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玉杯在地面炸裂开的声音，格外的清脆，令守在外头的芸儿等人心头都是一跳，趴在门缝里往里头瞧，生怕自家主子有什么闪失。
顾姝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看着墨子良将手中茶杯往地上一摔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没有忘记，教科书上那一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平素墨子良待她尚算客气，没怎么发过脾气，最厉害的，也就是那次在大理寺揭露了他生母的事。但现在的他，明显比那次要愤怒的多。
瞧瞧那额角暴起的青筋，瞧瞧那抠着桌面的十指，瞧瞧那紧绷的身体……好像里面装了一只野兽，准备随时钻出来。
“臣妾知道这件事皇上一时间难以接受，但事实上确实是宝亲王救下了顾丽珠，将她放在府上的密室里养伤；而也是他以顾欢儿的性命要挟顾周郎假扮顾信之，并要挟焦岩指证臣妾杀了其女焦棠梨；也是他杀了顾太后，嫁祸……”
“皇后，”一直垂眉不语的君王忽然开口，声音是淡淡的疏远气息，“你产后身子虚弱，且有了臆想症，朕会让莫怀恩来给你看看的。”
说这句话的功夫，他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朕宫中还有要务，就先回去了。”
顾姝知道，此刻墨子良表现的越是淡定，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就会扎根越深。她再多说什么，反而是将这颗种子往外拔，令墨子良将所有心思都在自己身上。
反正现在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了，只要土壤够肥沃，不需要浇水施肥，都能发芽抽枝，最终会牵引着墨子良揭露事情的真相，令他不得不去面对。
而她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皇上既然来了，不去看看承曦和承祚吗？”
墨子良只回了她一句：“下次吧。”
顾姝便没再多说什么，送他出门。眼看着人消失在夜色中，她靠在门方上，冲着廊下的顾太后眨了眨眼，表示一切已经成了。
作为跟在嘉囿皇帝身边办事办老了的人，洪松一向觉得自己是看得懂主子的。毕竟，二十年的朝夕相伴，也不是白伴的。
比如说，皇上对顾太后那份敬爱与怨怼；对皇后娘娘的喜欢与隐忍；对担在肩上的昙国的热爱与疲倦。
但有的时候，他又是看不懂主子的。
比如现在，本来是去顾府看刚出生的皇子和公主，可是足足挑了半个时的礼物。那礼物既要彰显出身为天之骄子的尊贵与骄傲，又得能让君王藏在身上，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来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他扶着老腰指挥着小太监们将君王的私库从外到里翻了个遍，最后嘉囿皇帝瞅着第一次拿出来的一对龙凤玉佩，说：“就它了。”
当时，洪总管的内心是很复杂的。他这辛辛苦苦半个时辰，到底为了啥嘛？
不过，看到嘉囿皇帝兴头匆匆地换上夜行衣离开，他还是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也没白折腾，只要主子开心就好。
可，距离主子出发去顾府，撇开来回路程来看，他在顾府应该就待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而且，回到鹤龄宫后，便将所有人都打发下去，直接一个人闷坐在小书房里看折子。
那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愤怒，一点疑惑，一点惊诧，一点……总之就是很复杂，复杂到洪公公根本无法察言观色，猜不透主子在顾府究竟经历了什么事。
俗话说得好，陪伴是最长情的忠诚。
洪公公猜不着主子的心思，主子又打算告诉他，他只好默默地陪伴在一侧，不时添一杯茶水，然后看一眼主子拿倒了的折子，思虑着到底要不要提醒。
忽然，嘉囿皇帝将手上的折子往案上狠狠地一拍，沉声道：“洪松，什么东西补脑？”
洪公公完全无法理解主子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
墨子良思来想去，顾姝能说出那番话来，定是因为刚生了孩子，脑子不够用，是得补补。“这样，你去库房挑拣些上好的补品，送到顾相府去。”
洪总管这下算是明白了，皇上这是要对皇后娘娘好呢！他赔着笑脸，说：“皇上，您私库里那些东西，全都送到顾府去了，只怕眼下还没用完呢。”
“这样啊？”墨子良轻轻地叹了一句，便没了后话，又拿起那本倒了的折子，假装看的认真。顺道提起笔在上面圈圈点点。
洪总管瞧了瞧折子，再看看干干净净的砚台，再看看干干净净的狼毫笔，默不作声地上前倒了点香茶，取出朱砂墨轻轻地研磨起来。
墨子良一门子心思都在想着给顾姝补补脑的事儿，心思压根儿不在眼前，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毛笔是干的。
洪松也不知道主子到底咋了，看这样子，也不像是和皇后置气，否则，怎么还想着给皇后补脑子呢？可又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实在是愁死他了。
此时此刻，同样犯愁的，还有顾太后。
她始终觉得，皇帝年轻，这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敬爱的王叔一心想要他的皇位，对他的打击肯定很大，到时候怀疑帝生，直接崩溃了怎么办？
顾姝躺在床上嗑着瓜子，顺道招呼顾太后上床给她暖暖床，两人挤在一处说悄悄话。
“皇上的抗打击能力还是有的，只是一时间不能接受罢了。人在接受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信息时，一般会有三个阶段的表现。第一阶段，肯定是本能地不承认，认为我疯了傻了说胡话。”
她话音刚落，外头芸儿进来，眼看着顾嫲嫲竟然和自家二小姐躺在一张床上，惊呆了。
顾姝示意芸儿将下巴合上，问：“什么事？”
芸儿手动合上下巴，随后道：“洪公公送来两大车的补品，说是皇上吩咐的，给公主和皇子还有皇后您补补脑。但咱们的库房已经塞不下了。”
顾姝看了看顾太后，意思是：太后你看，臣妾说的没错吧。
顾太后轻轻地一点头。
顾姝又唤芸儿，“你将补品送到前院交给老爷，让他也好好补补脑提提神儿，明儿早朝皇上肯定会发大怒的。”
芸儿应声去了。
顾姝又同顾太后咬耳朵，“这第二阶段，皇上思来想去，肯定会陷入死循环，发脾气是在所难免的。砸东西都是小事，最厉害的就是借题发挥。今儿文秀公主丢失，明儿早朝，监刑的人和执刑的人肯定难逃一顿臭骂，而且越是亲近的人，被骂的越难听。”
顾太后有点担忧，“那你父亲岂不是在劫难逃？不行，哀家得提醒他，让他装病不朝。”
顾姝忙一把拉住就要起身的太后，“皇上这口郁结之气憋在心口，若是不发作出来，肯定是过不了这一关的，说不定还能憋出个什么病来。太后尽管放心，皇上毕竟不是普通人，再怎么发脾气，也懂得克制，绝不会喊打喊杀。最多贬官扣扣俸禄啥的，不会伤人性命。”
“可……”顾太后还是担心，“那孩子，不正为哀家伤心呢吗？万一……”
“这一点我倒是没有考虑进去，”顾姝反手摸下巴，做名侦探状，“悲愤交加之下，怒气值会高一点，那他们可能得受点皮肉之苦了。不过太后也还可以放心，皇上还是有理智的，肯定不会拿父亲出气！”
事实证明，顾姝对墨子良，但真是了解的很。
十七日的早朝上，嘉囿皇帝发了大火。
文秀公主被劫走，兵马司的人找了整整一日也没有找到，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自动与当事的四位朝廷命官保持三尺距离，生怕君王一怒，殃及自身。
然而，这场大火，还是烧到了他们身上。
君王给出的牵连理由，真真可以称得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八个大字了。
第一，如果刑部尚书不生病，那么敌人很可能没那么猖獗，所以他成了罪魁祸首，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刑部尚书生病，全是因为温府上下伺候不周，所以把阖府的仆役都赏了两板子，还罚没了他们半个月的工钱充入国库？
对于君王这个决定，满朝文武只能以‘皇上圣明’作为应答。
第二，犯人是在兵马司手里丢的，而兵马司现在暂由宝亲王管理着，但由于宝亲王身体染疾不便管理，便不予追究了。
众所周知，嘉囿皇帝对宝亲王的感情，那可是深到骨子里去了的。所以，满朝文武对君王这个决定，仍旧不敢提出异议。
第三，便是监刑的另外两个，大理寺卿曲玉成和首相顾昀。
一个是两朝老臣了，一向没犯什么错儿，如今这一遭错也落不到他身上的；而顾昀，更是顾皇后的亲生父亲。
虽说最近皇后与皇帝闹了不小的矛盾，但如今皇后诞下龙凤胎，皇上明面上什么都没说，暗地里却叫人送了好大两车补品去相府。
本来吧，众人都觉得，这两位老大人，皇上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顾昀身为首相，任何过错都是你的，拖出午门外责打十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