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姝呆住，芸儿忙搁下东西，上前来将她扶住，又让彤儿递了温热的水来，送到她唇边，宽慰说：“二小姐，你先喝口水，别着急。”
她一手轻轻拍打顾姝后背为她缓气，一面呵斥那报信的宫女，“好没规矩的奴才，也不通报一声就闯进来，着实该打。冬葵秋葵，将她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罚去内廷做苦役。”
冬葵秋葵连忙领命，将那小宫女拖了出去。
顾姝仍是满脸惊愕，不可置信。
她曾经也视生命如同草芥，认为人死不过头点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自从来到昙国，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
正此时，外头传来了冬葵的声音，说：“皇贵妃，皇后眼下无暇见你。”
那顾丽珠却让栀子把人拦在外头，自己径直入了屋来。
只见屋子里跪满了丫鬟，皇后伏在案上，身边围着芸儿和小肆。她便故作关切地问：“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顾姝心中悲痛交加，实在无心理会她。
只芸儿道：“皇贵妃有心了。娘娘早起孕吐的厉害，实在无力同娘娘闲话，还请娘娘先去吧。”
顾丽珠却兀自进了里间去，择了张芙蓉四角凳坐下，说：“皇后如此痛苦，本宫怎可转身离去？少不得要在这里陪着了。”
顾姝是为国公夫人之死感到伤心，但还没有失去理智。顾丽珠在这个时候来，又如此纠缠，必定是有缘故。
她抬眼冷冷地看着顾丽珠，咬牙道：“有什么话赶紧说，若不然，我便让人把你打出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顾丽珠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笑吟吟地道：“想来，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国公夫人的死，娘娘可要多多珍重，您现在可是一个人吃两个人活，千万别太伤感，万一孩子没了，可就又是一桩伤心事了。从古至今，多少女人栽在一个孩子身上，一尸两命比比皆是……”
她这激将法，可真是够拙劣的，顾姝面色不改地冷冷打断：“你不必说这些话来激我，有什么话全部说出来。”
顾丽珠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曾经被她害死的同门师妹，同样也是穿越而来的，与她一样，拥有现代思想，不是古代那些迂腐的女子。
对于顾姝如此反应，她自然是感到惊诧的，但在惊诧之余，更多的则是欣喜。
她还正想着，古代这些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什么好玩的。如今有了顾姝这么个对头，今后的生活，应该很有趣了。
如此想着，面上，她仍是带着浅浅笑容，说：“臣妾也是听闻了梁夫人的事情，十分震惊；昨儿在御花园碰到夫人时，尚且精神抖擞，怎么突然之间就没了呢？”
她仔细地端详着顾姝的反应，见那苍白的脸上，眉宇蹙的更深，牙关也扣得更紧，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为皇后娘娘担心，臣妾特特派人去梁府探了探风声，原来梁夫人并非病逝，而是被人一剑割破了喉咙而亡，那场景，可真真是凄楚的很呐。”
“你说她是被人杀死的？”顾姝满面惊骇，“胡说，她武功那样高，又身在梁府，有谁能悄无声息取她的性命？”
顾丽珠冷笑，“取她性命算什么？听说那人割破了她的喉咙，却只割了一半，任由血慢慢地流出来。等护国公回到府上时，那血已经淌了一屋子，梁夫人的……”
不等她把话说完，顾姝气血上涌，一口鲜血从嘴里呕了出来。
芸儿急忙给她擦拭，又怒瞪顾丽珠，“别再说了。”
小肆业已欺身上前，抓住顾丽珠的肩膀，要将她带出去。
那顾丽珠却是个练家子，只见她微晃身形，便将小肆的手抖开，“小肆姑娘稍安勿躁，你家主子在这里，伤了了不大好。”
说着，她又同顾姝说:“听说，梁夫人死前得知自己的外孙女，竟然嫁给了杀女仇人的儿子，那眼睛直到死后还睁着，但真是死不瞑目呀！”
“姝妹妹可要好生将养着，我还等着你腹中孩儿唤我姨娘呢。”
语毕，转身潇洒而去。至门边，正遇到嘉囿皇帝急匆匆赶来，忙道:“皇上也听说了梁夫人的事吗？”
墨子良身上还穿着明黄飞龙朝服，头上戴着双龙戏珠冠。闻言也不理会顾丽珠，径直到了里间。
见地上一滩血迹，顾姝俯靠在芸儿身上，脸色惨白隐有悲恨。他忙上前从芸儿手上接过，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梁夫人病逝，非人力所转圜。朕已经命莫怀恩赶去梁府看护护国公，稍后朕会亲自前去。”
顾姝脑海里只是不断闪现顾丽珠的话，想着那满地的血，那倒在血泊中的人。
“真的是病逝吗？”她微微仰头，看着怀抱自己的墨子良，既盼着听到他的答案，却也怕听到答案。
墨子良十指微收，神情紧绷了一下，默然片刻，还是斩钉截铁地道:“确实是病逝。”
顾姝闻言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跌倒在床上，咬牙道:“你又骗我，连顾丽珠都知道梁夫人是被人割喉放血而亡，你却还在说她是病逝的！”
墨子良闻言大骇，担心顾姝身体，想要再上前扶她。又听她的话，担心自己一上前，她更动气。又见有芸儿扶着，自己也就僵在原地，说“朕是担心你听了会受不了。”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的孩子？”顾姝明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悲愤之下，情绪无法控制，那些话就那样说了出来。
墨子良道:“朕自然是担心你，也担心孩子，如今你们母子一体，一荣俱……”
“担心我？”顾姝不等他说完，便冷冷笑着道:“若没有这个孩子，眼下我还在冷宫住着呢。”
墨子良知她此刻悲痛，难免口不择言，自己说的越多，反而错的越多。便道:“姝儿，你先好好歇着，待你情绪平稳些咱们再谈。”
他说话间就要走，顾姝却把他叫住:“我和孩子，你选一个。”
墨子良将将转身，闻言，抬起的脚僵在半空，回首看着伏在床上的人，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顾姝决然地重复了一遍。
墨子良愣了许久，他以为，两个人之间应该达成了共识，以为有了孩子，两人之间就不同以前了。
可到头来，仍旧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这只狐狸，从来只是只狐狸，狡猾的令他感到了可怕。
“孩子和你，缺一不可。”很久之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底气。
顾姝冷笑：“做人不要太贪心了。”
墨子良心中一片冰凉，欺身上前看着伏在床上的女子，“朕只想和你、和孩子一起，一家三口，像普通人家那样开开心心的，难道是贪心吗？”
“可你不是普通人。”顾姝仰头看着她，惨笑道：“你是皇帝，注定有你的三宫六院，注定要考虑大局，瞻前顾后。而我顾姝只是一个杀手，是非对错我不想管，只知道拿钱干活，知道有人给了我一巴掌就一定要打回去！”
“那么朕给你的爱呢？”墨子良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那温润的触感，令顾姝呆住了。
墨子良继续低声呢喃：“朕给你的爱，你能不能还回来？不用全部，只要一点点就好，只要你珍惜自己，呆在朕的身边就好。”
那近乎祈求的、软软的语调，终于令顾姝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那道心墙，瞬间崩塌。泪水汹涌而下，“她是因为我才死的。”
墨子良忙将她轻轻拥住，安慰道：“不是你，姝儿，梁夫人不是因为你死的。朕一定会抓住凶手，告慰梁夫人在天之灵。”
顾姝兀自泣泪，终究是悲伤过度，昏倒在墨子良怀中。
再醒来时，已然是正午，只芸儿和小肆守在床边。
“二小姐，你要吃点什么吗？”芸儿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有话说的不对，又引起二小姐伤心。
顾姝兀自躺在床上，静静地盯着账顶发呆，心里，百感交集。
想起早上同墨子良的对话，她就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然后穿越回去把自己的嘴给缝起来。
那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嘛！让一个父亲，在孩子和妻子之间做选择，就好比让一个男人选择救落水的老妈还是救女朋友，一样让人为难。
当然，好在墨子良还比较理智，没有让这场无理取闹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梁夫人之死，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悲剧。人死不能复生，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要查出背后元凶，让她走的安稳。
想到这里，她唤过小肆来，问：“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肆回说：“小莲传来消息，昨儿半夜，护国公忽然提剑闯入顾相爷的书房，差点就杀了相爷。当时他手里还拿了一封信，问顾相爷信上的内容可是属实。她悄悄看过那封信，上面说的是老首领是被顾相爷和顾太后害死的。”
顾姝牵了牵嘴角，也难怪护国公会那般激动，六年前玉兰关之公仇，如今添上女儿的私仇，换了是我，未必能停下剑了。
如此一想，她又问：“外婆之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