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连空气中似乎带着泥土的清香,趁着碧萸帮诸葛林和骆奕包括伤口的时候,林莫静静坐到了寒孤雪的身边,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好些了吗?”
“嗯,她的药很管用。”狭长的凤眸,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他的语气淡淡,毫无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公子的作风果然别具一格。”似乎更喜欢公子这个称呼多一点,不像主帅或者元帅那般有压迫感,所以,她叫起来,也更为顺口。
“不过是些纸老虎,不足为俱。”云淡风轻的说词,似乎已忘了自己刚刚才死里逃生,林莫淡淡瞥了眼他手臂上的伤口,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纸老虎不也伤了公子么?”
“如若不是因为某人武功太不济的话,那些人还伤不了我。”噎死人不偿命的态度,他似乎已忽略了自己方才曾多么的狼狈,林莫也不与他计划,只转了话题道:“公子其实知道是谁,对吗?”
寒孤雪不置可否,冷漠道:“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对你没好处。”
似警告,又像是在忠告着自己,林莫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的。”
“你不会死的,本公子,绝不会给敌人第二次机会。”温润如玉的声音,仿若上好的乐器所发出,微眯着狐狸般狭长的眼,寒孤雪淡漠的眸间,那云淡风轻的背后,似有挥之不去的雾霾,层层叠叠,浓得让人看不清。
离开了战场,他却又一次用到了敌人两个字,在林莫那短暂的一生中,出现过太多的敌人,比起明刀明枪,暗箭伤人往往才更难防,她不知道寒孤雪口中的敌人是谁,也并不打算弄个清楚,但,她却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个敌人的强大,也许,远比漠城之外的那些虎狼之师,更加让人难于应对。
夜已深,泼墨般的天空,乌云盖顶,掩下最后一丝月华。
风,乍起,起初还带着几分温柔漫动,后来便愈发迅猛强劲起来,望着庙外被狂风吹乱,打着旋的残枝败叶,林莫倏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清亮的声线,带着几分雷厉风行的迅捷:“该走了。”
闻言,碧萸正给骆奕上药的手停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冷风,穿堂而过,带起一地的土尘,碧萸忙碌着的手终还是停了下来,静静的收拾着药箱,仿佛下定了决心,忽而眼神坚定道:“公子,带我一起走吧。”
“……”
林莫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怎么这个时代的少女都这么开放么?随随便便就敢要求一个基本上还算是陌生的男人带她走?呃,虽然她是个假男人,可这一点才更麻烦不是萸的话,句句是重点,不得不说,林莫现在一个人要分身照顾三个伤员,确实不容易,而且,前路似乎也不会太安全,有个人帮她当然是最好,可要命的是,这个碧萸似乎对她动机不纯啊,如此飞来桃花,她却不得不犹豫了。
找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林莫真诚道:“碧萸姑娘,不是我不愿意带上你,只是,此行甚险,我不想连累你。”
碧萸的脸上,一派坚毅,紧抿的小嘴几乎变成一条直线,似乎是太紧张才会如此,或者,她也很清楚林莫不愿意带着她的心思,只是,那天生的倔强性子,让她不愿轻易放弃:“公子,我不怕连累,只要你让我跟着你就行。”
本还在犹豫,有人却已主动帮她拿了主意:“带上吧。”
回首,林莫如雾的清眸,带着塞雪欺霜的冰寒,淡淡瞅向一身肃冷的寒孤雪,所有的疑问,不必言语,已由眼神一一传达。
“救过我们的人,他们不会放过的。”
是在给林莫一个解释,也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瞬间恍然,烟烟袅袅的眉间,已是清明一片。
夜,凄迷。
庙外的风,嘶鸣漫卷,翻起犹带着泥水的砂粒,直直地拍打在破败的窗纸上,发出哗啦哗啦摧心的声响。一行五人,疾速奔走,借着夜色的掩护,不多时便诡然消失在湿冷空旷的街头。
自出了雁天门的地界,林莫预计中该出现的围追堵截压根就没有出现过,与其说他们是‘逃’回雍京的,不如说是‘逛’回雍京的还贴切一些。雁天门那一夜的杀戮,依稀还在眼前,但这一路的风平浪静,却又让林莫苦思无解,以那些人的手段与决心,应该不可能放任寒孤雪这么逍遥上京的,可是,为什么没有杀手追来,太诡异,一切似乎都与林莫的判断背水而驰,是她变得迟钝了么?还是说,这一切平静的背后,蕴藏着更大的阴谋,只是,这暴风雨前的安详宁静,还真是令人惬意无比。
醇元雍京,又称雍元城,其兴建于前朝,三百年前天朝易主,醇元太祖皇帝将其易名为雍京,并在此定都。雍元城,由外元城、雍城和皇城三部分组成,城内百业兴旺,人口接近三百万。
醇元王朝在此定都后,对雍元城进行了多方的补葺与修整,为体现统一天下、长治久安的愿望,城池在规划过程中包揽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思想观念,使之城市布局更趋合理化,而顾凌原上,长央宫的建立,高亢而优越的地理位置,宏伟壮观的连绵都城,更是反映出太祖皇帝一统王朝的宏伟气魄。
踏足雍京,一种恢宏壮大,气势如虹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帝都威严肃穆的庄重感,沉沉压抑着扑面而来,让人禁不住也心内凛凛,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压低了半拍,不再敢纵声高呼,仿佛因此便亵渎了帝都的庄严。
在现代,林莫也曾到故宫等地旅游,不知是不是心境不同的缘故,当时竟感受不出如此威严的气势。林莫静静的跟在寒孤雪的身后,眼花缭乱的看着街头热闹非凡的一幕,无限感慨的想,能重历如此气势磅礴的古代繁荣盛景,倒也不虚此行。
雍京的天气比之雁天门,却是要舒坦得多,和熙的阳光,温柔的照在林莫的身上,像是久违了的母亲的手,温暖而干燥。微眯着眼,林莫静静的跟随,温和平静的脸上,少了几分冷漠,却多了几分柔和,或者,只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才会懂得安宁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的事情了。
心里头七七八八的想着,太过出神,林莫一头就撞上了前面的某个坚实物体,酸涩的痛感,直冲脑门,眸中泪花闪烁,疼得她差一点没掉下泪来。捂着红肿的鼻头,林莫再也顾不得什么庄严肃穆了,冲着寒孤雪便大声嚷了出来:“你,你突然停下来干嘛?”
“到了。”清冷的声线,冰冷到极致。
“到什么到,到了……”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林莫恍然抬头,当触目惊心的四个漆金大字印入眼帘,她终于华丽丽的囧了,靖贤王府,人家到家了,还真是不停也得停了。
捂着还酸涩的鼻头,借着疼痛,林莫尴尬的别开了脸,悻悻的让到了一边,寒孤雪冷冷的越过她身前,飞扬起的发丝,不经意的飘飞在她眼前,像是舞动着的墨蝶的翅膀。
挥袖,转身,拾阶而上。
每一步都那么稳,带着踏遍山河的落拓,让人不自觉的忽略掉他中毒未愈的身体,仍是一身泌透的黑,他似乎是偏爱这种神秘的颜色的,从漠城到雍京亦不曾更改。长风乍起,鼓吹起宽大的衣袍,在他身后猎猎翻飞,林莫的眼,不自觉的微微眯起,盯着那宽袍的一角,怔怔出神。
“愣着干嘛?还不快跟上。”冷漠的口吻,夹杂着几分不耐烦的情绪,林莫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傻傻的嗯了一声。
“既然无处可去,就在王府先将就几日,面圣之后,皇上说不定能赏你个宅子。”
“……”
明明是好话,到了他嘴里,不知怎么就是越听越让人不爽,那种嗟来之食的感觉,让林莫浑身上下都开始不舒服。在雍京,她其实真的无处可去,住在王府不但能查查寒孤雪的老底,还能顺便找找那血玉红镯,其实是件一举两得的事情,但,那种骨子里都能渗出来的傲气劲儿,却让她死也点不下那个头。
林莫的犹豫,看在寒孤雪眼中颇有几分矫情,这两日她一直与诸葛林磕磕巴巴他也并未在意,现在看来,这点矛盾,似乎也成了她不小的心病。
“还不过来?”
住进王府,也许真的会有很多好处,但,在这样不被信任的情况下住进王府,她实在是有些抵触,更何况,她讨厌被别人监视的感觉。
也许是诸葛林的眼光太复杂,也许是骆奕的沉默太刺眼,总之,就算是寒孤雪已放低了姿式来请她,林莫还是倔强的昂起头,坦然道:“多谢元帅好意,住处没有,客栈倒还是有的,属下就不叨扰了。”
言罢,林莫大步流星,潇洒离去,只留下一个傲气的背影,给王府前风尘仆仆的三人。
暖风四起,带落一地的轻尘,男人薄凉的唇形,蓦地上扬,牵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