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定迪
藕缆桥村离宁波市区很近。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一个亲近的名字。25年前，我与妻子恋爱时，妻子的外公外婆就居住在该村。我第一次去时，是从宁波乘公交车到西成桥下，然后再步行45分钟才到藕缆桥的。当我气喘吁吁地登上望春桥，手搭凉棚远眺藕缆桥时，藕缆桥像极了一个羞涩的村姑影影绰绰地站在地平线的尽头，带着几分落寞，也带着几分神秘。
后来才渐渐了解，这个常常被不知底细的人写成“牛栏桥”的藕缆桥，实在不是等闲之地。在我眼里，藕缆桥是一个诗意的名字，一个“藕”字带给人们多少美好的想象。藕缆桥地处古时广德湖的东滩，后沧桑变迁，渐成四面环水、状如田田荷叶的绿洲小岛。村东一座重修于清朝嘉庆十八年（1813）的三孔平板石桥，远远望去就像一根三节莲藕连接东岸，又像一条缆绳将村庄与大地系在一起。据此，人们将此桥称为藕缆桥，村庄也因桥而得名。
藕缆桥的历史，可以追溯到800多年前，她见证了中华文明的发展。走进修葺一新的朱氏宗祠，翻开《四明藕桥朱氏宗谱》，藕缆桥确实称得上人杰地灵。朱姓是藕缆桥的大姓，最重要的一支是南宋绍熙四年（1193）从姑苏迁到藕缆桥的台州刺史朱夔（字云溪）一系。朱夔有三个儿子，长子孝杰和三子孝庆居藕缆桥，二子孝良居藤山，后孝庆迁至咸祥；朱夔的后裔分居在瞻岐、球山、塘溪鹳山、前漕、后漕、沈祁汇等地。朱氏宗族以忠孝传世，历代子孙都铭记忠、孝、信、友之祖训。族里出过数位了不起的实业家和科学家，在中国近现代史上，他们的名字掷地有声。朱绣山、朱英富，被人们称为“藕缆桥双杰”。朱绣山是“宁波市荣誉市民”，这位少小离家的游子，以其坚韧的毅力与过人的智慧，在台湾创办了纺织、化工、航运等实业，身居异乡，心系故土，频频斥巨资回报家乡，成为旅台宁波籍人士中捐赠家乡社会公益事业最多的实业家之一。朱英富是我国“辽宁号”航空母舰的总设计师，这位曾经想当船长的造船人，克服难以想象的重重困难，终于使这个海上“巨无霸”横空出世，威震世界。
藕缆桥有着悠久的耕读传统，这在村西两河交汇处一个叫“龙舌”的地方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印证。据说，历史上龙舌的百姓，不是种田就是做小贩，全是靠挑扁担过日子。对此，当地村民给我说了一个“龙舌地方净出扁担”的传说：明朝嘉靖皇帝担心有人谋朝篡位，派陈三木来宁波破风水。陈到宁波后，在西乡发现两条龙脉：一条应着阴宅，正穴在望春桥范氏墓地；另一条应着阳宅，正穴就在如今的龙舌。据说居住在龙舌的人，如果房屋刚好建在正穴上，这一家就要出王。为了破除这条龙脉，陈派人在龙舌靠近三角地的地方挖了一条河。河挖通那天夜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翌日，人们发现满河都是血水，龙脉被截断，自此龙舌人再也出不了王，世世代代都靠挑扁担过日子。传说总归是传说，而现实中龙舌人依靠勤劳谋生路的做派令人肃然起敬。其实，龙舌人并不只是勤力稼穑，他们还潜移默化地接受着礼教的熏陶和圣哲先贤的教化。朱氏之子朱茂（字秋甫），曾在龙舌的堤塘上建有朱氏思训堂，门楣匾额上书有“思训”两个大字，鄞县栎社人、礼部尚书杨守陈曾为他作《朱氏思训堂记》。由于种种原因，这一祖先训词未能录出流传，但其教诲后代知诗书、达礼仪、修身性、立高德的意思，却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人。
藕缆桥是江南古村，江南水乡的风景在藕缆桥随处可见。我第一次去时，就被她毫无雕琢痕迹的原生态乡村风光深深地吸引了。石板路、石拱桥、石凳，老树、老屋、老墙门，河塘、河埠、河岸，水草、水鸭、水鸟……所有这些构成乡村风光的要素，藕缆桥几乎都具备了。最美的要数弯弯绕绕的石板河塘，由于村庄四面环水，四桥通道，石板河塘不但把前漕、后漕、老祠堂漕、北漕、菱基漕、短漕、长漕等七个河漕连接在一起，而且一直通向遥远的望春桥。那石板路的一边是田畈，是绿油油的庄稼，另一边是河塘，是清凌凌的河水，人走在上面，像是走在绍兴的水上古纤道。那时，我正做着诗歌梦，回来后忍不住写了一首诗——《藕缆桥印象》：
鸟儿的翅翼把航船的汽笛牵向遥远
鸭子搅起的水纹很快为蓝天所熨平
埠头上的村姑们用棒槌敲响生活的节奏
火红的袄子将细嫩的脸颊涂成胭脂
青石板铺就的小道是一根长长的磁带
高跟皮鞋唱出的乡音录在其上
狗在夕阳下慵懒地躺着
石桥上吧嗒吧嗒的老烟管
喷吐出一个故事新的开头
收割后的田野袒露着奉献的快慰
篱笆里的菜园正做着绿茸茸的梦
微风开始把瓦楞上的炊烟剪成飘带
月亮从村后的苦楝树下升起
到村前的电线杆子上落下
夜真实得没有一丝杂质
红纱巾在新堆的草垛边一闪就不见了
村庄像一个劳累了一天的壮汉
在静谧的夜色里沉沉睡去
只有盆里的鸡冠花仍伸着脖子
悄然等待着明天的啼唱
如果对藕缆桥的了解，仅止于她的古老历史，那么藕缆桥人也许会觉得你out了。我接触过不少藕缆桥人，他们为自己村庄古老灿烂的历史自豪，然而更使他们骄傲的，是藕缆桥的今天。在今日的高桥镇，藕缆桥也算是一个响亮的名字，是一个率先与城市接轨的开风气之地。改革开放给中国的发展带来了活力，也推动了农村翻天覆地的巨变。藕缆桥作为中国广大农村的一份子，也经历了从旧到新、从贫到富的变迁。我听到过看到过很多发生在藕缆桥身上的故事，这是一个现代农村飞速发展的缩影。短短的十多年时间里，藕缆桥实现了从田头村野到都市村庄的华丽转身。在藕缆桥，村委会负责人如数家珍地向我道出一连串数字，说明家乡发展的速度和对宁波城市建设的贡献。我记不全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数字，但我亲眼看到了，藕缆桥人是如何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勉，把家乡的土地建设、装扮得多姿多彩。藕缆桥，再也不是历史上那个男耕田地、女织草帽的村庄，而是一个拥有现代工业和商业的繁华之地。走马观花游历今天的藕缆桥，在她几百米长的宽阔的大街上，在她安装健身路径的文化广场，在她笑语喧哗的老年活动中心，在她安静整洁的社区卫生服务站，在她熙熙攘攘的农贸市场，在她灯火辉煌的百货商场，在她高大气魄的公寓楼，在她宁波最大的古玩市场，藕缆桥的新貌令我惊奇，也让我感动。我想，藕缆桥人的骄傲，确实有着充分的理由。
是的，藕缆桥的前世和今生，都使我沉醉。前世是历史，是传统，是先人留下的文化和财富；今生是现实，是进步，是现代人的创造和追求。在这里，传统和现代水乳交融般地结合在一起，互不排斥，互不分离，互相包容，互相促进。我相信，这是新农村建设中最美妙动人的风景。
洪定迪 男，1963年3月出生于鄞江镇。参加工作后，站过柜台，当过“孩子王”，做过办公室秘书。20世纪80年代早中期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多种报纸杂志，被编入多种选本，并获各类文学奖多次。1994年9月加入宁波市作家协会。著有散文随笔集《晨光短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