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有令，任何人没有她的准许，不准进入衡院。”老婆子头包灰布、手拿扫把、脚踩垃圾筐，一脸‘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情，声音响亮犹如洪钟。
墨子良只想快点见到自己可爱的小女儿，也不与老婆子纠缠，只说：“让顾嫲嫲来见我。”
老婆子双眼一眯，眼角周围的皱纹就更加明显，“你是不是想趁我去传话的功夫，偷偷溜进去？告诉你，没门儿！”
墨子良深知她是七杀堂的人，而七杀堂少有正常人！他索性开门见山，“朕乃皇帝！”
那扫地老婆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目光上下将人一扫，随即仰天大笑起来。“你要真是皇帝，我还是皇帝他娘呢！谁不知道嘉囿皇帝得了新宠，此刻正在宫里和那狐狸精腻歪呢。他要是出现在这里，我就立马被雷……”
她话音还未落下，万里晴空忽然一声霹雳，吓得老婆子拽紧了手中的扫把，狐疑地望着眼前一身灰色麻布衣衫的男人，心里直犯嘀咕：我类个去，这人该不会真是……
“是皇帝呀！”院子里传来了沉厚的女音，解答了老婆子心中的疑惑。
门外的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身穿一袭藏青窄袖束腰衣衫的顾嫲嫲款款而出，双手交叠置在小腹上，望向嘉囿皇帝的目光很是平静，“皇上到衡院来作什么？”
顾嫲嫲能被皇后找来照顾公主，当然有其过人之处，墨子良不敢轻视，行了个礼，说：“朕想看看公主。”
顾嫲嫲，也就是顾太后挥了挥手，示意那个扫地的老婆子先退下去，目光也变得凉幽幽的了，“这相府并非密不透风的地方，皇上到处乱跑，就不怕让人发现之后，你和皇后的计划落空吗？”
这居高临下教训的口吻，令墨子良身心俱是一震，不由得抬头看向眼前的老妇人。虽说语气和顾太后很像，但这眼耳口鼻却没有一处与顾太后相似的。
他不由的低头苦笑。看来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都产生幻觉了。他是亲眼看见了顾太后的尸体，看着侍卫将她放入棺椁里的。
“嫲嫲所言极是，是朕欠缺思量。”即便眼前这人并非顾太后，墨子良仍然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只是曦儿出生已有月余，朕这个父亲，却从未看过她一眼。还望顾嫲嫲通融通融，容朕看上一眼，只当是全了一个父亲的心。”
顾太后眸色沉沉地看着自己养大的儿子，良久之后，终于是叹了口气，“皇上请吧。”
她说一声请，却是自个儿先转身进院去。
墨子良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抬眼看向顾嫲嫲的身影，恍惚中，与那个缁衣妇人的背影相重叠。
他猛然地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奇怪的想法给摇走，随后跟了上去。
原本杂草丛生、断壁残垣的院子，早已焕然一新。虽是九月的天，却是繁花簇锦、绿意盎然。
小道铺着沥青石板，两侧有及膝的篱笆护着花圃里的花草。
因时间紧迫，屋子是用竹子加茅草修建的，分了好几个小院子。
此刻，婷婉正带着小承曦在院子里散步。看到顾太后带着皇帝进院来，抱着孩子僵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行了个礼，“皇上……”
相较于她的紧张，墨子良要随性的多，伸手接了承曦在怀中逗弄着，一改龙椅上的威严神态。
不同于墨承祚的安静，小承曦完全承袭了她亲娘的性子，半刻钟也闲不住。只要人醒着，就得抱着往外走动，或者必须有人和她说话逗她笑，否则就是嚎啕大哭伺候。
小小孩子虽然没几斤重量，但抱着她的人手臂必须一直抬着。
嘉囿皇帝抱着爱女在小花园里转悠了半个时辰，便觉手臂酸软，只得把人交还给顾嫲嫲，遭到了顾嫲嫲一记白眼。
“嘴上说着喜欢，实际上连这点酸痛都忍受不了，和皇后也是半斤八两了。”顾太后浑然忘了自己眼下只是琉璃院的一个老嫲嫲，数落起当朝皇帝来，还当自己儿子一般，半点没留情。顺道将皇后也编排了一顿：“公主有你们这样一双父母，真真是造孽哟！”
其实，她还真冤枉了自己儿子。
毕竟，以墨子良现在的身体，能打起精神不让人看出异样，已经十分尽心竭力了。再加上他手臂曾经多次受伤，且都是反反复复没有好全的，能抱着公主这样久，已经十分忍耐了。
双臂疼的钻心，墨子良却丝毫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赔着笑说：“嫲嫲说的极是，公主今后还要劳烦嫲嫲多多上心才是。”
顾太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盯着墨子良看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抱着小承曦进屋去了。
婷婉已经在院中一张竹制的四方桌上摆了茶，见顾太后进了屋后，方请皇帝去桌旁吃茶。
墨子良依言坐下，视线淡淡扫过桌上的茶具，眸光微微一凝。
描着金色彩凤的紫砂壶与紫砂杯是成套的，单是上头挂着用以装饰的玉坠子都价值不菲。若说皇后对这些东西不怎么上心，随意拿些东西来衡院使用也有可能。但琉璃院可一向都是芸儿做主。
那丫头，可是个十足十的财迷。往常在贞宁宫和忘恩苑时，连皇后使用的，都是些中等的杯具，说是怕主子不小心碎了！
而现在，婷婉是杀死顾太后的凶手；琉璃院又是七杀堂中的人居住着，她竟然舍得拿这么好的杯子来给他们使用？
婷婉却未在意嘉囿皇帝的反应，将盛了茶的杯递到嘉囿皇帝的面前，眼角眉梢仍是惯常的大方笑容，“皇上此次前来，应该不止是看看小公主那么简单吧？”
她开门见山，墨子良也不藏着掖着，“顾太后薨世后，凤阁便分崩离析，江湖上都称是被忠信堂的人给灭了。”
婷婉脸上笑容微凝，双手捧着紫砂杯递到唇畔，却并未饮下。她拿捏不准皇帝说这话的用意，“顾太后死掉的当天晚上，顾周郎便带领着忠信堂，肃清了凤阁总部。”
“可唐悦和林樱还在，韩宏亮还在。”墨子良定定地瞧着婷婉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情绪变化，“凤阁放在朝野大臣身边的那些探子、位在江湖中的那些探子也还在；而且，最近，朕还得知，与韩宏亮、林樱一同归属凤阁十三令的其他十一令成员，都不曾被忠信堂发现！”
捧着紫砂杯的双手轻轻一颤，婷婉眸中难掩惊讶。她实在没有想到，在得知宝亲王有夺位之心的情况下，嘉囿皇帝的反应还能如此之快，开始调查凤阁的事情来了。
她垂首抿了口茶。那温润的茶水滑入咽喉，令她紧张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笑容，重新爬上了脸颊，语气也很镇定，“凤阁毕竟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组织，更何况以顾太后之能耐……”
不等她说完，墨子良便出声：“你是因为顾太后灭了你的族人，才杀她报仇的。可从你对她的称呼来看，不仅无半点恨意，还一如既往地敬着她？”
他不提醒，婷婉都快忘了自己的设定。那可是灭族之恨呀，就算现在顾太后人‘死’了，长久以来积累的怨恨，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消散的。
想到这里，她立即调整自己的心态，眸子里蕴出些恨意来。
可还不等她开口，墨子良又拆穿了她的伪装：“朕一直觉得很奇怪，你有很多时候可以杀了太后，嫁祸给旁人，但你没有那么做。一开始，朕以为你是因为生无可恋，什么都不在乎了，所以才不逃不辩！可刚才朕看到你抱着曦儿在院子散步，那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不像是手刃了仇人、生无可恋的人。”
“婷婉只是觉得，公主生的可爱……”婷婉的心里已经有些慌张，语气也急促起来，“再说了，一个经历过生死的人，不过得过且过罢了。”
墨子良展唇一笑，并不着急拆穿她这显而易见的谎言。他慢条斯理地端起紫砂杯抿了口茶，方说：“凤阁表面上受了重创，实则是抛出了些无关紧要的人员，混淆视听。真正的势力，恐怕早已经被顾太后暗中转移，眼下还在悄然运作中。”
他分析的如此正确，令婷婉更加担忧起来，面上的平静神情也维持不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嘉囿皇帝。
墨子良搁下杯子，继续说道：“你说你恨顾太后，却能隐忍这么多年而不发；你不逃不是因为生无可恋，而是等着让朕发现，好告诉朕是王叔与你合谋之事，让朕知道王叔的狼子野心。”
婷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捧起杯子一口一口地灌着茶，目光不住地往小屋的方向撇去，希望顾太后能立马出来，阻止嘉囿皇帝继续追问下去。
她怕他再分析下去，就要挖出顾太后假死的秘密了！
看到婷婉的神情，墨子良已经明白，自己料想的果然没有错。
“自朕登基那一日起，太后便总与朕说，不可让王叔掌权。朕只当她是舍不得自己手中的权利，怕王叔威胁到她的地位。”墨子良微垂眉眼，苦笑道：“将她一腔好心，当做权谋斗争。现在想来，以她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轻易将自己弱点暴露，从而让王叔有机可趁？”
“她是用自己一条命，来警醒朕呐！”
