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丹虹
初识高桥是在一本书上。此书系地方文化史志类书籍,名曰“古今高桥”。当时,一下吸引住我眼球的就是封面上那座高高的桥。这远比名扬海内外的周庄的桥可观。从画面上感受,同为江南小镇的桥,除却水乡共有的风韵外,巍巍然的高桥比起陈逸飞笔下的一弓小桥来,更具阳刚之气。
风景,仅仅从书中看是不够的,脚踏实地,身临其境,自然更好。于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来到高桥采风。
高桥村系高桥镇政府所在地。它东临宁波,西濒河姆渡古文化遗址,北枕百里姚江,省道甬梁线及鄞州最长的后塘河横贯全村,可谓水陆交通便捷,地理位置优越。
高桥镇因这座桥得名,高桥村也以这座桥得名。作为宁波市十大名桥之一,高桥确实有足够资格作为地方性的标志。村口,朝西,一经指点,我就看见了高桥。与想象中吻合,没有莺歌燕舞,没有风帘翠幕,高桥的影调是硬朗的,景深充满了沧桑。
让我们把焦距对准眼前的这座石砌拱桥。它横跨东西,全长28.5米,宽4.68米,孔高6.8米,拱洞跨水10.3米,两岸各有33级石阶到桥顶。作为鄞西最雄伟的古桥,高桥桥身高大,可容得两艘官船并行,并有“航舶过往风帆不落”之美誉。
高桥始建于北宋,为古明州通往内陆的交通要津。因高桥所跨的后塘河多官船往来,故后塘河又称官塘河。达官贵人讲究吉利,所以沿途石拱桥必须得有一定的高度和跨度,才能让扬帆鼓篷的官船畅通无阻,一帆风顺。当时西出宁波望京门外的后塘河上,曾有大卿桥、西成桥、望春桥、新桥、上升永济桥和高桥,这些桥一律都是单孔高拱桥。
高桥是赴任官船进入后塘河的第一桥,为迎合官员,细节处自然耗费了一番心思。挑显眼的说,在南面的桥额上有四个石刻大字:“指日高升”。试想,当张灯结彩、桅杆高耸的官船驶向高桥时,讨得这样的好彩头,负手伫立在船头的人定会踌躇满志而喜形于色吧!反看,在北面的桥额上也有四个石刻大字:“文星高照”。那是对往返于科举考场的学子说的吉利话。十年寒窗,成败就在此举,当读书人赶赴考场的最后关头,还有哪一种帮助与抚慰抵得过这四颗“定心丸”呢!
高桥是人生的重要驿站,高桥更是历史的重要驿站。我知道这里曾打过一场战役,在中国军事史上留下了辉煌的纪录。
踏着坚实的石阶,我到达桥顶。900年前的鼙鼓声就在瞬间的回眸中重新响起。
据鄞县地方志记载,由高桥向东一箭之遥的景安浦,唐宋时代又称马浦,为“出望京门十里”之驿站,官府的公文信函及晓行夜宿的驿使快马都在此驻足。而著名的宋金“高桥之战”就是在这条景安浦的驿道上发生的。
1127年6月12日,宋高宗赵构于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建立南宋政权。即位时,康王曾登坛告天,信誓旦旦地要“总六师,握兵马元帅之权,倡义旅以先诸将,冀清京邑,复二宫”。但事实是,赵构一直苟且偷安,他边逃边求和,可金朝统治者并不“见哀而赦”,而是穷追到底。
1130年1月16日,赵构逃到明州。金兀术闻讯,即派遣大将阿里、蒲卢浑率领四千骑兵追踪而来。
2月9日,刚好是除夕,明州城内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金兵来势汹汹,从陆路过高桥,一副所向无敌的样子。没想到在临近景安浦时,突然踩上宋将张俊、杨沂中指挥铺在地上的草席,顿时金兵铁骑都被滑倒,人仰马翻。接着伏兵四起,在震天动地的战鼓声中,各军通力协作,把金兵杀了个大败,取得了宋代抗金史上第一次胜利。
这段历史故事,后来被当地老百姓赋予了种种美丽的想象,其中之一就是梁山伯托梦献席草计。说的是镇守浙东的大将张俊领兵保驾,在抵抗金兵时败退到梁山伯庙。是夜,梦中忽见前朝县官梁山伯在路上与百姓一起晒席草。一会儿,条条道路都铺满了席草。张俊好生奇怪,上前想问个究竟。没想到一脚上去就“扑”的一声滑倒了。张俊惊醒,顿时醒悟。于是,他设下埋伏,金兵果然上当。梁山伯托梦献席草计就这样传开了,而宁波草席,从此也被称为“滑子”。
胜利不能冲昏头脑。需要反省的是,高桥之战最后还是失败了。
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张俊留明州抗金只是权宜之计。赵构曾赐手书给张俊,要他“戮力捍贼兵,一战成功,当封王爵”。赵构的目的是要张俊拖住金兵,而张俊却想随赵构一起泛海。由于得知康王三日前已离开,“时已无舟可载”,他就不得不留下来,决一死战。因“张俊之意本在走,而上欲其留”(全祖望语),所以,当金兵退却,“势当追而鏖败之,而俊急令收兵”,最后借故弃城而逃。
对此,清代学者万斯同在《西竹枝词》中有写照:“高宗航海驻鄞邦,曾把高桥作战场。却恨元戎轻纵敌,复教兀术渡钱塘。”
在高桥村采风,一路所见所闻无不与这座高桥相连相关。我听大西坝一位老支书说起了反映当地乡风民情的高桥庙会。他没亲身经历过高桥庙会,是从父亲那里听说当年盛况的。
高桥会始于南宋。据传宋高宗赵构建都临安后,为庆祝高桥大捷,降旨建庙立祠。于是,当地百姓就发起了迎神赛会。
高桥会规模庞大,会脚遍及高桥、白岳、望春、集士港、横街头等乡镇。每年农历三月初举行,万人空巷,赛会队伍长达两三里,活动持续三四天,本乡和邻近各县市的观众多达十余万。
高桥会以庙脚、宗族为基础,领导机构由五柱一头组成,简称“五柱头”,高桥会的迎赛事项和事务就是由他们决议和操办的。高桥会有一条“净街吃素”的会规,即街道要搞好清洁,拆除屋棚,以便大令旗、台阁通行;庭室要打扫干净,衣裤不准外晾,并规定各家吃素,若发现食荤者,劝说无效则罚款。
迎神与赛会是高桥会的主要内容。神轿在前,沿途爵献、看戏,赛会队伍紧跟其后。高桥会爵献多达百余处,且有抢抬神轿的习俗,即神轿至本地界,定要本地人去抬,否则风水要被别村占去。故高桥会中常因抢抬神轿而发生斗殴,俚称“勿打勿算会”。
1946年,那次高桥会让人印象很深,因为当中有一支另类会列:一队美国水兵,身穿长袍马褂、白布底鞋子,在高桥上手舞足蹈,嬉笑吼叫,令人捧腹,且还留下了一个非常幽默的吃汤团故事。
传说有位美国水兵,在高桥街摊上看到人家在吃汤团,他也好奇地买了一碗。猪油玫瑰芝麻白糖馅,一口咬下去,满嘴生香,味道太好了。他不禁跷起大拇指,用中国话夸奖道:“顶好!顶好!”吃完,他很想知道这光滑的汤圆里,馅子是怎么嵌进去的。由于除了“顶好”这个词,美国兵不会讲中国话,他只得边打手势,边“顶好!顶好!”地说。摊主不解其意,以为在夸自己,也就友好地用“顶好!顶好!”来回答他。后来,这句“顶好”的“大众英语”就在当地流传开了。
据说这次高桥会影响很大,甬上的外国人用飞机在空中观看全景,并拍摄了现场照片进行报道。美国人还高价收购了高桥会的船鼓运至国外。高桥会也因此名扬海外。
最后一次高桥会举办是在1947年,当时场面也颇为壮观。龙腾虎跃开道,大令旗高若航海风帆,各种宫灯异彩纷呈,民乐队吹拉弹敲,热闹无比……
每当这时,高桥无疑成了高桥会最好的天然舞台,赛会的各种表演队伍到达桥顶的平台上,都会作精彩的亮相。尤其是高跷队,在步阶上打起飞脚,一跨三五级,险象环生,令人叫绝。
时过境迁,昔日的高桥会已成为历史。凭吊古迹,追忆故事,只是瞬间温馨的回眸,人们的理想永远寄托于未来。高桥脚下的河埠头,两个正在涤洗衣服的妇女对我们说:“高桥这样好,周边的环境也应该改变改变。”
是的,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其实,高桥村已经在这样做了。作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如今的高桥虽然没有昔日人来舟往的热闹和繁华,但古桥风韵仍完好地保存了下来。目光所及,周围道路的建设,民居墙面的改造,可以看出村容村貌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据了解,高桥村村域面积4平方公里,现有1312户村民,在册人口3784人,外来人口2210余人。居民历来以章姓为多,主要从事农、工、商等。农业以种植粮食和蔺草为主,辅以其他经济作物。近几年来,随着一些骨干工商企业的发展,村级集体经济发展快速。
在高桥、陈家、夏家、旺家汶、吴江岸、横河、塘东、前苏、大西坝九个自然村中,有千年历史之久的大西坝,原来是其中最落后的一隅。但我们的车子一路开去时,沿途看到的却是欣欣向荣的建设景象。往昔大西坝凉亭“南来北往客到此问津”的旧址仍在,锈迹斑斑的“鄞县大西坝翻水站”也已成文物保护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新建调水工程高桥泵站和蟹堰闸,以现代化姿态让我们感受到时代的变迁。
包丹虹,女,笔名丹虹。浙江镇海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人物专访集《叩开名家之门》、散文集《说与西风》、随笔集《木桶浴闲话》、文学传记《春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