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东
未去田阳之前，编写过《古今高桥》的虞善来先生告诉我，田阳村，可能与宁波状元章鋆有关。他这样一说，勾起了我对田阳的兴趣。
宁波历代共出过12名状元。章鋆于咸丰二年（1852）考取“钦定第一甲第一名”，成为清代的第九十名状元，也成了宁波最后一名状元。史书记载，章鋆居宁波城内西河街白衣巷口。他怎么与田阳有关了呢？这是因为章鋆的祖上疑似在田阳住过。
田阳是高桥镇江南村的一个自然村，离镇政府不到三里地。当我走进田阳，只见这里满目疮痍，原来村子已于2011年拆迁。个别屋子尚在，新的项目尚未开发，整个村子成了一片废弃的遗址。看着满地的瓦砾与没膝的青草，我深感抹去一段历史是如此容易。
搬迁前的田阳有八十余户人家，章姓为主，在1949年之前，没有一户杂姓。眼前村子的总体格局还能分辨，弄堂，墙门，屋前的小河，菜畦，埠头的石阶半浸在河水里。
之前的田阳有七十二条暗弄堂，村前的河被村人称为“三江口”，分别通向不同方向的白岳、高桥、岐阳三地。
村子最重要的建筑——田阳堂檐，有幸保存着。宁波人俗称的“堂檐”，规模比祠堂小，其功能相当于祠堂，大抵是族中某房议事、存放神位、祭祀、办红白事的场所。
田阳堂檐有个名称，曰宝善堂。
宝善堂建在村子朝南河边，独立的一幢建筑，其规模远比一般的堂檐来得壮观，共有四进，主楼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第一进建筑连同大门毁于1958年的一场火灾，现存三进房子保存基本完整。89岁的章鸿盛老人说，宝善堂起码有两百年历史了，有祀田30亩。他小时，每逢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七是宝善堂祭拜祖宗的日子，这八天里堂内灯火辉煌，四壁挂满祖先画像，凡来拜祭的村人，无论男女都可分到一袋吉饼。而在高桥村的有谷堂（章氏宗祠），只有男人才能分到饼。
堂内本来悬挂着许多匾牌，上书“贞洁”“节孝”等大字。原大门两旁有石鼓，正门口竖着旗杆。堂前竖旗杆，说明族中有人考取功名，以此光宗耀祖。因年代久远，村人并不清楚是哪个祖上曾有人出人头地。
走进堂檐，沧桑感迎面而来，被时光磨损的柱子，门槛，损坏的格子窗。最吸引人的是后大厅两壁上贴着的约二十张捷报，田阳的内涵尽在此了！村人把捷报称为“报单”，族人考取功名，或受朝廷表彰，官方就会派专人送来报单报喜。
因年代太久的缘故，墙壁上的报单大多漫漶不清。我特地借了梯子爬上去，能完整辨认清楚的报单一张都没有，仅能从字里行间看出大概的内容。报单约可分为三类：一是对贞洁妇女的旌表，这一类占一半以上；二是朝廷的养老优待，如章备潮获“钦赐准予一丁侍养”；三是功名的取得，如“贵府相公章名备溶，钦恩贡监奉户部大堂咨送礼部国学注册肄业，南北乡试”，章备溶成为户、礼两部注册的贡生，的确堂檐前可以竖功名杆了。查章氏宗谱，章备溶为东信四房十六世，其子功槐出生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因此可知这张是清晚期的报单。再看其他报单上的名字，多为十五世道字辈与十六世备字辈，由此可以认定宝善堂报单的年代以晚清为主。我认真寻找报单上有无章鋆的名字，可惜没找到。状元及第之前，章鋆先后是道光年间的优贡、举人。据陪同我的田阳老农民章正祥告知，十年前，他曾带福建浦城章氏研究会的人员，在宝善堂辨认报单，他们说在报单上找到过章鋆的名字。章正祥指给我看东壁上的一张报单，指出他们就是在那一张上面找到章鋆的。我发现这张报单比其他大一些，略呈红色，但我在上面看到的是“道福”的名字，还写着“钦恩贡监奉户部……”
据《高桥章氏宗谱》，高桥章氏源自福建浦城，唐代刺史章及为一世，二世祖为太傅章仔钧，仔钧生十五子，其第十子章仁肇之后章基从浦城迁象山，数代后其中一支章伯由象山迁鄞县。元代至正年间，章伯后人章义一从旧宅徙高桥东，义一遂为高桥章氏太祖公，现已传宗二十三世。高桥章氏实为仁肇一系。
田阳章氏，为高桥章氏本支，是明代从高桥自然村迁到田阳的，始迁祖为出生于明景泰四年的章原钊。
高桥章氏称得上是四明望族，在明代尤其显赫，有“一门十二贵，二举五进士”之誉。
状元章鋆的名字，在高桥章氏宗谱中查不到。《续修高桥章氏宗谱》的编委章名训先生告诉我，在宗谱中不但找不到章鋆的名讳，连他的世系也无从所知。
实则，章鋆的身世，在民国八年的《章氏会谱》中有记载：“状元公名世鋆，榜名鋆，字酡芝，号采南，浦城及公第三十九世裔孙。”《上虞雁埠新昌班竹暨鄞县章氏世系图》载入的世系为：及-修-仔钧-仁嵩-文竦，及至学化，学化为章及第三十四世孙、班竹章氏迁鄞始祖，出生于清顺治十一年。章鋆即学化之后，为班竹章氏第二十三世孙，排行“世”字辈。据百度百科介绍，他中状元后，虽然生在鄞县，却不忘祖宗，特地赶到班竹承德堂，祭奠列祖列宗。
班竹章氏属章仔钧第四子仁嵩一派，与高桥章氏同宗而别派。
咸丰六年，章鋆作《宁郡章氏续修房谱序》，对本族家谱这样叙述：
“皇帝御极之六载冬十一月，我章氏房谱将告成。鋆官京师，奉父寓书，命撰序……道光辛卯，重修宗谱，自新昌班竹迁宁之派汇为一帙，寄诸班竹合纂之，则伯父暨父任其事。时鋆读书家塾，父命之曰：吾族自明溢公修会谱，迄今数百年无继之者，及此能再修之，是吾志也……”篇末自置“及公第三十九世裔孙鋆拜撰”。
章鋆被认为与田阳有关，可能源自以下传说：杨古城先生在其《宁海状元峰下探状元》一文中称，“按《宗谱》记载，鄞县章鋆与石舌章都是同祖，原籍福建，章鋆先祖一支在宋代自三门迁明州马浦、田阳（今鄞州高桥镇），明代时一支又迁入宁波城内西河街白衣巷口，考中状元后授翰林修撰……”章儒祥先生在《新昌章氏源流初探》一文中则称：“章鋆的先祖学化公，自幼贫寒，生下不满一月，父母双亡。由祖母抚养，年少在儒岙镇的官林学习武术，后来浙鄞县谋生，事鄞县衙捕快。其后遂定居田阳（今鄞州高桥镇）子孙繁衍不息。”
上述都提到章鋆祖上定居过田阳。但在高桥章氏宗谱及新昌班竹章氏宗谱中，均查不到章学化迁居田阳的记录；对于宋代就从三门迁到田阳之说更觉不靠谱，不知从何本宗谱所出？总之，迁居田阳的说法待考。
这也就是我为何希望能在田阳宝善堂报单上寻到章鋆名字的原因。
无论章鋆一支的祖上有否到过田阳，小小的田阳村，自明代中叶章原钊搬迁以来，胼手胝足，创家立业，数百年间家族世系蕃衍，更何况理家尽孝，耕读治生，为高桥章氏一脉的民风与文化传承，添上了光彩的一笔。那天夕阳西下，当我踯躅于田阳的废墟，很感慨这就是成千上百个被拆迁古村的缩影。唯一的心愿，即希望当地能把田阳宝善堂当作宝贝那样看护起来。
卢小东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文学写作，作品发表于省内外报刊，散文《聆听民歌》选入《99篇震撼心灵美文》。现任宁波市作协理事、鄞州区作协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