪,林莫身在军营,女儿身份不便言明,亦只能浅笑着劝他放心。
林莫让小黑放心,但不明真相,他又如何放心:“其实,主帅每次回京前都会去一个地方,帅府里不在,这里也不在的话,便只有那个地方了。”
“那个地方?”不自觉地挑眉,很显然,这一句话终于成功地将林莫的好奇心勾起。
小黑也不明说,只暗示道:“三儿,你如此精明的一个人,会猜不出是什么地方么?”
“……”
有许多事,她不说,不代表她不记得,小黑的提醒,曾经让她迷茫过,但此刻清晰起来,竟是刺心的疼。他不说,她确实也猜得到,只是,她又能和一个死人去计较什么呢?
“说起来,还真是挺巧的,莫儿姑娘据说也姓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姓,主帅才挑了林宰相家的三小姐,做未来的世子嫔。”
有如一道电光,猛然划过心头,林莫不禁为之狠狠一震,那句莫儿姑娘也姓林,瞬时便煞进了她的心。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断,还有许多难以言喻的巧合,此刻,一片片一点点地被联系起来,原本的无迹可寻,似也找到了最好的答案。
莫儿姑娘也姓林,林莫儿……
胸中狂澜急涌,林莫紧锁住小黑衣领口的手,也因太过用力,连指节处都泛着白:“小黑哥,你知道那个地方的是不是?”
“是知道,但是……”
狠狠打断他的话,林莫的心头,有如烧着一团烈火,烧得她脸色狰狞,眸光如血:“带我过去,立刻,马上。”
会说出这番话,为的就是让林莫死心,小黑见林莫已经对此事上心,便也不再推辞,只希望,他带她去看清事实后,她能迷途知返,不再与寒孤雪纠缠不清。可他又如何知道,因着他的一句话,林莫的心头,早已刮起了龙卷风。
陵园,清寂。
凛风中纷纷扬扬的雪花,细碎的雾一般飘渺,伴着瑟瑟的枯叶曼舞轻扬,使这荒寂的陵园多了一份寒冬中蛰伏的缱绻。
微雪的地面,湿滑冰冷,细小的雪粒,甚至方及落地,便已化于无形。凛凛寒风中,寒孤雪孑然而立,一袭墨裳,更衬得他玉面寒霜,纤长挺拔的身姿,玉风临风,唯有神情凄凉,带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伤。
“莫儿,你怪我么?可就算你怪我,我也不能放弃惊鸿,当年,我负了你,今生,定不能再负她。”
有许多话,当年不便讲,可若是没有当年,他也不可能拥有现在的一切,人的一生中,会错过多少好,又会伤过多少人,这些都从无去考究,只是,他欠她的一切,却只能许以来生,来生再还了。
缓步而上,他大掌带着些微的热力,轻轻抚过那冰冷的石碑,纤长的手指,寸寸下滑,一字一字的描绘着那三个字的边缘:“莫儿,此一别,后会无期。”
人,总要向前看的,既已有了最终的决定,他便只能一往无前,曾经的美好,存放于心底,他不会忘,也不敢忘,但,彼时,他更懂得什么叫珍惜眼前人。
北风,呼啸而过,带落树梢上的轻雪,微微柔柔,洒了他一身。纯白的雪,染上那墨一般黑的衣衫,有如暗夜里的一滴清泪,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凄美。
冰冷的碰触,令他指尖微凉,终而,他住了手,只是眸色深深地望着那只有若蔷微的玉钗发呆,上一次的离去,他为她精心挑选了礼物,而这一次,他空手而来,只因,从今以后,除了林惊鸿,他再不会为其它女人煞费苦心。
忽而,鼻间涌进一股子酸楚,没有哪一次的离去,让他如此感伤,只是,一决更是永远,他忽而便觉心头空旷,有些人,早已随风而逝,但她的音容笑貌,却有如篆刻于心,想忘也忘不掉。
踩着细碎的软雪,林莫风风火火而来,不顾小黑的劝阻,也不管寒孤雪惊讶中还带着几分歉意的脸,她便直直地扑向了刻着林莫儿之墓五个字的石碑。
“真的姓林,她真的姓林?”紧紧攀住那石碑,林莫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惊鸿,我可以解释的,虽然我当初选你确实是因为你和莫儿一个姓,但今时已不同往昔,我待你如何,你应该很清楚。”在林莫的面前,寒孤雪无所保留,既然选择了相守,有些事,自然也不能再隐瞒。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行不?但是现在,我更想知道的是,她,林莫儿,有画像么?”急切地开口,林莫的表情激动还中带着狂喜之色,那反应,那模样,看在寒孤雪眼中,真真是怪异至极。
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的,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
“我知道你觉得我的反应不正常,可是,快告诉我,有没有她的画像,就算没有,你给我形容一下她长相好吗?好吗?”长长的尾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寒孤雪瞪大了眼,一幅不敢相信眼前人是谁的表情。
“惊鸿,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比她美。”
若是旁人倒了罢了,可偏偏这个人是她的情敌,这便让她的行为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十分反常。越急便越表达不清,林莫心急如焚,只能跺着脚叫:“谁问你这个啊,我就是想知道她长什么样。”
“为何?”
“说了你也不会懂,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对她没有恶意便好。”
“你真的想看?”
“真的。”
“画像没有,不过,回府后我可以为你画一幅。”
闻言,林莫二话不说,只连拖带拉地扯着寒孤雪便直奔帅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